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靜下來不說話,曹氏便有幾分得意,她心疼地摸了摸裴宜樂的臉,說:“這都是什麽事,苦了我的兒。可憐我兒在外麵被人騙了也不敢回家裏頭來說,若娘早知道,怎麽也不能讓她把孩子生下來,一碗藥灌下去我看她還能拿什麽喬。咱們家哪裏缺得了會生兒子的女人?”


    曹氏徹底激怒了裴宜樂。


    於是裴宜樂也不和曹氏客氣,當著曹氏的麵直接自己跑了出來。


    裴宜樂這麽大個人,曹氏自然是攔不住他的,又不敢讓丈夫和公公知道,是以也找不到個人來鎮住他,將他攔在門口。


    一時擔心裴宜樂拖著病體跑出去,被來往的下人看見了亂嚼舌根,把話傳到康國公耳朵裏去,隻能一個個敲打過去,確保他們閉緊了嘴巴。


    一時又擔心他的身子,狠了狠心不許下頭的人給他安排馬車,隻是讓人遠遠地跟著他,以免他路上出什麽事。


    “我娘她傷了你哪裏沒有?”既然沒有打臉,按曹氏的性子,裴宜樂疑心曹氏動了煥娘其他地方。


    “別在這兒跟我假惺惺,”煥娘嗤笑一聲,橫了裴宜樂一眼,“我就不信你娘沒告訴你我推了她。”


    裴宜樂少見的有些手足無措,他也不敢相信煥娘對他的偏見竟然深到了這種地步。


    “不是......”裴宜樂解釋道,“我知道是我娘上門找你的麻煩的,她打你沒有?”


    在煥娘眼裏,裴宜樂這會兒裝得和真的似的,她才不信裴宜樂能天真到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


    至少從她遇見裴宜樂的時候開始裴宜樂就是個一點都不純情的少年了。


    煥娘清楚得記得她剛見到裴宜樂的那一天,她當時其實很怕,但兩人隻喝了一杯酒,裴宜樂就把她推上了床,她隻能半推半就地從了。


    煥娘突然覺得很累,算來一個下午都沒過完,她就應付了三個人了,宋三奶奶是好人,曹氏和裴宜樂可不是什麽好對付的主兒。


    “她沒打我,是我收拾了她,這你總滿意了吧?行了,聽完就走吧,不送。”


    “煥娘......”


    “裴宜樂你有完沒完?”煥娘的聲音變得有點尖利,“我有的時候真的不懂你們這些人心裏在想什麽,你難道看不出我很討厭你嗎?”


    裴宜樂的臉色又白了幾分,他似是有點難堪,低下了頭,很快又抬起頭,用沙啞的嗓音說到:“我知道你恨我。”


    “那你知不知道我恨你恨到故意看著你去死!”煥娘的眼眶有些發紅。


    “我知道......”裴宜樂搖了搖頭,“但是你恨我也是應該的......況且你還抱著寧兒,我當時想的是你們母子能逃出去。”


    煥娘盯著眼前的人看了一會兒,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她看的時間越長,裴宜樂的心就冷上一分。


    其實煥娘的心是很軟的,若不將她逼到絕處,她不會把事情做絕。


    她想起火海中的裴宜樂,那時她看著他,他也在看著她。


    她甚至能記起當時裴宜樂的嘴巴動了動,似是想說些什麽。


    要是裴宜樂真的說出來讓她救他,她不敢確定自己是否能那麽狠心地頭也不回離開。


    以防萬一用來救火的水是她親自倒在地上的,對裴宜樂見死不救的也是她。


    一個人最不能逃避的就是自己的內心,煥娘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存著借刀殺人的心思的。


    同時她又覺得自己有些卑劣,連報仇泄憤都不能用正大光明的手段。


    想到自己心軟到裴宜樂一開口她可能就會去救他,煥娘又感到自己虛偽了幾分。


    “裴宜樂,你都讓我討厭我自己了......”煥娘喃喃道。


    此時的她不再是方才帶刺的模樣,又像是回到了舊時小家女兒的嬌柔婉約。


    還是裴宜樂久遠記憶中那個陪著他紅袖夜添香,早起又一同描眉畫眼的煥娘,她俏麗柔美,在他麵前大多數時候都是善解人意的,有時卻也會對他使些小性子,他隻需稍微一哄,煥娘就會衝著他笑,露出一對梨渦來。


    當初這樣的她難道還不夠真實嗎?


    可是他後來見到的、直到現在的煥娘,似乎又比那時的她更真實。


    裴宜樂也分不清哪個才是真實的煥娘,或者說都是煥娘,也或許是他把她變成另一副樣貌的。


    “若是歉疚,再來找我十次我也是這句話,大可不必。”煥娘悠悠的聲音打斷了裴宜樂的思緒,“我以後不會像上輩子一樣纏著你了——同樣也不會仗著你的愧意來脅迫你什麽。”


    “不是脅迫,本就是我一直對不住你。”


    “今日既然來了,我們就把話說清楚吧。”煥娘看了看天,細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我經曆了那些痛苦,不是為了等來你一句對不住,就立刻覺得苦盡甘來的。”


    裴宜樂正要說話,隻是煥娘又繼續道:“但是你也不用擔心了,我原不原諒你,如今都沒有意義了。我們還是不要再糾纏不清了,就此了斷吧。”


    “了斷?”裴宜樂就像是聽不懂似的又重複了一遍。


    “這樣才是我們這段孽緣該有的結局,”煥娘一字一句道,裴宜樂卻覺得她的目光比那日燙在身上的火還要灼熱,“我們本來就不該有任何交集,橋歸橋路歸路,回到原本的路上去。”


    “可是我們有寧兒!”裴宜樂急道。


    “我早就說過了,你還會有其他孩子,寧兒還是不來礙眼的好。況且你是他的父親,我是他的母親,這些並不會變。”


    裴宜樂的心徹底冷下來,話到此處,他也知道再無挽回的餘地。


    “讓你的母親再給你物色一個合心意的妻子,京中貴女如雲,總有合適的。對了,好好對她,不是人人都是李赤鸞。”


    秋風起,兩人靜立在院門口梅樹之下,遠處有小販叫賣的聲音傳來。


    “原來真的沒有機會了。”


    “你早知道的,我們早就沒有機會了。”


    “好,你們保重,若有什麽缺的,便來找我罷。”裴宜樂笑了笑。


    “會的。”煥娘也衝他笑了,“就此別過。”


    裴宜樂走出了幾步,聽到關門的聲音再回頭去看,金家的大門已然緊閉。


    他轉過頭,苦笑了兩聲。


    兩世,其實早已結束。


    裴宜樂腳步虛浮,看著街口的車水馬龍,一步一步朝著康國公府走去。


    街上人聲鼎沸,裴宜樂的耳朵時而聽這些聲音很清晰,時而又好像什麽都聽不到。


    他抬起頭,茫然地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有些走得快,有些走得慢。


    卻沒有一個像他這樣駐足在大街上不知道在看什麽的人。


    眼前的一切都變得白茫茫的,裴宜樂使勁眨了眨眼,捂住嘴下意識又咳了兩聲。


    當他嚐到喉間腥甜之味時,鮮血已從他嘴裏透過指縫噴湧而出。


    裴宜樂的眼前由白轉黑,無聲無息地倒在了熙熙攘攘的街上。


    第60章


    從花嶴村回來之後,除去那日曹氏等人來找,煥娘的日子很快將恢複平靜,和原先的一模一樣。


    唯一在變的是寧兒一天天在長大。


    煥娘也每日都要數一數謝元思離開的日子。


    數著數著沒把謝元思數來,反倒數來了岑氏和琴娘。


    這段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了,煥娘早就把這對母女拋到了腦後。


    她實在沒想到那時灰溜溜走掉的母女倆還有臉再來他們家。


    煥娘懶得出去,待在屋子裏看孩子。也不用她出去,岑氏仿佛早就忘了上回的事,這次一來又是亮嗓門說話,那聲音別說是煥娘,怕是隔壁鄰居都能聽見了。


    原來是琴娘沒幾天就要嫁人了,岑氏特意來請煥娘一家人過去。


    用岑氏自己的話來說,那就是女兒的婚期就在眼前,她們還抽空過來親自請人,那真是特別看重這門親戚了。


    既然是這樣好的親戚,之前有什麽不愉快也該就這麽讓它過去。


    於是韋氏無論去不去,少不得都要破費了。


    韋氏不好推辭,金暉又怎麽說都是琴娘的兄弟,請到麵前來了都不去,難免被人說韋氏刻薄。


    見韋氏有些猶猶豫豫,琴娘便先道:“嬸娘就去吧,大家也難得聚一聚。姐姐和金暉也要一塊兒來,熱熱鬧鬧的才好。”


    幾月不見琴娘,她倒比先前要沉穩許多了,看著長進了不少,煥娘在屋子裏聽著,不由覺得怪不得上輩子琴娘嫁了人之後當家當得不錯,她這回已頗有些那時的樣子出來了。


    金暉聽了倒是不吭聲,隻是笑笑不說話,不說應也不說不應。


    韋氏知道這一趟推不了,且錢總是要出的,不去可不就是她更虧。


    “行,既然咱們琴娘都這麽說了,嬸娘哪有不應的道理,”韋氏笑道,眼睛又往煥娘那屋子裏看,“金暉是一定跟著我去的,隻是你們姐姐倒不知道怎麽樣。”


    “問問不就知道了,”岑氏一邊說著一邊往煥娘那邊去,“咱們來這麽些功夫了也不見她出來,老這麽悶在屋裏不好。”


    韋氏看了一眼金暉,她總是怕煥娘怠慢了這對母女,金暉看了心裏不舒服的,於是隻得圓場道:“她如今收了心,在裏麵帶孩子呐。”


    反倒是琴娘攔住了岑氏,道:“姐姐怕是在躲清靜,娘你別吵著孩子了,還是我進去問問吧,不然讓嬸娘和金暉進去問也成。”


    煥娘見躲不過,自己就上去開了門,然後出來道:“我都聽見了,娘和金暉去就行了,我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若是煥娘還和裴宜樂好著,琴娘先不提,岑氏是無論如何都要把煥娘請去的,她將來總是康國公府的姨娘,去了也讓琴娘的婆家能忌憚幾分,對琴娘好些。


    隻是如今還有誰看不出來,韋氏和煥娘打的算盤怕是徹底沒戲了。


    不去就不去吧,這樣的人岑氏也不是非要求著她來的。


    她心裏想著就罷,嘴上還要念叨上幾句:“你母親和弟弟這些日子不在,你一個人在家可要當心著些,早早地把門鎖上,免得惹上什麽登徒子,看在旁人眼裏愈發不清白。不過心裏也不可太悶著,誰還沒個坎呢,你長得漂亮,日後往低了嫁,總能嫁出去的。”


    煥娘聽了心裏發笑,琴娘這回來倒是聰明了許多,可惜她娘岑氏比她年紀大那麽多卻一點長進都沒有,看別人過得不好她就開心了不說,她還非得說出來。


    “多謝伯母關心了。”煥娘笑道,“如今妹妹嫁了人伯母總算可以稍微放點心了,隻是我看一時也不能很鬆一口氣,畢竟伯母家裏還有其他妹妹也快要到年紀了,琴娘是得了門好姻緣,再下來可不知道該去哪裏給妹妹們說人家了。”


    琴娘家裏窮得叮當響,孩子還多,不然也不會把金暉過繼過來,其他事情也就罷了,不過就是從煥娘這邊順走些東西過去,煥娘好東西多向來也不甚在意,隻是琴娘這門婚事當初可是實實在在的全靠煥娘去跟裴宜樂求來的。


    按他們家的真實情況,即使高嫁女也隻能嫁到破落戶裏去。


    岑氏也不是沒有想到過這一節,隻是她在鄉下胡咧咧慣了,根本管不住嘴。


    煥娘哪還會給岑氏什麽麵子,在她看來,韋氏就是太小心翼翼加上不信任金暉了,金暉在他們家待了這麽多年,也長到怎麽大了,是非總還是分得清的,也不可能為了沒養過他幾天的生母而和她們有嫌隙。


    於是也不等岑氏開口接話,又繼續道:“如今我是幫不了伯母了的,妹妹們的婚事也隻能伯母自己想辦法了。既然伯母方才好心勸了我,我也有幾句話要勸伯母,人認不認命是一回事,但還是要看清自己所處的位置,還在山腳下呢就急著笑人家歇在半山腰的人。”


    岑氏臉皮厚,聽到這裏也不過就是沉了臉不說話,倒是韋氏的臉先開始青一陣白一陣,換了以前她定是要好好說一說煥娘的,可是如今不敢了。


    琴娘聰明得很,知道自家母親理虧,自然也不會出來給岑氏出頭討個沒趣,隻站在一旁訕笑著。


    金暉沒有法子,也隻能是他出來說句話,總不能也在旁邊當縮頭烏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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