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大可愛。


    僅僅在心底默念著這個名字,溫誠就仿佛又多了三分力氣。至少不能真的讓遊藝看到他和尚河——


    “溫誠!”


    有人喘著粗氣跑上來,幾乎在瞬間就貼在他的身後,緊緊握住他拽著尚河的那隻手,和溫誠的力氣一起拖著尚河往上!


    ——他的小朋友好像生氣了。


    兩個幫手的突然出現竟然真的一點點把尚河拽回平台上的時候,因為用力過度而有些缺氧的溫誠跌倒在地上後知後覺地胡思亂想。


    ——剛剛還咬牙切齒地叫他名字。


    ——脾氣不小。


    ……真想親他一口。


    ……


    江良翰剛才嚇得差點兒魂都飛了,這時候手還在發抖,就看到遊藝紅著眼眶直衝躺在地上的尚河快步走過來。


    他現在要是手上有把刀,二話不說直接就能把尚河捅成螞蜂窩!


    “遊藝遊藝遊藝遊藝!”


    江良翰嚇得顧不上歇,踉蹌著爬起來擋在遊藝麵前。


    “冷靜冷靜冷靜好歹這也是溫誠好不容易救回來的!”


    “我他媽怎麽冷靜!”遊藝抬手指著江良翰身後的尚河,連踢帶踹恨不得再把尚河從樓頂上踹下去。那表情已經完全和大可愛三個字沾不上邊,“你要死就他媽趕快死遠一點兒!”


    “慢慢慢慢!”


    江良翰本來就腿軟,遊藝這又是憋著一肚子的火,他完全攔不住隻能一直往後退——順便還毫無心理負擔地踹了尚河兩腳。


    “溫誠!”江良翰實在是沒轍,抻著脖子喊,話卻對著遊藝說,“你快去看看你哥怎麽樣了!一上來就盯著這瘋子幹什麽!”


    遊藝停下腳步,卻也沒回頭。


    “看個屁,”他低聲罵著,可聽起來卻像是哭了,“他本事那麽大,誰能管得了他。”


    之前被遊藝像安置易碎品一樣放在一邊靠好的溫誠低笑:“遊藝。”


    原本還見誰咬誰的遊藝聽到這短短兩個字就再也沒忍住,沒出息地轉過身就悶頭往溫誠那邊走。


    溫誠情況是真不怎麽好,手臂像麵條一樣軟綿綿地垂著,渾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都如同被重物碾壓過一樣酸疼,但他臉上卻掛著笑。


    那笑容像是打破了一直纏在他靈魂上的某種枷鎖,帶著自遊藝與他相識以來很少見過的真正的放鬆,好似能聽到他身體中發出的一聲喟歎。


    然而就算是這樣,這個人仍舊僅僅隻是看著讓遊藝心尖一陣陣的泛著疼。


    他渾身都在發抖,遏製不住的後怕,腦中一遍遍不受控製地想起之前的場景。如果他再晚來一分鍾,甚至一秒……


    “過來一點兒。”溫誠伸出那隻勉強還有些力氣抬起來的手,“大可愛長那麽高,我都要仰著脖子看你了。”


    遊藝紅著眼眶冷著臉,一聲不吱地坐在溫誠身邊,視線沒往他身上看,卻還是緊緊握住他的手心。


    根本分不清究竟誰的手更冷一些。


    “我沒事,”溫誠勾了勾手指在他掌心中撓了撓,“真的。”


    “你是差點兒出事!”遊藝聲音打顫,“就差一點兒,你當時恨不得整個身子都要掉下去了!要是我沒能及時過來……”


    “對不起。”溫誠輕聲說,“我的錯。”


    遊藝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看著溫誠,轉過頭抹了下眼睛。


    “遊藝,”溫誠牽著他的手輕輕晃了晃,語氣低軟,“我疼。”


    “我們現在去醫院。”大可愛連臉上的一貫笑容都沒了,硬邦邦地說。


    “先不去醫院,”溫誠對自己現在的狀況心裏有數,在遊藝皺眉翻臉之前笑著說,“抱一下。”


    遊藝把眉頭都擰緊了。


    “我害怕,”溫誠無辜地說,“想要大可愛抱一抱才好。”


    這個擁抱,可能是遊藝抱得最緊的一次,恨不得把懷裏的人整個按在血肉中,或許隻有那樣這個人才不會讓他這般心亂恐慌丟掉半條命。


    “溫誠,”遊藝很少見的叫了他的名字,“你別再嚇我了。”


    被那雙冰冷顫抖的手臂緊緊箍著,緊到溫誠好像能聽到自己骨頭哢吧亂響的聲音。


    身上疼。


    可心裏卻軟成一片。


    “好,”溫誠將唇印在遊藝耳後,沙啞著說,“好。”


    ……


    這件事的具體情況,隻有在樓頂的四個人清楚。


    江良翰是個編故事的高手,在遊藝沉默寡言準備帶溫誠去醫院的時候,他已經對外將事情圓成了另一個版本。


    “尚河太開心喝多了,樓上餐廳又黑,沒注意就差點兒從防護欄杆上翻了出去。幸好被溫誠一把拽住——放心放心,倆人都沒事,溫誠不過是抻到胳膊,尚河可能是嚇到了,我和遊藝帶他們去醫院看看就行,大家都繼續吃吃喝喝……”


    “江良翰可能還有些當編劇的天賦。”溫誠靠在遊藝身上,笑著說。


    遊藝仍舊板著臉沒說話,反而是剛爬進駕駛位的江良翰應和他:“我不僅能當編劇,還能救你一命。”


    溫誠捏著遊藝的手指頭玩,聽到這話頭也不抬:“你也不怕閃了舌頭。”


    “不信你問遊藝,要不是我靠著探遍全江京密室逃脫、玩轉全球各大解謎遊戲的本領,哪能那麽快就找到你在樓頂?”


    從樓上下來後就一直沒理會溫誠的遊藝說的第一句話反而是衝著江良翰:“謝謝江哥。”


    “客氣,”江良翰揉了一下手腕,發動車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再說我這也算是救了倆,勝造十四級。”


    溫誠從鼻腔裏哼了一聲,側過頭看向麵無表情的遊藝。


    哪怕是他抬手戳了戳那個漂亮臉蛋,遊藝都沒什麽反應。


    臉頰沒紅,嘴角沒笑。


    更別說看他一眼。


    好吧。


    溫誠又重新躺回到遊藝身上。


    他今天是真的把大可愛嚇狠了,讓他氣成了這樣。


    溫誠想著,握著遊藝的指尖輕輕咬了一口。


    不過他家大可愛那麽乖,多哄一哄應該就好了。


    ……應該吧。


    然而等溫誠手臂上打著夾板躺在病床上的第三天,遊藝仍然沒有和他說話。


    其實要說遊藝是不理他還好,偏偏這個小孩對他恨不得照顧到了無微不至的地步,醫生提醒的注意事項拿小本子記得清清楚楚,每天吃什麽藥打幾種針也問得明明白白,端上來的水溫永遠剛好入口,病床旁邊的水果也從來沒有斷過樣。


    哪怕是再好的護工也比不上遊藝一分。


    可偏偏他就是沒再和溫誠說過一句話。


    ——連隔壁前一天就被那神秘繼父帶走的尚河出院之前還被遊藝大罵著狠狠揍了一頓。


    “聽說尚河去進行心理治療了,”戴著副眼鏡坐在病床對麵的林景柯說,“你爸和他那個繼父之前一直合作不錯的某個項目也徹底叫停。當天是你那位堂兄去談,氣勢很凶,雖然我從前覺得他有些軟綿綿扶不起來,但沒想到自己也還有眼拙的時候。”


    “那我爸也算是後繼有人。”溫誠用那隻完整健全的手懶洋洋地戳著平板,不怎麽感興趣地說。


    “想遊藝?”林景柯把頭從麵前的筆記本電腦上抬起來,往門口看了一眼。遊藝正站在門口被幾位年輕的小護士圍在一起說些什麽,“哦,提起遊藝我倒是想到剛才來的時候聽到好幾個關於你們現在關係的版本。”


    溫誠終於舍得把他自己的視線從平板上□□,等著他的後續。


    “流傳比較廣的,是認為尚河其實是個局外人,你受傷其實是為了救遊藝,於是遊藝感恩於你的救命之恩兢兢業業地照顧你,但又因為無法接受你的感情而不得不對你冷眼以待。”


    “……八點半的情感節目都不敢這麽胡說八道。”溫誠又垂下頭拿手指頭戳戳戳。


    “其實這次不僅僅是遊藝,”林景柯也收回了他的冷笑話,“就連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都忍不住想罵你,我們大家沒人指望你拿個什麽見義勇為的獎狀回來,你想救人,至少也要先保證自己的生命安全……你也隻能說幸好沒事。”


    “溫誠,如果,我是說如果,當時你是真的拽不住尚河,尚河馬上就要掉下去了,你還會死死拽住他嗎?哪怕自己即將跟著摔下去,也絕對不會鬆開手嗎?”


    溫誠手指頭戳戳戳的動作停下來,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真是感天動地感人肺腑,”林景柯合上筆記本從沙發上站起身,“別說遊藝,連我都不想理你。”


    “表哥,你現在問我,我真的沒辦法回答你。和尚河和任何人都無關,你看到一個人要跳樓會立刻衝上去救,那和情感無關,完全是依賴身體上的直覺。”溫誠輕聲說,“更何況是我……我那六年裏,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我當時為什麽沒能夠立刻反應過來不對伸手去拉他一把,閉上眼也都是那個人摔在地上血肉模糊的模樣。在他是一個私闖進屋的私生飯之前,他原本是個活生生的人。”


    溫誠的視線沒從平板上移開,自然也沒看到原本要離開的林景柯打開門和遊藝點了下頭當做招呼。


    “我也沒那麽偉大,救尚河,其實也是在自救。”溫誠說,“救一救那個曾經陷入六年噩夢中掙脫不了的自己……遊藝。”


    他勾起唇角,就好像剛才感懷而發的人並不是自己:“今天有紅燒裏脊嗎?”


    完全負責他一日三餐的‘小護工’沒說話,一如往常將保溫飯盒裏的菜一道道拿出來。


    溫誠心底輕歎一聲,卻還是用一隻手撐起來坐在餐桌前麵。


    遊藝今天的確做了紅燒裏脊,因為溫誠早上的時候發微信告訴他想吃。


    在所有菜都拿出來之後,遊藝剛跟著坐在溫誠身側,他剛才隨手放在一邊的手機卻響了。


    這個鈴聲有些奇怪。


    溫誠悄咪咪地探頭瞅了一眼。


    是個定時鬧鍾?


    “遊藝,你一會兒是要出——”


    “哥。”


    遊藝開口說。


    溫誠愣住,連笑容都凝滯在臉上。


    他好像有很久沒聽到遊藝這麽叫他。原本遊藝不和他說話的時候他雖然心底有些苦悶卻還可以樂嗬嗬的主動湊上去撩撥,他知道隻要慢慢哄著,他家大可愛最容易心軟,總會哄好。


    這樣就算遊藝不理他,他也不生氣,反而還有兩分樂在其中的滋味。


    ……可當遊藝再一次開口的時候,溫誠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麽多麽多麽的想聽他叫自己,想聽他對自己說什麽都可以。


    “六十個小時。”遊藝低聲說,“我有六十個小時沒和你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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