煥娘想把寧兒交到任何一個人的手上,她不相信他們。


    楊姨娘極有成算,身為她親女兒的顧靈萱又會好到哪裏去?


    “母親且再想一想我,當年母親離開,轉眼我就不見了,我也有孩子,我也怕寧兒和我一樣,若他真有個三長兩短,我哪怕將害他的人碎屍萬段,又有什麽用?”煥娘懇切道,“母親不在,終究是在別人手上,母親在的,楊姨娘到死為止都在為顧靈萱籌謀。”


    “你真是這樣想的?”任氏問。


    煥娘重重地點了點頭,道:“母親依我一回。我天性不喜拘束,這宮裏怕終非我所留之處。”


    任氏長歎了一口氣,很是無奈:“沒下旨一切都好說,為了給康國公府一個恩典才索性一並下旨的,你知道的,康國公府遭過難,多少眼睛看著。如今既下了旨,隻能就這麽著了,我實在不喜歡裴宜樂,若不是那兩道聖旨,你也不是非要嫁給他,寧兒帶不到宮裏來,宮外的人家倒是無妨,隨便你帶到哪家去,大些了就讓皇上給他賜個爵位,不與那家去爭。”


    從小到大,韋氏疼著煥娘,有些事也是依著煥娘的,有些事是一定不會依煥娘的。


    到了任氏這裏,任氏為煥娘打算好了一切,鋪平了路,煥娘卻又反悔,人生大事仿若兒戲。


    她心裏忐忑,怕極任氏說一不二逼著她。


    此刻聽任氏的意思是應下了,煥娘終於透出些喜氣來,又道:“謝皇上那邊,母親還是不要說,聖旨上寫明了是顧靈萱,我們也並未欺君。”


    “怎麽,你怕他攔著你,不讓你嫁?”任氏嗔怪著看了煥娘一眼,“君無戲言,也隻有你有這個膽子。”


    “我一向膽小怯懦,見著了母親才好些。母親再這樣說,我的膽子可就又小回去了。”


    任氏心疼地看著她,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冷冷道:“倒是便宜了顧靈萱,白白讓她當了妃子,隻是這後位,她一輩子別想。”


    “這也且看她自己造化,若真有這個本事,母親也隨他們去罷。”煥娘道。


    人的一生過得如何,不是看別人過得有多差,而是看自己過得有多好。


    她有她的人生,顧靈萱有顧靈萱的人生。


    任氏沉吟片刻又道:“我讓你殺楊姨娘的事,崇恭伯府上下都是封了口的,楊姨娘隻是暴病而亡——伯府一向是聰明的,事兒倒都能處理得幹幹淨淨。顧靈萱那邊暫且還無從得知,隻是不知日後會不會有人透出來。”


    “也不是不能將她殺了,”任氏想了想,還是皺眉道,“這樣一來皇上必定不喜她,趁著這檔口,就讓她先急病死了。”


    “那時事發,我因著和裴宜樂的牽連,被一同趕出伯府,是楊姨娘讓顧靈萱給我送了銀錢來。我們放過她一次,也算是還了這點恩,往後不欠著人。她要不好,在這宮中便是母親不動手,也有的是人收拾她。”


    煥娘沒那麽悲天憫人,可楊姨娘臨死前的哀求和那時的救濟,終究能救暫時還無辜的顧靈萱一命。


    她曾經被那些人用權力壓著抬不起頭,仿佛她做任何事都是錯的,她的存在就是原罪,楊姨娘且還算了,如此將顧靈萱捏在手上,又和當初那些人有什麽區別?


    眼下還是饒過顧靈萱。


    至於將來的事,她說不準,也不想再去揣測。


    “也罷,隻是我也見不得崇恭伯府得意的樣子。”


    “母親不如交給我,總不能叫他們順遂。”


    “你連顧靈萱都不讓我殺,還想對付伯府?”任氏笑了,“不過你既這樣想了,便去試試。”


    “我向來恩怨分明,顧靈萱可以放,顧家卻一定要叫他們不得安生。”煥娘挑了挑眉,不為別的,就是為了韋氏,伯府也必須付出代價。


    她這個表情落在任氏眼中,任氏不知有多愛,這樣的女兒,才像是她生出來的。


    “你不在宮中,母親的手再長也不可能時時伸在康國公府幫你。幸好這一家子都死得差不多了,你也清淨。”


    煥娘睜大了眼睛,又貼近了些任氏,像是小孩子向大人炫耀那般對任氏道:“先前曹氏上門來找我麻煩,被我折騰得落荒而逃。”


    任氏立刻笑得連眼睛都眯了起來,口口聲聲道:“這很好,這很好,就該如此。”


    又歎道:“母親在時一定護著你,可不能護著你一世。你在外麵母親也不能時時護著你,你還是要靠自己,那才是動搖不了的。”


    “母親,我懂的。”


    這一世,她的人生還很長,不會像上輩子那樣潦草倉促,她還有很多東西要去慢慢學會。


    任氏疼惜地摸著煥娘的額發,很是想了一會兒,道:“薇兒,你嫁與不嫁的理由看得是很通透,否則母親也不會答應你,可是唯獨一點,你沒有提過你的感情。”


    煥娘低了頭不說話。


    “母親既想你活得通透一些,又不想你想得太多,有時想得太多,反而會失去會失算,做事要沒有顧慮才好。看得太明白,也絕不是一件好事。”任氏緩緩道,她活到現在,雖也有不如意,但也算成功,她要將這些道理講予親生女兒知道。


    “薇兒,你再回去想一想,不要再想這些旁枝末節的事,隻需想一想你自己的內心。五日之後,你再進宮來一趟,母親等你最後的答案。”


    第97章


    在離著婚期還有三日的時候,謝元思召裴宜樂入了一次宮。


    謝元思有一件密事要讓他去辦,且這件事滿朝堂也隻有他才適合。


    不過日子卻急了些,就在婚後第三日。


    裴宜樂內心不祥之感愈重。


    雖急也沒必要這麽快就將他支走。


    怕是讓他出去一趟,回來之後時過境遷也隻能忍下這一口氣了。


    由不得他再多想,轉瞬便到了這一日。


    他娶的是顧靈薇,但他卻不知道自己是否娶到了煥娘。


    她怕是早就厭棄了他,早就迫不及待換一個身份離開他。


    裴宜樂不是沒有想過要親自上崇恭伯府去問一問煥娘,哪怕是死也要死個明白,而不是像個傻子一樣,直到最後才發現是一場空。


    手起刀落,他隻想這把刀能早一點落下來,斬他一個痛快。


    至於煥娘,她願意如何就如何,隻要她情願就好。


    入了宮,大抵會有更光明的前程在等著她。


    國公府早先鍾鳴鼎食,如今雖也不差,可到底動了筋骨,要緩過來不是一朝一夕,更不用去和宮中的富貴榮華相比較。


    她的生母任太後,也會牢牢護著她。


    他決定不再去找她,找了她又能說些什麽?


    不如就這樣讓她離開,讓她輕輕鬆鬆走向她的未來,而不是讓自己無力的話語徒增她幾分煩憂。


    隻望她一生順遂,平安如意。


    康國公府如今繁雜瑣事不勝枚舉,幾乎都要裴宜樂去處理,這樣一來,時間也過得快,很快就到了成親這一天。


    裴宜樂去崇恭伯府迎親。


    那人蒙著紅蓋頭,裴宜樂看不到她的臉,身形一時與煥娘像,一時又不像。


    顧靈萱和顧靈薇是姐妹,長相上本就極像,光看身材更是看不出來。


    拜了堂之後,裴宜樂和她一起進了洞房,隻略待了待就出去招待來客去了。


    康國公府人丁凋零,女眷那裏隻剩下郝氏和曹氏能應酬一二,男客這裏更是隻能由裴宜樂來。


    他一句話都沒有說,隻留下了新娘一個人在房裏。


    宋之鏡看著裴宜樂一個勁地灌酒,唇角卻隻微微勾著,也看不出成親是真高興還是不情願。


    先時還以為他有了悔過之心,如今再看來竟是又不樂意了。


    大喜之日宋之鏡不好直接問直接說,搖了搖頭隻盼著宴席結束好好和宋三奶奶說道說道。


    裴宜樂酒量極好,隻是他愛惜身子平日裏也不會飲這樣多的酒。


    他又走回了那個院子、那間屋子。


    他從小生長在這裏,今日之後這裏又要多添一個人陪著他了。


    本也是一件喜事。


    聖旨下來的時候,裴宜樂也沒想到能那麽容易就如願以償。


    歡欣雀躍四字,他長那麽大第一次如此深刻體會到。


    此刻他步入屋子的腳步依舊穩健,就像是滴酒未沾一樣。


    她身邊隻有幾個丫鬟婆子陪著,裴宜樂也不大識得清是伯府跟來的還是宮裏來的。


    本該由他那些嫂子來陪一陪,隻是都成了寡婦,進來也不合適。


    一室通明如白晝,他看見她大紅織金通袖袍大袖下削蔥樣兒的指尖微露,指甲在龍鳳喜燭的照射下泛著溫潤的光,好似剛從蚌殼裏出來的珍珠。


    他突然躊躇著不敢上前。


    一旁有婆子提醒道:“吉時就要過了。”


    他的腳步虛浮起來,簡直就要落荒而逃。


    又能逃到哪裏去?逃出了這間屋子、這間院子,仍舊還在康國公府裏,逃出了康國公府,康國公府依舊還在這裏。


    麵前蒙著紅蓋頭的新娘極輕地咳了一聲,像是在提醒麵前良人要快一些,隻是傳入裴宜樂耳中,他竟是忍不住苦笑。


    他想起了他和煥娘的孩子,寧兒自然是跟著來了康國公府,這裏本來就是他的家。


    晚些時候他也去看過寧兒,寧兒一點都不懂發生了什麽,她們給他穿上了大紅的外衣,更顯得他粉團可愛。


    他大概有一天沒見過母親了,又換了個陌生環境,今日周遭也熙熙攘攘的熱鬧得很,他沒有哭鬧,隻是眼珠子轉來轉去,很是興奮。


    既不知道他娘要嫁給他爹了,也不知道他娘可能換了個人。


    或許之後才會發現他親娘好久沒有出現了,然後就會慢慢將她的樣子忘記,再將她整個人忘記,隻記得後來的娘。


    先前他被趕出康國公府在金家住著時,曾偷偷給煥娘畫過一幅畫,他如今已然補全,畫中人儼然一分不多、一絲不差,完完全全就是煥娘本人。


    他會拿著這幅畫給寧兒看,讓他不要忘記親生母親。


    裴宜樂想起煥娘帶給他的那句話,成親之後要好好對寧兒。


    這樣的孩子,他怎麽忍心再虧待他。


    新娘的身子輕晃了晃,像是要支持不住,不僅帶得霞帔上垂著的金墜腳動了起來,連霞帔上掛的環佩也動了動。


    眼見著身旁的人又要催,裴宜樂閉了閉眼睛,橫下一條心一步上前,直接用手輕挑開了蓋頭,毫不拖泥帶水。


    麵前的人頭上戴著鳳冠,雲鬢嬌顏,櫻桃小口輕輕吐出一口氣來,沒有看他,隻轉過眼睛去對身邊伺候著的丫鬟道:“幫我把頭上的東西弄下來,太沉了。”


    頭上的翠雲金寶熠熠生輝,將她的臉容也映得看不分明,裴宜樂使勁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他極怕認錯了人。


    他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子顫抖著手抬起了麵前之人的臉,鳳冠正中金鳳口銜明珠,被這一下震得晃動起來,連帶著兩側一對點翠鳳簪下的珍珠挑牌也微微顫動。


    連身旁的丫鬟婆子們都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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