兩人手腳麻利地跟寧嬈梳妝妥當,玄珠道:“今天一早合齡公主找了個借口把身邊的宮女內侍都支開,自己出去了。”


    寧嬈簪珠釵的手滯了滯,想起昨夜江璃的話,衝玄珠說:“讓她去吧,不必派人跟著。隻是近來昭陽殿的門禁防衛要嚴,門戶上的人得是可靠的,讓偏殿那幾個機靈些的內侍盯著,若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來報。”


    玄珠一一記下。


    墨珠年紀小,有些沉不住氣,沒忍住,問寧嬈:“娘娘,今夜陛下還來嗎?”


    還來嗎?寧嬈想起昨夜把江璃氣成那個模樣,忍不住想歎氣,應該不會來了吧,不光不會來,往後很長時間恐怕都不願意搭理她了吧……


    看著寧嬈愁眉苦臉的樣子,墨珠忿忿道:“陛下如果不來就好了,這樣那個合齡公主沒有指望,很快就能走了。”


    玄珠聞言,狠剜了她一眼,氣道:“什麽叫陛下不來就好了?你想娘娘失寵嗎?”


    她可是親眼目睹了昨夜寧嬈是怎麽被江璃趕出寢殿的,不免憂心忡忡:“娘娘,陛下這幾日公務繁忙,要不讓小膳房做些點心,您親自給送去宣室殿?”


    寧嬈摸了摸側髻,望著玄珠殷切的眼神,對她的提議有些心動。


    她不想惹江璃生氣,更不想他不理她,而且昨夜這事好似也是自己不太占理……若是能把他哄好了,幾碟點心,跑一趟又算得了什麽。


    正要點頭應下,內侍站在門扇外稟道:“娘娘,太後那邊來人說她老人家身體不適,想請娘娘去一趟。”


    寧嬈凜正了神色,忙讓內侍進來回話。


    “許是昨夜吃酒吃多了,今晨起來就不太好,耽誤到這會兒,已起不來身了。”


    寧嬈蹙眉:“叫禦醫了嗎?”


    內侍躬身道:“叫了,禦醫都在跟前伺候著,幾副湯藥灌下去也沒什麽成效,現下正商量著要給太後針灸。”


    寧嬈忖了忖,站起身,道:“備輦,本宮要去祈康殿。”


    玄珠應是,出去吩咐人備輦。


    寧嬈又問:“陛下那邊知道嗎?”


    內侍道:“朝會剛散,報信的內侍一直守在宣室殿外,隻等散了朝就向陛下稟報,現下,應已經知道了。”


    寧嬈舒了口氣,攬過臂袖,領著墨珠出去。


    祈康殿有太醫進進出出,後麵跟著內侍端瓷甌、藥盅,但也隻在外殿活動,這些東西若要遞到內殿,隻經翠蘊和幾個貼身侍女的手,因此相較於外殿的紛亂,內殿則顯得格外悄靜。


    翠蘊正端了醇濃的湯藥要喂給太後,一抬眼見寧嬈進來,忙躬身鞠禮。


    寧嬈道:“姑姑不必多禮了,快伺候母後喝藥吧。”


    翠蘊這才起身,跪在榻邊喂太後喝了藥。


    太後披散著頭發,戴了墨綠緞子覆額,臉色倒還好,隻是不時抬手捂著側額,蹙一蹙眉,似是疼痛難忍的樣子。


    “阿嬈,我這身體真是不中用,偏底下人又愛大驚小怪,把你叫了來,沒礙著你什麽事吧?”


    寧嬈忙上前去坐在她身邊,道:“母後這是哪裏話?侍奉母後是阿嬈的本分,就算祈康殿的人不叫,阿嬈知道母後病了也是坐不住的。”她偏頭仔細端看太後的臉色,問:“母後可好些了?”


    太後本以眼角偷覷寧嬈的神色,聞言一怔,忙又抬手捂住頭,哼哼唧唧地歎息:“唉,也就這樣吧,你在這裏陪著母後說說話,母後還能好些。”


    寧嬈望著看上去很是虛弱的太後,突然有種微妙的感覺。


    這感覺挺熟悉的,好像自己前不久才經曆過……


    ……


    宣室殿裏朝會剛散,宮女依照江璃的吩咐,撤下了濃鬱的龍涎香,換了清淡雅致的梨香。


    影衛一早傳來消息,合齡那邊有了動靜,他部署了一番,估摸著現在這個時候差不多該有回音了。


    短暫的寧靜,讓他不由得又想起了昨夜。


    寧嬈的性子他早就摸透了,一旦被逼急了,脫口而出的往往是心裏話。


    在寧嬈的心裏,就是把許多事都擺在了自己的前麵,自己在她的心裏就是不如從前那麽重要了。


    這生殺予奪、寒凜冷肅的天子此時像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無比煩躁陰鬱地伏在龍案上想心事。


    想到這兒,江璃不由得歎了口氣。


    袍裾微晃了晃,他低頭看去,見腳邊臥著一團毛茸茸,眨巴著琉璃球眼珠兒,眼巴巴地看他。


    正是剛剛睡醒的雪球兒姑奶奶。


    這姑奶奶罕見地對江璃假以辭色,沒有衝他齜牙、亮爪。


    江璃會意,站起身,從篋櫃裏找出一盒小魚幹,把雪球兒抱起來喂給它吃。


    吃了他喂的小魚幹,雪球兒對他態度好了許多,也能老老實實地任由他撫它的茸毛,摸它的肚子。


    崔阮浩進來,從禦階拾階而上,走到江璃跟前,道:“陛下,一切如您所料,合齡公主從外麵取了東西,現下回昭陽殿了。給她東西的人已被影衛當場逮住,人贓並獲,無從抵賴。”


    江璃勾唇冷笑,將雪球兒遞給身後的內侍,問:“沒有驚動合齡吧?”


    崔阮浩搖頭:“陛下放心,沒有。”


    江璃沉默片刻,又問:“皇後現在不在昭陽殿了吧?”


    “陛下放心,一切依照您的安排,太後裝病把娘娘支走了。”


    江璃最後的一絲顧慮也消了,吩咐:“擺駕吧,去昭陽殿。”


    ……


    寧嬈不在的昭陽殿一片沉謐,如同沒有波瀾的靜水,江璃的到來,如同突然墜入的沉石,在上麵掀起了道道漣漪,打破了原有的寧靜。


    宮女連忙奉茶,道:“太後病了,娘娘去了祈康殿,可要奴婢去請娘娘回來?”


    江璃端起茶甌抿了一口,往後靠在繡榻上,閑適道:“不必了,朕就在這裏等著皇後,你們先下去吧,沒有吩咐不必進來。”


    宮女退下。


    江璃看了跟在自己身側寸步不離的崔阮浩一眼,崔阮浩會意,朝他躬身揖禮,領著寢殿裏的內侍都退了下去。


    偌大的寢殿裏隻剩下江璃一人。


    他歪頭撫著青釉瓷甌,杯壁上繪著折枝,極質樸清雅的淡褐色,枝蔓舒雅,攀在薄薄的瓷壁上,質地內斂而清雍。


    江璃凝著花紋看了一會兒,殿門被推開了。


    來人一身素雅,玉色襦衫,胸前束著桃紅色百褶紗裙,同色的絲織臂紗縛在玉色窄袖上,順著裙裾翩然垂下。


    昭陽殿裏的宮女裝束以藍青為主,向來樸素至極,這樣的裝扮,自然是會脫穎而出,讓人眼前一亮的。


    她慢慢走近江璃,手裏端著墨漆盤,漆盤上放著碧色玉碗,裏麵盛著羹湯,還冒著熱氣。


    江璃將瓷甌放下,斂過袍袖,坐正。


    借著從軒窗灑進來的光芒,他看清了來人的臉。


    “合齡公主。”江璃淡而沉穩地一笑。


    合齡好似太過緊張,秀致的麵容上艱難擠出笑來,鞠過禮,將漆盤放在了江璃麵前的小幾上,端出羹湯,纖腰盈盈一彎,柔婉道:“臣女聽聞陛下近日政務繁忙,想必很是辛勞,臣女特煮了安神湯,望能給陛下紓解辛勞。”


    江璃低頭看了一眼那羹湯,被玉碗一映,泛著淡淡的碧色,熱霧撲鼻,是濃醇怡人的香氣,想來是費了些功夫的。


    他抬眼看向合齡,笑說:“怎麽能讓公主做這樣的事情?若是傳揚出去,豈不是會讓人說我天.朝待客不周。”


    合齡恭順地垂下眉眼,道:“臣女遠道而來,本就是一心為侍奉陛下而來,這點小事,怎麽能說辛勞?”


    江璃的眼中依舊含著笑意,如深淵靜水,表麵柔波粼粼,內裏寒涼且冷漠。


    而合齡為了掩飾心虛與緊張,隻是低垂著眼,隻知皇帝陛下溫文雅正,怎麽能察覺他眼底那抹銳利宛如刀刃的機鋒?


    “合齡公主,你遠道而來,帶著南燕與大魏締結婚盟的使命,一言一行皆代表的是南燕的顏麵。”江璃微頓,神色幽邃難辨,緩緩道:“你可知,你若是做了什麽悖德之事,損的也是南燕的顏麵?”


    合齡一哆嗦,頭更低,怯怯道:“臣女不知陛下的意思。”


    “不知?”江璃的手撫上那幽碧無瑕的玉碗,隔著一層薄壁還能觸到羹湯微熱的溫度,“這是朕的太極宮,不管你們將事情做的多隱蔽,都瞞不過朕。公主,是不是要朕叫太醫來,驗一驗這羹湯裏究竟有什麽,你才肯承認?”


    合齡哆嗦得更加厲害,‘撲通’一聲跪倒。


    “陛……陛下,臣女一時糊塗,一心想要促成大魏與南燕的聯姻,才……才出此下策。”


    江璃將手自碗上收回來,垂眸看向合齡:“南燕尊崇儒法,而大魏也是禮儀之邦,公主做了這樣的事情,可知我大魏留不得你,而南燕你也未必回得去?”


    “這小小的一碗湯,就能讓公主自絕前路與退路,再無容身之地。”


    合齡跪著向前幾步,抓住江璃的裾角,泣道:“陛下,此事是臣女一人所為,是臣女私德有虧,當不起和親重任,就算再無容身之地,就算要自絕於天下,臣女也毫無怨言。隻是千萬不要因為臣女自己幹的糊塗事而損了南燕與大魏的邦交,父王與南燕上下都是誠心臣服於大魏,臣女願以性命擔保,此心可昭日月。”


    江璃默然。


    他微仰了身體,端視跪在自己腳邊的合齡,良久,才緩緩道:“公主這一番言論……倒讓朕對你有些刮目相看。”


    江璃凝著合齡的臉,道:“這樣吧,朕可以放你一馬,讓你繼續留在長安,南燕與大魏的聯姻可以接著議,隻是……你一個外邦之人,如何能在大魏的深宮裏籌謀出這樣的事情?這背後可有人為你出謀劃策?還有,這羹湯裏的藥是從哪裏來的?”


    “把這些都說清楚了,這件事情朕保證不會再牽扯你什麽了。”


    合齡跪伏在地,麵露猶豫,驀得,咬住下唇,低聲道:“此事是臣女一人所為,無人為臣女出謀劃策。”


    江璃輕挑唇角,噙起一抹冷笑:“你還挺仗義的。好,既然你這麽仗義,那就回去吧,知會你們南燕的使團,收拾收拾準備打道回府吧。”


    合齡跪在原地,紋絲不動。


    她緊攥住絲蘿裙紗,攥出細碎的褶皺,胳膊顫顫發抖,仿似陷入了極大的煎熬與兩難之間。


    江璃也不逼她,飲著茶,靜靜地等她的抉擇。


    合齡深吸了口氣,抬頭:“臣女若說出來,陛下……陛下會如何處置她?”


    江璃溫和一笑:“此事本就不是能聲張的事,隻要此人無大錯,朕不過聊作訓誡,僅此而已。”


    合齡胸前起伏不定,臉漲紅,好像很是糾結難過,但終究無可奈何,輕聲道:“是陳貴女。”


    “陳吟初。”江璃漫然念出這三個字,語氣是平緩無波的了然,沒有絲毫的詫異,甚至還帶了幾分譏誚諷意。


    他讓合齡起身,揚聲把崔阮浩叫了進來:“去請陳貴女入宮,連帶著把柏楊公和端康公主一同請進來,就說太後病了,想見他們。”


    ……


    陳吟初這幾日心情很好。


    她辛苦布置了這樣一個局,倒不是指望合齡那個蠢貨能在寧嬈和江璃的眼皮子底下討到什麽便宜。


    隻是希望她能做出這件不知廉恥的蠢事,把浸了合歡散的湯端給皇帝,不管皇帝最終能不能讓合齡如願,隻要這事鬧開,她們陳家在宮裏的眼線就會把這事散播出去。


    等這件醜事人盡皆知了,看皇帝還怎麽有臉把這個合齡塞給自己的弟弟。


    她隻在乎江偃,她絕不能忍受和別人共侍一夫,至於一旦事發,合齡該如何自處,南燕與大魏的聯姻該何去何從,那就不是她關心的了。


    要怪就怪這公主時運不濟,偏要出來擋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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