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兒回頭一笑,笑意不曾到達眼底便已散去:“希望能與小姐早些重聚……小姐,蕊兒去了。”


    *


    一晃又是兩個月後,賀齡音實在沒想到,芯兒竟然也來向自己辭行。


    “其實,兩個多月前,不對不對,是更早的時候,芯兒就想跟夫人說了。”芯兒抿著嘴巴,心裏也覺得這時候提出離開很過意不去。


    賀齡音疑惑:“為何?”


    芯兒雙頰漸紅,有些羞赧道:“夫人,芯兒明年春天就要滿十五了,我爹娘說,到了……到了要找婆家的時候了。好久之前,我爹娘就催著我辭了夫人這邊的活回家,開始學習一些女紅啊刺繡啊,這樣好找婆家些,免得以後嫁不出去……”


    賀齡音如夢初醒。


    是了,她竟然把這茬給忘了。


    當初芯兒來北院時,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長相也顯小,所以她就一直把芯兒當成小丫頭,竟沒有發現,她已經不知不覺長大了,都快及笄了。


    又聽得芯兒繼續道:“那會兒夫人你就要臨盆,蕊兒姐姐又感染風寒去鄉下住了,這裏隻有我一個幫手,我肯定不能就這麽走了,所以我就對爹娘說,等夫人生了孩子,蕊兒回來照顧她,我再走。到了中秋節的時候,我爹又催我了,可是那會子蕊兒還沒回來,因此我還是不肯走。好不容易等蕊兒回來了,沒想到她卻要回鐸都去,送走了她,我想著夫人身邊隻有我一個人了,我可不能也跟著走,於是還是跟家裏爭執,要留在夫人身邊照顧夫人。拖了這麽久,爹娘都急了,就說我要是不跟夫人說,他們就親自來跟你說……”


    “你這個傻孩子,怎麽不早點跟我說。”賀齡音拉過芯兒,讓她在自己身側坐下,溫柔地撫著她的手,“是我疏忽了,我忘了你已經這麽大了。”


    她從來就不是不近人情的人,況且芯兒也隻是雇來的丫頭,本就是自由身,她沒理由不放人的。


    很早之前她就想過,有一天芯兒遲早會離開的,那個時候再雇一個或者由她自己來都是可以的,她隻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


    芯兒眼圈紅了,她很舍不得這麽溫柔的夫人,這兩年多在北院做事,將軍和夫人都待她很好,活計輕鬆月錢又多,日子過得不知道多舒服。如果可以,她倒寧願一輩子不嫁人,就留在北院伺候夫人。


    但是,爹娘跟她說,這會子年輕不嫁人不覺得有什麽,到時候拖成老姑娘了,想嫁也嫁不出去時,那才叫淒慘呢!她被這麽一說,心裏也發怵,眼見著從前一起長大的小姐妹們也開始準備說親了,她也就不再堅持了。


    然而,小公子才那麽大點,賀齡音身邊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她實在走得不安心,於是忙道:“夫人,其實我家裏那邊還可以再拖一拖,我提前跟你說了,你可以在這段時間裏再找一個丫頭代替芯兒,等你找到了新的丫頭,芯兒再走。”


    “我不能耽誤你,我也不需要新的丫頭了。”賀齡音微笑地搖搖頭。


    最近這一年多,特別是懷孕住在軍營的那段時間,她身邊沒帶伺候的丫鬟,本來以為會很不習慣,後來竟也得心應手了。


    生下武嘯後,武錚在時交都交給武錚帶,武錚不在時,有穩婆們幫忙照顧,其實也不辛苦。芯兒平日也隻是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計,這些她自己都能做。


    以前,作為一個閨秀,一個貼身丫鬟是必不可少的,一群使喚丫鬟也是不可或缺的,更別說底下的婆子奶媽們,那都是必須的規矩和排場。


    而現在,她倒是越來越想過尋常百姓的生活。


    與武錚,與武嘯,一家三口足矣。


    沒有那麽多人伺候,她覺得更加舒坦。


    她眼底浮起笑意,給已經哭紅了眼的芯兒擦眼淚:“你明年都要及笄了,我再舍不得你也不能留你,否則就是在耽誤你。但是你要記住幾點。”


    芯兒一凜,連忙點頭:“嗯嗯!”


    賀齡音笑了:“第一點,等你及笄的時候,一定要通知我,我要去參加你的笈禮。”


    芯兒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一定一定,芯兒肯定會告訴夫人的!”


    賀齡音又道:“第二點,你爹娘給你找婆家,歸根結底卻是你嫁人,你可要擦亮眼睛,不能稀裏糊塗地就應允,不小心便賠上自己的幸福。婚姻大事寧缺毋濫,一定要找合適的、喜歡的、品性靠得住的。你若找到了那個人,不妨帶來給我們瞧瞧,我們給你再把把關。”


    “嗯嗯好!”芯兒重重點頭,眼淚又下來了。


    沒想到夫人替她考慮得這麽周全……


    其實,她心裏也明白著呢,蕊兒跟她說過自己失敗的那段姻緣,她有蕊兒這個前車之鑒,又在夫人和將軍這裏見過真正的愛情,她知道自己挑夫婿的時候一定要斟酌謹慎,否則便是嫁出去了,往後還得遭遇顛簸。


    隻是,她沒想到夫人為她考慮得更多,實在讓她感動不已。


    “好了,怎麽又哭了。”賀齡音的眼圈其實也有點紅,她忍著哽咽,繼續交代,“第三,我們都在北疆,你一定要常回來找我聚一聚。若是碰上什麽難處,更是不許隱瞞,一定要告訴我們。”


    “嗯!”芯兒忍不住,伏在賀齡音的肩膀上不舍地哭。


    賀齡音也流下一行淚水,她拍著芯兒的背,像平時哄武嘯似的哄著芯兒,兩人惜別了好一會兒。


    她留芯兒在北院吃午飯,武錚也回來了。


    芯兒又向武錚辭別,不過她知道其實家裏的任何事都是夫人做主,隻要夫人同意了,將軍沒有不同意的。


    果然,武錚聽完了,隻是問賀齡音的意見,賀齡音點頭,他便也頷首:“芯兒,這兩年辛苦你了。”


    芯兒連連擺手:“一點也不辛苦!我在北院做事,我的小姐妹們可都羨慕死了,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差使了!”


    武錚笑,讓她挨著賀齡音坐下吃飯。


    飯後,他讓張伯給芯兒結了一大筆銀子。賀齡音則取出自己的好幾件首飾送給芯兒。


    兩人將芯兒送到大門口,武錚招來兩個侍衛,讓他們送芯兒回去。


    芯兒背著行李,笑道:“我家離這裏才十幾裏地,哪裏需要送,這樣芯兒更不自在了,像出遠門似的。”


    張伯也笑道:“是啊,芯兒家離這裏近著呢,不必送。芯兒,北院離你家這麽近,你可一定要常回來看夫人啊。”


    “那當然!”芯兒連連點頭,笑得嬌俏可愛。


    賀齡音欣慰地看著她,這會子仔細打量才發現,芯兒確實已經長大了,是個貌美如花的姑娘了。


    芯兒笑著辭別了他們,背著行李走回自己家,走到半路上,忽然有人從背後拍了她一下。


    “誰啊?!”


    她嚇了一跳,忙轉過身來,看清來人時,卻更加驚訝了——


    “蕊兒?!……你不是已經回鐸都了嗎?”


    *


    坐在酒樓雅間裏,賀齡音不得不感慨,雖然蕊兒和芯兒都離開了她,但是離開她回鐸都和離開她回北疆的家還是不一樣。


    回鐸都的蕊兒至今沒機會再見一麵,而回北疆自己家的芯兒才離開三天,就在大街上與自己不期而遇了——


    今天恰逢武錚有閑暇,於是他們一家三口便來疆城走走,順便給武嘯買一些小玩意兒給他玩,沒想到便遇到了也來買東西的芯兒。


    她高興極了,拉著芯兒上酒樓吃茶敘舊。


    武錚不喜歡摻和她們說體己話,於是抱著武錚去附近買東西,說半個時辰後來接她。


    她笑著揮手將他趕走,才問起芯兒回家之後是否一切都好。


    芯兒笑眯眯道:“夫人,芯兒這才離開三天,能有什麽不好?不過,有一個人夫人已經很久沒見了,一定想問她好不好。”


    賀齡音臉上泛起疑惑:“嗯?誰啊?”


    她在腦子裏想了一番,就在北疆,而且她很久沒見了,而且看樣子跟芯兒也很熟的人……實在想不出來。


    芯兒也不賣關子了:“夫人,你看——”


    說著便望向門口,賀齡音不由得也隨著她的目光望過去。


    這時候,門嘎吱一聲開了,從門口閃身進來一個人,又回身將門關得緊緊的。


    賀齡音從她進來之後便愣神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目光。


    蕊兒……


    竟然是蕊兒!


    “……你不是已經回鐸都了嗎?”驚喜之下,更是疑惑,於是來不及敘舊,想先問個清楚。


    蕊兒“噗通”一聲朝她跪下,再抬頭時,眼眶已經紅了。


    “小姐,蕊兒是打算回去的,卻沒想到、沒想到……我們還沒走出北疆,那兩個護送我的侍衛大哥便鬧起了矛盾,兩人打了起來。因那會子我們走在峽穀邊緣,兩人一時衝動打起來後,竟然、竟然都掉下懸崖摔死了!我、我害怕一個人回千裏之外的鐸都,所以偷偷地又回了北疆。但是,我又害怕擔上那兩人死的責任,於是不敢來見你和將軍。前幾天,我遇到芯兒,才、才鼓起勇氣讓芯兒幫忙聯係小姐,想先向小姐請罪,讓小姐替我向、向將軍說明……”


    她斷斷續續地說完,賀齡音瞠目結舌地聽完,旋即又心疼又生氣:“你傻麽!人又不是你害死的,你何必害怕不敢來見我們,一個人在外吃苦……”


    難怪這兩天武錚還跟她說過有些奇怪,護送蕊兒的侍衛還沒回來。


    她當時還分析道,他們送蕊兒回去,路上不趕時間,必定走得慢,那麽來回兩個月也是有的。倘或那兩個侍衛在鐸都再多留兩晚,那麽現在還沒回來也很正常。


    卻沒想到……


    “你真是糊塗!”賀齡音歎氣,“這不是你的錯,我們怎麽會怪你?而且,那兩個侍衛死了,你竟不告訴我們,害得他們不能入土為安,這麽久了還在懸崖下麵日曬雨淋,唉。”


    蕊兒哭道:“蕊兒知錯……”


    賀齡音不忍再說什麽:“將軍就在附近,芯兒你去把將軍找回來,我們回北院再說。”


    “等等。”蕊兒抹著眼淚站起來。


    她走到桌邊倒了三杯茶,一杯遞給賀齡音:“小姐,你時時刻刻護著蕊兒,你的恩情蕊兒永遠不會忘,蕊兒一定要先敬你一杯,心裏才過意得去。”


    又將第二杯遞給芯兒:“芯兒,你也受了小姐不少恩惠,我們一起敬吧。”


    “你我之間,何必弄這些虛的?”賀齡音哭笑不得,但見蕊兒神色鄭重,她也不好推辭,便接了回來。


    芯兒更是立刻就接過去了,她到底沒蕊兒想得周到,前幾天辭別的時候都沒好好跪謝夫人,給她敬上一杯酒,現在可好一並全了自己的心意。


    “蕊兒以茶代酒,敬小姐一杯。”


    “芯兒也是,敬夫人,謝謝夫人一直以來對芯兒的照顧。”


    賀齡音眼尾泛紅,笑著與她們碰杯,一飲而盡。


    蕊兒與芯兒也雙雙飲下。


    芯兒放下杯子,笑道:“好了,芯兒先去找將軍來。”


    她腳步輕快地往門口走去,手才剛碰到門框,眼前便一陣暈眩,還來不及說什麽,就“砰”地一聲倒了下去。


    蕊兒眸色深深,回頭一看,賀齡音也早已伏倒在桌上。


    她彎起了嘴角,神色複雜。


    第78章 海連山


    “冷、冷……”賀齡音哆嗦著醒來的時候,滿目都是刺眼的白,她反射性地閉上眼睛,緩了一會兒才睜開。


    雪。


    滿目都是雪。


    她冷得顫抖,慢慢坐起來,才發現自己處在雪山上,一眼望去漫無邊際全是雪,不知道綿延了多少裏。


    怎麽回事?


    她實在很懵,扶著額頭回想起來,她……她好像是喝下了蕊兒遞來的一杯茶,然後便暈了過去……


    賀齡音腦中靈光一閃,猛地意識到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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