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笑眯了眼,臉便顯得更圓,她立刻就對劉氏道:“恭喜老太太,連重外孫子都有了!”


    倒是趙氏頗有些心疼地道:“靈薇還這麽小,咱們家的姑娘說完親事都是要留到十七八才嫁的。”


    劉氏心裏又是另一重想法,既沒有薛氏賀得那般高興,也沒有趙氏那般心疼十幾年沒見過的孫女。


    這樣好的樣貌,因還帶著點她親娘的影子,所以比庶妹靈萱還要再美上三分,又是崇恭伯嫡長女,雖說失散了這些年,但悉心再教她一年,什麽樣的人家說不得。


    正是崇恭伯府女兒少,才要個個都嫁得好。


    劉氏心中不滿,卻也無可奈何,隻好隨口問了煥娘一句:“婆家在哪兒?日後伯府也是要去走動的。”


    哪知煥娘恨不得這事趕緊搪塞過去,劉氏無心一問的婆家,更是讓煥娘驚出了一身冷汗。


    她總不能和這些剛認識的人說她以前是做人外室的,實在是太丟人了。


    “婆家......”煥娘也不能不答,勉強想了個糊弄過去的說法,“婆家在鄉下......我們在京城住。”


    劉氏聽了也沒有再追問,看話也說得差不多了,便道:“靈薇、靈萱、靈蕊留下來陪我用午飯,我早就讓小廚房準備好了。其他人回去吧,今日有事遲了。”


    對於這個很不熟的突然冒出來的祖母,煥娘一直有些忐忑,用飯時更是拘謹。


    她拿眼角瞥了一旁坐著的兩個妹妹,果然連吃起飯來都端莊溫柔,那手腕一抬一動都是恰如其分,連年幼的靈蕊都如此,靈萱就更加進退得當。


    幸好煥娘吃飯的樣子也沒有很粗魯,韋氏也教過她怎樣吃飯才顯得柔美,於是煥娘隻得拿出十二萬分的精力來使自己看起來不那麽格格不入。


    劉氏年紀大了,照例是要歇一會兒的,這日一上午為了煥娘的事折騰,劉氏更覺疲累,剛吃完便打發了三個孫女回去。


    又特意和煥娘說:“你先下去歇一歇,有什麽缺的盡管說,這是自己家裏。”


    三姐妹走後,早已離開的薛氏又折返了進來。


    劉氏看了她一眼,道:“來得正好,有些事還得你去查一查。”


    薛氏點點頭,笑道:“老太太盡管說,我也是放心不下才又來看看的。”


    “我當著她的麵也不好多問她那邊家裏的事,怕這孩子多心。你去打聽打聽金家的情況,不管日後讓不讓他們再來往,伯府總是要清楚金家底細的。”


    薛氏早就猜出肯定是為了煥娘的事,老太太做人向來不含糊,不會把孩子認回來就算完事了。


    “還有她的婆家,”劉氏又接著道,“這個不用我說你也該去問的,她已經嫁了人,收養她的人家大可以不用再走動,婆家卻沒有辦法。”


    “是。”薛氏立刻應了。


    “明明說的是已嫁了人,怎麽還會是未嫁的穿著打扮。”劉氏皺了皺眉,“說起婆家也支支吾吾,眼神飄忽,不問她夫婿的事她自己竟也不主動說,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提起夫婿過。”


    薛氏作為繼母不好隨意去說才剛認回來的女兒,隻道:“靈薇剛回來怕也是對我們有些陌生,話本就不會多,自然是我們問什麽她答什麽,等時日久了就好了。有一件事我還沒來得及同老太太講,方才人多我也不好冒然說,其實靈薇的丈夫和孩子方才就和她一起來了伯府的。”


    劉氏聽完隻淡淡應了一聲並沒有說話,薛氏在她麵前大氣不敢出,恭恭敬敬立了一會兒見劉氏沒有其他吩咐了,這才退了出來。


    第67章


    煥娘被領到了一處院子裏,正是午後,雪也不知什麽時候停了,太陽開了出來,積雪已被掃得幹幹淨淨,雪後微弱的陽光照在院中擺放的花草上,廊下有一隻鳥籠,除了屋頂上化下來的雪水和屋簷下掛著的冰棱,不像在冬日裏。


    屋子裏迎上來兩個丫鬟,見到她很是熟絡:“姑娘回來了!”


    煥娘點點頭,她並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態度來對待這些人。


    “姑娘趕緊進去吧,外麵冷,屋子裏燒得熱熱的,”又有一個丫鬟笑著來扶她,“茶水點心一早就準備好了,姑娘今天怕是累著了,要好好歇一歇。”


    就好像煥娘一直就是這兒的主人,她隻是出去了一會兒,不論對於剛回來的人,還是一院子大大小小的下人,一切都是尋常的。


    煥娘幾乎有一種自己原本就生活這裏的錯覺。


    她就是顧靈薇,不是金煥娘。


    顧靈薇,煥娘一路上反複在心中念著這個陌生的名字。


    她能夠從這個名字中想象出一位小姐的模樣,靈巧清麗,聰慧大方,出身名門卻嬌而不橫。


    但是她能想象得到的顧靈薇的一切都和她相去甚遠。


    她不敢相信自己就是顧靈薇。


    她原來有一個這麽好聽又好看的名字。


    屋子裏果然暖和得和春天一樣,煥娘左右一環顧,左手邊一張條案上竟擺放著一盆開到正盛的綠菊,不知伯府的花匠是用了什麽法子才讓其在冬天盛開。


    西次間的右側靠牆放著一排書架,滿滿當當放了一書架的書。桌案上筆墨紙硯俱已齊全,這些都是主人平時常用。牆上掛著一副應時應景的寒梅傲雪圖,點點紅梅倒也不使這裏過於清冷。


    再往東看去,東次間臨南窗的羅漢床正對著窗外廊下的鳥和院子的花,閑時坐在上麵不知要怎樣的愜意。


    東次間與東稍間用了五扇紫檀嵌雲母屏風隔斷,裏麵是一張同樣由紫檀木製成的雕花架子床,因在冬日裏便用了繡了花鳥的銀紅色羅帳。


    煥娘才剛坐下,還沒來得及喝口茶,裴宜樂就從外麵走了進來。


    他一臉笑嘻嘻,也不知道在樂些什麽,絲毫不見外地在煥娘麵前坐下。


    煥娘心裏亂成一團,沒心情去顧他,看了看他身後,隻問了一句:“寧兒呢?”


    “奶娘抱去睡了。”


    煥娘聽完也沒有說什麽,不自覺地轉著手裏的杯子,隔了一會兒才說:“裴宜樂,你回去一趟,把喵喵抱來,再娘留張字條,免得他們回來找不到我。”


    如今她身邊跟著三兩個丫鬟,說話到底不方便,煥娘讓她們下去又帶上門,繼續問道:“我是不是應該回去?”


    裴宜樂笑出了聲,看她如同看一個傻子:“你剛還讓我回去又是抱貓又是留字條,怎麽轉眼又問我要不要回去。”


    煥娘心裏亂,一時一個想法,裴宜樂卻是清楚得很,既然她已經被伯府找回來了,就沒有再回去的道理,伯府先就不會答應。


    “怎麽樣,見到你父母親人了?”煥娘不說話,裴宜樂就打算自己問。


    煥娘懨懨地點了點頭,又搖搖頭,道:“薛氏並不是我的生母,聽說我親娘很早就沒了。也沒見到我父親,可能要晚上才能見到。”


    “這下你可不一樣,”裴宜樂朝她擠了擠眼睛,笑道,“崇恭伯的嫡長女,顧靈薇。”


    煥娘扯開嘴角笑了笑,也不知道該不該表現得開心。


    “沒想到我也有麻雀變鳳凰的一天。”煥娘喃喃道。


    裴宜樂立刻“嘖”了一聲,侃侃道:“怎麽是麻雀,你本來就是鳳凰,現在隻是變回來了。”


    “你見過我這種鳳凰?”煥娘自嘲地笑了笑,又想起了什麽似的,壓低了聲音,“裴宜樂,你先幫我個忙。”


    “你說。”裴宜樂正色道。


    “就是......他們已經知道我有孩子了。”煥娘的臉略微有些發燙,“我隨便編了個謊,告訴他們我成親了,你注意一點,幫我做做戲圓場。”


    裴宜樂聽完差點尾巴翹到天上去,又差點把心中所想脫口而出,生生忍住了,有些事他還要從長計議,挑個合適的時候與說法,最主要還是得煥娘自己心甘情願。


    “行,”裴宜樂豪爽地應下,“你盡管放心。”


    “我娘過些日子就要回來了,我一聲不響地走了她會傷心的,還是要去見她......”煥娘想了想又道,“過幾日還是回家吧。”


    “好了,你別想東想西了,崇恭伯府才是你的家,你已經回家了。”裴宜樂耐心勸道,“你那邊娘有了你這麽一個出身顯赫的養女,日後日子不是更好過了,有你在這邊照應著遠比留在她身邊要好。”


    有些話裴宜樂卻不好當著煥娘的麵說出來,就韋氏從煥娘從小到大的某些做法,裴宜樂也覺得她不太靠譜,若不是他也知道幾分韋氏對煥娘的心,隻怕要以為是後娘故意作賤繼女。


    幸好煥娘如今回了崇恭伯府,否則他還真擔心韋氏會不會為了煥娘“好”,再次把她賣給哪個男人。


    見煥娘不語,裴宜樂也清楚人遇到這等大事,雖是喜事總也需要時間接受,於是便道:“你先安心住幾天再說,有什麽就來和我說。”


    “那你先回家把我說的事辦了吧。”煥娘揉了揉額角,覺得累得很,“我要歇一會兒。”


    裴宜樂點了頭,一邊說著一邊往外走:“我叫人來服侍你。”


    直到厚重的床帳放下,外界的一切隔絕開來,煥娘躺在柔軟舒適的被褥之中,依舊有一種不真實感。


    她疲倦地閉了眼,心思卻還是活躍,活躍到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因為總是一個念頭接一個念頭,或是幾個念頭齊頭並進一起出現。


    外麵靜悄悄的,連簷下那隻鳥的叫聲都沒有聽見,床帳外立著一個丫鬟,也是毫無聲息的,恭恭敬敬地垂手等著床帳內主人偶爾的吩咐。


    也不知過了多少,煥娘一直閉著眼,直到感覺天應該已經黑了,這才聽到外邊丫鬟細柔的聲音:“姑娘可有醒了?該起來用些東西再睡了。”


    “嗯。”煥娘從床上睜開眼睛,回想了一下自己一下午在想,發現自己就連剛剛睜眼之前在想什麽也不知道。


    晚上是煥娘在自己房裏吃的,菜肴竟比中午在劉氏那兒的還要豐盛。伺候煥娘的一個叫夏惠的丫鬟告訴她,這是老太太特意囑咐過的,就連薛氏也讓人送了兩道菜過來。


    裴宜樂早就從金家回來了,煥娘沒讓人叫他過來,隻讓人抱了寧兒和喵喵來。


    飯後她靠坐在羅漢床上喝茶,她的四個貼身丫鬟春惠、夏惠、秋惠、冬惠,皆是專門為著她挑的,最機靈不過,隻怕她用的不舒服。春惠見一邊奶娘抱著的寧兒連打了兩個哈欠,便讓奶娘先抱了孩子下去了,煥娘也沒有反對。


    煥娘還記著上午薛氏說過,晚些時候她的父親會來看她。


    她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自己的生母了,但是幸好還有機會見一見生父。


    煥娘嘴裏有些苦澀,拿起茶喝了一口,上輩子真是活得稀裏糊塗,連死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


    崇恭伯顧德言其實這一天都閑得發慌,他悶在屋子裏看了一天的書。


    到了傍晚便過去了楊姨娘那裏,連飯都是在那裏用的,用完飯自然直接歇在了那裏。


    楊姨娘已經有些年紀了,她是顧靈萱的生母,最早隻是被顧德言的同僚當物件一樣送給他的玩意兒,生下顧靈萱之後就成了楊姨娘,直到現在。


    顧德言有那麽三四個妾室通房,不算少,但也絕不能算多,不說外麵的,就是崇恭伯府內他的幾個兄弟,也是差不多這個數。


    真論起來,楊姨娘也是半道上來的,顧德言卻獨喜歡讓她伺候,甚至比過了從小在身邊伺候的張姨娘。


    原因無它,隻是楊姨娘在他麵前大多數時候都恭恭敬敬,作小伏低慣了,快二十年了從沒有變過。張姨娘偶爾會仗著自小的情分撒撒嬌,碰到顧德言心情好的時候也依著她,有時卻覺索然無味。


    楊姨娘就不會,她即便是使小性子也極注意方法,既能達到目的又不會讓顧德言厭煩,且她使小性子的次數,二十年來一個巴掌都能數得過來。


    她也幾乎從不跟顧德言吐露自己的委屈,男人該知道的其實心裏都清楚,他裝模作樣著假作不知,那隻是因為他懶得管,說了也隻是白費口舌,反而讓他聽了心煩。他真有心思給你撐腰,根本不用女人開口說話。


    妻是妻,妾是妾,夫妻一體,遇著事情妻可以與夫商量或者抱怨,但妾卻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畢竟男人納妾是為了高興舒心。


    當年楊姨娘在生顧靈萱之前其實懷過一個孩子,隻是那時正妻才剛過門沒幾天,要是楊姨娘生個女兒還好說,生個庶長子出來到底有些麻煩。


    於是便由顧德言的母親,當時的崇恭伯夫人劉氏做主,把她已經懷了四個月的胎打了。


    楊姨娘一句怨言都沒有,她隻在滑了胎的第一個晚上跟來看她的顧德言哭了一會兒,往後二十來年,她從未在顧德言麵前提過關於這事的一字半句。


    到了正室夫人有孕,沒多久她也有了,她又戰戰兢兢懷到四個月,正房生了顧靈薇,顧德言這回卻護著楊姨娘,伯府隻好鬆了口,這才叫她生下來顧靈萱。


    她越安分,顧德言就越憐惜她,自然就愛往她那裏去。


    久而久之,即便楊姨娘花容不在,年華老去,顧德言經常來她這裏也成了一種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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