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卻心思煩亂,想著趙徹會不會被淋成落湯雞,如此一想,小姑娘又小聲嘟囔了一句:活該。


    *


    一黑衣少年推開毓慶宮的宮門,大步走了進去,他渾身濕透了,有幾縷頭發貼在臉頰上,好生狼狽。


    如今已經過了夏至,天氣逐漸炎熱,身上穿的都是輕薄的衣料,狂風驟雨間愈發讓人覺得寒冷。


    福壽驚訝:“王爺?”瞧見他濕透的模樣,又忙道:“王爺快把這濕衣服換下來,奴才這就給您去燒上熱水,去泡上一泡,省的著涼。”


    趙徹的心情似乎不錯,他“嗯”了一聲,往裏屋走去,在青石板的地麵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


    他正伸手去解勾帶,忽然瞥見那四平八穩的臥在小桌上的兔子燈,神色驀地一僵,紙糊的兔子正憨態可掬地咧嘴笑,落在趙徹眼中,不亞於嘲笑。


    宋樂儀……


    “福安!”趙徹當即朝外間大喊了一聲,小太監應聲,捧著一本棋譜走了進來,他雙手舉著奉上:“王爺,這是夷安郡主昨夜命人送來的棋譜,說是精妙奇奧,想與王爺一同探討。”


    ……


    這哪裏是想同他探討棋譜,分明是在暗示他去送兔子燈的!


    趙徹悟了宋樂儀的意思,愈發覺得心間不妙。


    漆黑的眼底閃過懊惱,正要伸指接過那本書,忽然瞥見手上的水跡,又將手縮了回去:“放那吧。”


    他指了指旁邊的小桌。


    福安放下棋譜,又道:“早晨時郡主又派人來過一次,福壽將您先前寫好的那封信送去了壽安宮,太後與郡主皆信了。”


    趙徹:“……”


    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額頭,頓時覺得有些頭疼,現在用頭發絲想都知道,那小姑娘一定生氣了。


    如此想著,趙徹忽然一眼瞥到了自己身上,他眸光微閃,將解了一半的玉鉤帶重新扣了回去,勾著唇角笑了一下,沉聲吩咐:“把那盞兔子燈用油紙包起來。”


    “是。”


    ……


    長長的宮路上有一黑衣少年疾步而行,他左手撐著一把油紙傘,右手在懷中抱著一個包裹嚴實的東西。


    彼時宋樂儀正無聊的趴在小榻上,不遠處放置著一個陶瓷投壺,裏麵裝滿紅小豆,她手中抓著一把竹製的箭矢,正在往裏麵扔。


    許是心煩意亂的緣故,往日幾乎百投百中的宋樂儀竟失手了好幾次,竹製的箭矢散落了一地。


    西偏殿外。


    孫姑姑見到渾身濕透的趙徹嚇了一跳,忙行禮道: “豫王爺。”


    “郡主呢?”


    “郡主在屋裏,王爺您…”


    不等孫姑姑把話說完,趙徹抬手把的油紙傘丟給她,從她身邊跨了過去,隻聽“咯吱”一聲的推開殿門,他大步走了進去。


    “孫姑姑,我想自己待會兒,你出去罷。”宋樂儀眉眼不抬道。


    說著,她又扔出去了一隻箭矢,斜斜的掛在投壺口,沒一會兒就“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宋樂儀氣惱,直接鬆了手,原本手中攥著的數支箭矢全掉在了地上,砸出劈裏啪啦的聲響。


    趙徹見此,覺得頭又疼了幾分,心中的不妙驟然擴大,他喉結滾動,啞著聲音喊了一句:“表妹。”


    聽到熟悉的聲音,宋樂儀的眼底“嗖”的竄起的惱意,驟然抬頭朝來人看去,直到一個渾身濕透的黑衣少年闖入她的視線,她神色一愣。


    他淋得很慘,渾身都濕答答的,雨水順著他的臉頰蜿蜒而下,深長的睫毛上還有幾滴雨水在輕顫。


    宋樂儀本來很生氣的,可是看到他這幅淒慘的模樣,氣惱突然間就消了大半,她從小榻上爬起來:“你怎麽…”


    她本來想問你怎麽淋濕了,話說到一半,突然變成了:“你怎麽來了?”


    趙徹恍若不察覺她語氣中的微惱,扯著嘴角朝她燦爛一笑:“來給表妹送兔子燈了。”


    說著,他舉了舉右手中的那個包裹嚴實的東西,表麵的油紙光滑幹淨,隻有稍許雨珠在上麵滑落。


    這話一出,宋樂儀心底僅餘的那一點氣惱都蕩然無存了,她軟聲道:“你可以明天再給我送來的……”


    趙徹忽然想伸手戳一戳她的臉蛋,又想到現在他渾身是水,就歇了心思,笑道:“我怕表妹等急了。”


    要是他真等風清日朗再來送,怕是這小妮子得氣的給他打出去。


    見小姑娘不惱了,趙徹微不可察的鬆了口氣,漆黑的眼底笑意綿綿。


    宋樂儀一邊接過兔子燈,一邊朝外麵吩咐:“孫姑姑,去熬一碗薑湯來。”


    小姑娘把兔子燈放在一旁,從木架上拿了一條帕子,遞給趙徹:“你先擦一擦,我去吩咐人給你燒水。”


    趙徹接過,胡亂的擦了兩下,柔軟的綢帕擦過臉時,他似乎問道了淡淡的甜香,眼瞧著宋樂儀就要往外走,趙徹往前邁了兩步,伸手拽住她。


    “不著急。”趙徹堵住她的路,把帕子往旁邊一丟,聲音頗為隨意,“你表哥我身強體壯,淋些雨不礙事的。”


    “那怎麽行!”宋樂儀斥了他一句。


    聲音嬌惱,要是趙徹染了風寒,她會愧疚的。


    趙徹知道宋樂儀是誤會了,他閃著的眼眸有絲心虛一閃而逝,但很快釋然,笑吟吟的逗她:“表妹這是在心疼我啊?”


    宋樂儀羞赧地別過頭:“沒有!”


    說完她便掙開趙徹,提裙小跑了出去,留下趙徹在屋裏,低聲而笑。


    壽安宮裏沒有趙徹的衣服,外麵又狂風驟雨,若是叫人去尋,難免又要淋濕一人,宋樂儀思忖片刻,吩咐孫姑姑去尋了一套幹淨未穿過的太監服。


    暫且糊弄著穿一下。


    小姑娘手裏捧著一個小瓷碗,裏麵盛著淺紅微褐色的薑湯,燙的嫩白的手心微紅,她忙塞到趙徹手裏:“快喝。”


    趙徹單手接過,一飲而盡,甜酸微辣的口幹頓時充斥口腔,他連眉頭都沒皺,末了還笑著說了一句:“若是表妹親手熬的,我還能多喝兩碗。”


    宋樂儀也沒惱,想著她不能與一隻落湯雞計較,搓了搓剛剛被燙到的手掌,又遙遙一指旁邊:“水已經燒好了,你先去沐浴,濕衣服換下來穿這個。”


    趙徹順著她的手指看去,桌子上擺著一疊太監衣服,看花紋,品階還挺高,正四品的總管太監。


    然而他色臉色卻有些不太好看,有些咬牙切齒道:“表妹要讓我穿這個?”


    “壽安宮沒有你的衣服,毓慶宮又太遠了,表哥放心,這套是新的,沒人穿過。”


    宋樂儀小聲解釋著,又道:“你若是實在不喜歡,我叫人尋了一套幹淨的宮女服也行,表哥你……”


    話說到一半,宋樂儀抬眼飛快的看了他一眼,眼底閃過促狹。


    這下趙徹明白了,這小姑娘是還記恨著他昨天沒給她送兔子燈呢。


    一時間,他好氣又好笑,不過說來確實是他有錯,於是少年好脾氣的笑了下:“好啊,那就尋一套表妹的衣服吧。”


    宋樂儀神色震驚,不知所措的木然開口:“…你穿不下的。”


    見她這幅模樣,趙徹輕笑了一聲,似乎心情頗好的樣子:“我開玩笑的。”


    說著,他越過宋樂儀,伸手拎著太監服就往浴室走,留下宋樂儀一人在原地又羞又窘,耳畔仿佛還有他低沉的輕笑。


    ……


    兔子燈的事情就這麽翻篇了。


    後來宋樂儀問趙徹,好在他沒有拿先前信紙上的說辭去搪塞她,言辭閃爍間,隻模棱兩可道說是以後就知道了。


    直到第二天宋樂儀聽說宣平候府來人,冒雨入宮去太醫院尋了院首胡太醫,說是二子上官承重傷,性命垂危。


    聽到這個消息,宋樂儀忽然悟出一點不對勁兒來。


    人好好的怎麽會突然性命垂危,是天降橫禍,還是人為?而且時間點太巧合了。


    上官承重傷……


    宋樂儀的眼眸閃了閃,她不信沒有上官曄的手筆,隻是這中間趙徹和蘇易也有摻和嗎?


    作者有話要說:趙徹:成功化身心機boy


    第38章 二+三更


    轉眼到了宣和二年的六月初一。


    這一天是宋樂儀與趙元敏相約一同去聽戲的日子, 風清日朗,梨園也早早就安置妥當。


    太後禮佛, 深居簡出,自是不會出席的, 其他三位太妃也沒有興致湊個熱鬧。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後宮也是這個理兒。如今調度後宮的是成安帝的後妃, 她們作為先帝妃嬪, 自然不會去搶了她們的風頭。


    趙元敏絞著手指, 神色有些不安:“夷安, 我有點擔心。”


    她知道皇兄的那些妃嬪都出自名門, 一貫瞧不上她的身份,又心生膽怯了,隱隱有些後悔那日草率的答應了夷安。


    “擔心什麽”宋樂儀勾了勾她的手指,朝她甜甜一笑, 眼神鼓勵:“我們隻是去聽戲, 還能攔著不讓我們聽不成。”


    ……


    梨園戲宴安排在中午, 倆人看著時辰還早, 又頗為隆重的妝扮一番。


    宋樂儀著了一身明豔的大紅,襯得皮膚更加瑩白, 頭上挽的簡單的雙垂髻, 隻簪了幾朵珠花,俏生生不可方物。


    趙元敏平日素來低調,鮮少穿明豔的顏色,但出席戲宴也不好太過樸素, 便穿了一身嬌黃色的衣裙,與一雙柔和純淨的淺琥珀色眼眸相得益彰,愈發嬌憨靈動。


    兩個小姑娘手挽手著走著,身後有宮人撐著傘遮陽,一路上歡聲笑語,慢悠悠的朝梨園而去。


    梨園在太液池的東南麵,地勢開闊,別殿交錯,中間是一處極為寬闊的廣場。


    廣場中央有三尺高的戲台,三麵環繞柱廊,柱廊外有垂垂楊柳,柱廊內寬敞雅致,可安置桌凳,供人宴飲聽戲。


    兩人到的時候,參加梨園戲宴的人基本到齊了,宋樂儀抬眼,略微一掃,美人如雲,眼花繚亂。


    新帝登基一年多,尚未選過秀,如今後宮的妃嬪皆是東宮的老人,六七個人而已,不是很多。


    忽然,宋樂儀的眼神凝住,她看見了坐在柱廊正中央的端陽太公主,還有坐在她身旁的趙妙。


    宋樂儀蹙眉,端陽怎麽進宮了?


    又瞧見端陽身上穿的鎮國公主冠服,她心下了然,如此盛裝,不是太後召見便是皇帝召見,她剛從壽安宮出來,那想來是皇帝召見了。


    如今後宮位分最高的是林惠妃與陸麗妃,她們二人分坐在端陽兩側,再往兩邊是其餘妃嬪們按照品階依次排開。


    宋樂儀與趙元敏一同過去,十分得體的行了禮: “太公主安,惠妃娘娘、麗妃娘娘安。”


    麗妃交手回了禮,嬌嬌笑了下:“夷安與敬和這倆小姑娘,越長越嬌俏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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