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齡音拉住賀遼京的袖子:“大哥,他已經給我包紮過了。”


    “這哪成!”賀遼京看著她手臂上簡陋的包紮,一看就沒上藥,僅是拿帕子捆住傷口以此止血而已。


    “這樣就夠了。”賀齡音環著膝蓋,堅定地看著暗道的洞口,“我就坐在這裏,等他回來。”


    賀遼京急道:“別任性!你手上被劃了這麽大的一個口子,不疼啊?我們早點下山包紮上藥好不好?在山下等消息也是一樣的啊,你還信不過你夫君嗎?”


    賀齡音卻隻是搖頭:“我就想在這等他。”


    賀遼京還想再勸,謝昭安道:“遼京,你就讓她等吧。否則,她不會安心的。”


    賀遼京看了一眼堅定的賀齡音,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歎著氣不說話了。


    於是誰也沒有說話,各自沉默著。


    賀齡音看了一會兒洞口,又將目光挪到自己的手臂上。


    其實她傷得並不重也不深,隻是一個小口子而已,但是肌膚被割開的痛感直到此刻還在持續著,像細細的針密密麻麻地不斷往她傷口處紮。


    那麽,比她傷得重了百倍的武錚,是否比她痛了百倍?


    若是風馭在,或者別的女將軍在他的身側,就一定不是這樣的結果吧?


    她……其實並不適合成為將軍夫人。


    是嗎?


    第52章 靜夜(第三更)


    過了不到一炷香時間,武錚就回來了。


    他沒有帶回張承杭,胳膊上反而還新添了一處傷。


    “張承杭逃了?”謝昭安有些不可置信,對於武錚的武功他向來是很信服的。


    武錚點頭,神情有些懊惱。


    堂堂震北大將軍居然讓人從自己手底下逃了,他自然感到丟臉極了,但是又不願說出緣由——


    他舍下賀齡音追向張承杭時,其實仍掛心著賀齡音,擔心那個固執的小女子會因為擔心他而再度追上來,畢竟她素來不是很聽自己的話。


    因此,在暗道盡頭的懸崖處,張承杭突然回身一劍,大喝著“你殺我女人,我就殺了你女人”刺向他斜後方時,他以為擔憂成真,頓時什麽也沒想,轉身便護了過去。


    每次事關賀齡音,他沒有辦法不關心則亂。


    所以,他中計了。


    那隻是張承杭的障眼法。


    張承杭趁著他轉身的間隙,便再度重傷了他,同時跳下了懸崖——


    一般人挖好的暗道都會通向下山的路,而張承杭的暗道卻通向懸崖,這意味著懸崖處必定設置了脫身的機關。


    果然,當他連忙跑到懸崖邊往下看時,已經尋不見張承杭的一絲蹤跡。


    張承杭在軍營時就是以設置陷阱和機關見長,這大青山又是他所熟知的山頭,這下被他從眼皮子底下溜走,恐怕一時半會很難找出來。


    此時那些精兵才姍姍來遲,武錚心知搜到張承杭的機會已經不大了,不過仍舊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叫他們將大青山包圍起來,立刻展開搜索。


    他自己則立刻順著暗道回來了。


    雖然張承杭已經身負重傷,暫時不大可能再回過頭去對賀齡音下手,但是為防萬一,他還是先回來看著賀齡音為好。


    就這樣被張承杭反將一軍趁機逃走,說出來實在有損顏麵,所以武錚悶聲不語地點頭之後就不再多言,寧願讓他們覺得他技不如人所致。


    而後他著急地走到賀齡音身邊,再度檢查起她的傷口來。


    剛剛隻是匆匆包紮了,血是止住了,但是還得好好清理傷口,上藥才行:“我們趕緊下山,讓太醫看看。”


    賀齡音握住他的手腕,千言萬語衝到喉嚨口,最後卻化作一個字:“……好。”


    她已經看見,他背後因她所傷的地方大半的血跡已經幹涸,不過仍舊有些新鮮的血跡氤氳出來,而胳膊上的新傷則被他自己簡單地用一根布條捆住止血,周圍一圈刺眼的紅。


    還是趕緊先下山好好處理了傷口再說吧。


    於是將精兵留在山上繼續搜尋,他們四人和廷尉處來的官員及已經被五花大綁的蘇木溪一道先下山。


    下了山,蘇木溪先被廷尉處帶走了。謝昭安則先行別過,他得回自己的府邸,不適宜再摻和之後的事情。武錚則隨賀家兄妹回了賀府。


    *


    已經“變心”的姑爺隨著自家女兒一起回來,令賀舒與林柔頓時心下一鬆,臉上帶了笑意,就說武錚那小子對他們家女兒那般好,怎麽也不可能突然變心的,其中定有誤會,現在看來這誤會八成是解除了。


    然而當他們見到賀齡音與武錚身上的傷時,舒心的笑意頓時凝固在臉上,轉瞬大驚失色,又急又疑惑地奔過來,結結巴巴地問是怎麽回事。


    賀遼京很是自責,造成妹妹、妹婿受傷的原因,歸根結底跟蘇木溪也脫不了幹係,而自己怎麽說還是蘇木溪的丈夫,實在也有責任。


    況他又是賀家的長子,自覺應該擔當起穩住大局的任務,於是連忙扶住母親,又喚來小仆,命他趕緊去請太醫入府,之後便簡略地說起了來龍去脈。


    武錚鬆了一口氣,由賀遼京來說再好不過了,文人就是文人,說起話來條理清晰、不疾不徐,很快就安撫住了賀府眾人的情緒,乃至後麵聽到蘇木溪的所作所為,賀舒也隻是狠狠地拍了一把桌子,林柔則哀哀地歎了一口氣,沉默地抹淚。


    賀齡音挨著林柔坐下,扶著她的肩膀:“娘,別難過了。”


    林柔將女兒的手小心翼翼地拉過,不敢觸碰她的傷口:“你從小嬌生慣養的,何曾受過這樣的傷,怎麽自打出嫁之後便這般多災多難呢,唉……”


    武錚眼神一黯,垂著腦袋直瞅著地麵,不知在想什麽。


    賀齡音連忙止住母親無心的抱怨:“我沒事,娘親不要擔憂。隻是蘇家很快就會得了信,過會兒肯定會上門來,不知他們會是什麽態度呢。”


    賀舒又拍了一下桌子,拍得桌上的茶盞都跳了一跳:“他們若敢上門,我就派人打他們出去!蘇家養的好女兒啊,竟是這樣的毒婦浪.婦,他們可還有臉了?!”


    “唉,我真是怎麽也想不到,看著溫柔賢淑的兒媳竟包藏著這樣的禍心。”林柔悲從中來,又抹眼淚。


    賀齡音蹙著秀眉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麽安慰爹娘才好。


    好在太醫及時趕來了,賀舒、林柔頓時將蘇木溪的事先擱置腦後,忙請太醫給兩人檢驗傷勢、包紮上藥。


    上藥之後,之前那股壓抑難受的氛圍暫時便散了些,賀舒麵容嚴肅地叫他們隻管安心養傷,關於蘇木溪的事他們會處理,林柔則催著他倆回竹風院休息。


    回了竹風院,終於隻剩下他們兩人。


    武錚輕輕撫過賀齡音再度包紮好的傷處,輕聲道:“還疼嗎?”


    “不疼了。”賀齡音連連搖頭,武錚從下山後就不大說話,是一直在擔心著她的傷麽?


    “你呢?”她抿著唇問過去。


    分明他傷得更重,但是太醫來了之後,他卻固執地讓太醫先給她處理傷口。待到他展開衣服時,那觸目驚心的傷口令她心頭一顫。


    而這傷,卻是因為她魯莽跟上去造成的……


    “小傷而已。”武錚往她額上輕輕一戳,笑了起來,“我是誰啊?我可是震北大將軍!這點傷就像螞蟻咬了似的,一點感覺也沒有。”


    賀齡音心知他在安慰自己,便勉強笑了笑。


    武錚似乎也有心事,氣氛比往日沉悶很多,兩人都不大說話。


    因出了這件事,賀府眾人都沒有太多興致,午飯便沒有設在膳廳,林柔讓廚房送去給各個小院子了。


    武錚陪賀齡音在竹風院簡單地吃了午飯,而後便叮囑她好好休息,自己則準備出去。


    他要先回一趟武家——


    張承杭與蘇木溪的事瞞不住也沒有瞞的必要,況張承杭又是他爹娘的舊部,所以他得先跟他爹娘說一下這一連串事情的來龍去脈。


    接著,他還要重上大青山,親自搜人。


    賀齡音大抵也猜到了他想做的事,心裏想的是讓他留下來養傷,話到嘴邊又覺得自己不配幹涉他的決定,萬一武錚上山正好擒獲張承杭呢,若被她這麽一阻攔,平白錯失了這次機會,便又拖後腿了。


    於是,她隻是揪著他的衣角,低聲道:“那你小心點。”


    *


    武錚離開後,賀齡音坐了一會兒,便悶悶地上塌午歇。


    這一覺睡得很沉、很久,好像做了很多很亂的夢,可是醒來卻什麽也記不得了。


    睜眼的時候,日頭已經西斜了,有些金色的餘光從紗窗外透進來。


    賀齡音揉著眼角坐起,喚來丫鬟伺候自己梳洗。


    梳洗的時候,丫鬟告訴她,她二哥、二嫂和三哥都已知道了她受傷之事,匆匆地趕來看她,知道她在睡覺,便不許任何人打擾,悄悄地又回去了。


    丫鬟還說,蘇府的也過來鬧過,又是求饒又是威脅的,不消賀舒出馬,賀遼京自己將老丈人一家都頂出去了。


    賀齡音隻安靜聽著,末了才問:“武錚回來過麽?”


    丫鬟一愣:“那倒沒有。”


    賀齡音淺淺一笑,便不再說話。梳洗好了便去正廳,很快就要吃晚飯,家人都在。她安撫了一直擔心自己的二哥他們,與家人一道去膳廳用晚飯,之後便又回到竹風院。


    沐浴之後,就支著一本書,一邊看,一邊等武錚回來。


    等到夜深人靜時,她的書還未翻過一頁,不過,武錚終於回來了。


    ——搜遍了整個大青山,依舊沒搜到張承杭。


    賀齡音並不意外。她心裏明白,張承杭既然當時能從武錚的手底下逃脫,那麽事後再去搜尋,必定難尋蹤跡了。而經此一役,張承杭肯定更恨上了武錚,以他的報複心,隻怕還會趁機作亂。


    她有些擔心。


    武錚最不喜歡看賀齡音擔心的模樣,看得他心裏悶得慌。


    他就去揉她的腦袋:“張承杭在明安寺待了那麽久,大青山早就摸透了,能逃脫很正常。經過這次之後,他肯定更恨我,遲早會再來找我報仇的,我隻管等著他出現,那時候我一定一舉將他拿下,給你報仇。”


    雖然再度陷入了他們在明張承杭在暗的處境,但是這一次他知道了躲在暗處的人是誰,就處在了主動的位置,隻等張承杭沉不住氣再次出現,他就能叫他有去無回。


    賀齡音的聲音忽然喚起他的沉思:“還沒換藥吧,我給你換藥。”


    武錚不太想和另一看到自己背上那道猙獰的傷口,於是想起身找別人。才微微站起,便感覺賀齡音柔軟的手指按在了他肩頭。


    分明一點力氣也沒有,卻讓他不由自主地乖乖坐下。


    “你的傷我白天已經看過了,還躲什麽。”賀齡音取來今天太醫留下的膏藥,走到他背後,給他褪衣服。


    武錚聽著賀齡音的聲音平穩安寧,心裏舒了一口氣,也就由著她給自己上藥。


    他沒看到,他身後的賀齡音默默地淚流滿麵。


    塗完藥之後,賀齡音悄悄地擦了一把臉:“手臂上的傷你自己上藥吧,我好困了。”


    旋即放下藥便快步去了床邊,縮進被窩裏閉上眼睛,全程沒叫武錚看到她被眼淚洗過的通紅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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