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翟爭把玩著茶杯轉了兩下,茶蓋不穩,從茶杯上滑落,啪嗒一聲砸碎在地上。


    眼前瓷片碎碎,於黑揚心底一顫,正思忖著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隻聽王上的聲音又傳來:“去給我置辦一身好看的衣服,再備上一份賀禮。”


    聲音裏帶著令人意外的些許開懷。


    於黑揚忍不住抬頭,覷了一眼,隻見烏邪王的嘴角正扯了一個笑容,帶著幾分雀躍的模樣,在昏暗的內室稍顯詭異。


    “……”


    王上這般模樣,像極了草原上發情的狼。


    於是於黑揚一時口快,建議道:“王上,你若喜歡那什麽夷安郡主,直接搶回來不就行了?”他實在不太理解王上這般扭捏的作態,完全沒了往日殺伐果斷的氣勢。


    搶回來?


    翟爭嘴角逐漸下沉,眼底情緒幽幽難辨。


    偏生於黑揚沒有察覺,以為王上是聽了進去,愈發洋洋得意得介紹起自己的經驗來:“王上,你知道我媳婦兒吧?一開始也說不願意跟我,結果我們倆幕天席地在草原上滾了兩次,就乖乖跟我了。王上,我和你說啊,這女人啊,就得征服。她們就喜歡我這樣…啊不是,喜歡王上這樣孔武有力的男人。”


    翟爭捏碎了杯子,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滾出去。”


    於黑揚:“……”他嘴巴一閉,麻溜滾了。


    *


    得知翟爭還活著,尤其是他十之八-九可能同她一樣,擁有兩世記憶,宋樂儀整日坐立不安。


    幾夜來,她夜夜夢魘著,眼下原本白皙的肌膚泛上一層烏青。今日也是,天色尚未蒙蒙亮她就睜開了眼,再也無法入睡。


    直到清晨第一縷陽光打量內室,宋樂儀才拖著疲憊任由孫姑姑梳妝打扮。


    一年多以前,她二姐宋樂姮終於與戶部尚書的嫡子張遠林成親,倆人三日前誕下一子,取名張成禮,今日是他的誕生禮。


    作為姨母,宋樂儀自然是要出席的。


    她擦了一層薄薄的脂粉,擋了眼下烏青,又在臉上點了一點兒胭脂添氣色。


    索性已經妝扮了這麽些,於是宋樂儀又描眉畫了鳳梢,抿了豔色唇膏,最後又在眉角貼了金色的華貴花鈿。


    最後換了一身嬌麗動人火紅石榴裙,襯得白皙肌膚似雪,腰上配著綴著桃花玉的羅纓。


    如此收拾一番,宋樂儀的心情也逐漸好了起來,望著銅鏡中美豔動人的容貌,揚唇明媚一笑。


    冬桃眼底驚豔,一張巧嘴讚道:“郡主美貌,好似天仙下凡。”


    宋樂儀聽了挑了眼尾燦燦一笑,毫不客氣地收下讚美。


    八月初四,張府。


    宋樂儀依舊同趙元敏一同出席,絲毫沒有一個已婚一個未婚同行的尷尬與自覺。至於小表嫂慕綿綿,聽聞好像身子微恙,被英國公扣在府裏了。


    往日敬和閨閣待嫁女兒家的時候,因為身世容貌的原因,她一向不願出席高門間的宴席,如今做了永安侯夫人,卻不得不出席露麵了。


    這些世家夫人貴女們也終於因為利益關係的緣故,逐漸擺正了姿態。


    昔日她們雖不至於愚蠢到明麵上奚落這位敬和長公主,但那幾分若有若無的心存鄙夷與疏遠,足以將趙元敏的自信一點點擊碎。


    隻是現在她們各自的父親或夫君,與謝施同朝為官,為了各家前程,就不得不放低身段,去巴結討好這位新任尚書令的嬌妻。


    不求結親,但求不結仇,別在謝大人枕畔吹耳邊風就是。


    一波人走,另一波人又至,宋樂儀一向習慣這些場合,她漫不經心地搖著手中團扇,笑著應和,倒是一旁的趙元敏一時間被恭維地不知所措,多數時隻抿唇一笑。


    不過時勢罷了。


    這些人真情也好,假意也罷,她不甚在意,但也生出幾分疲憊。


    宋樂儀敏銳地察覺的趙元敏的情緒,趁著一個說話的間隙,直接拉著她往一處人少的地方走去。


    與此同時。


    張府迎來了一位遠道而來的貴賓,正是烏邪王翟離。


    張遠林滿麵笑容地將人迎到了府裏:“烏邪王遠道而來,有失遠迎,還望勿怪。”然而心裏卻在奇怪,兩人絕無交情,他來作甚?


    翟爭情緒淡淡,學著大越人一般說場麵話:“聽聞貴府喜得貴子,本王特來恭賀。”


    說著他抬手,於黑揚抬著一份豐厚的賀禮上前。


    張遠林一驚,瞬間額間有冷汗冒出,敵國君王送上賀禮,這種事情落在成安帝眼中,不會以為張府同白狄有勾結吧?


    “烏邪王盛情,隻是……”


    還不等張遠林把話說完,翟爭眉頭一皺,垂了一雙無甚感情的眸子看他:“嫌少?”


    張遠林:“……”


    他賠笑道:“不敢,不敢。”說著,他命府中小廝將賀禮收下。


    另一邊。


    趙徹俊眉微皺:“烏邪王來了?”


    一位黑衣人點頭:“一盞茶之前入府,如今被張大人迎到了正廳。”


    “郡主呢?”趙徹手指壓上雲紋白玉扳指,沉聲問道。


    黑衣人回道:“郡主同敬和殿下一起去了後院花園。”


    聞言,趙徹當即大步朝著花園而去,他步伐急切,眼底不安的情緒的湧動。


    蘇易望著趙徹匆匆離去的身影,與上官曄互視一眼,驚訝道:“子川這是怎麽了?”


    翟離……


    宋樂儀……


    上官曄沉吟片刻:“我去看看。”說著,他也沒等蘇易回應,便朝花園而去。


    “欸,等等我。”


    蘇易“啪嗒”一聲收了手中折扇,快步跟上。


    彼時。


    張府後花園。


    後花園這邊人少,十分清淨,池塘裏兩三尾魚遊來遊去,宋樂儀捧著一個裝著魚食的小皿,細白的手指揉了一撮魚食,細細地撒進水裏。


    魚兒們瞬時爭先恐後地遊了上來。


    宋樂儀彎了眼眸,笑盈盈誇道:“這張府的魚兒養的真好。”


    說著,她半蹲下身子,伸了手指探入水中,本以為魚兒會一湧而上,卻不想一哄而散。


    宋樂儀:“……”她有這麽可怕嗎?


    趙元敏握著團扇掩麵而笑,拉著人站了起來:“這些魚兒怕人。”


    “吃我魚食的時候倒是不知怕人,”宋樂儀扯了腰間帕子將手指擦幹淨,微惱道,“不喂了!”


    倆人在這兒耽擱了好一會兒,估摸著正宴要開始了,便準備往回走,然而剛穿過一樹花叢就瞧見一道身量高挑的黑衫男子,五官英俊,眉眼冷厲幽漠,正穿了長橋而來。


    他腰間懸著一柄長劍,嵌著紅寶石的劍柄異常華麗,豔如鮮血。


    “烏邪王?”趙元敏的聲音不掩驚訝,“他怎麽在這裏?”


    雖說翟離如今在燕京身份尊貴的很,但應該無人會邀請敵國之君出席宴席吧?


    望著不遠處熟悉的身影和佩劍,宋樂儀瞬時渾身僵硬不能動,她捏緊了手指,睫毛顫了幾顫,方才壓下眼底洶湧的情緒。


    他現在沒有殺她之心——


    不能讓他知道她也擁有上一世的記憶——


    這兩句話迅速劃過宋樂儀的腦海,她深呼吸一口氣,平靜了心緒,牽著趙元敏的手,朝著烏邪王得體一笑,溫婉而疏離。


    而後拉著趙元敏轉身朝另個方向快步離開。


    她除了比記憶中更瑩潤漂亮,似乎沒什麽區別。


    翟爭眼底染過一種名之為興奮的光色,然而還不等多看兩眼,在她笑容中沉溺欣喜,隻見她裙擺翩躚飄了一個弧度,轉身離開。


    走了?


    如狐大眼裏閃過薄怒,他微微轉了轉眼,不暇思索地大步上前,準備攔住兩人去路。


    然而不等翟爭上前,忽然,一道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的黑色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他眼中,將她心心念念的姑娘攬了滿懷。


    宋樂儀猝不及防,被人拽了滿懷,她手掌壓在他手臂,等看清了來人,語氣意外而欣喜:“表哥?”原本忐忑不安的心也逐漸落下。


    趙徹展了眉眼朝她笑了笑,傳遞安撫的情緒:“正宴要開始了,到處找不到你們。”他的嗓音低沉清澈,如同溫流一般逐漸撫平人的不安。


    宋樂儀軟軟一笑,配合道:“我們正要去呢。”


    趙徹嗯了一聲,她轉過身,不經意地往前一站,擋住了烏邪王的全部視線。


    “烏邪王也在啊。”眉眼俊俏的男子皮笑肉不笑地打了招呼。


    翟爭嘴角逐漸下沉,眼底倏地竄起濃濃陰鷙殺意,他真是陰魂不散啊,然而嘴裏卻是平淡道:“豫王殿下。”


    他的目光下移,掃過那抹紅色的裙角:“想必這位是夷安郡主吧?”


    趙徹看著著烏邪王毫不掩飾的目光,漆黑的眼眸裏泛上戾氣,手指不自覺地握上了刀柄微微摩挲,難得壓住了怒氣,涼聲道:“表妹羞怯,不喜見外人。”


    言外之意,我表妹不想見你,趕快滾。


    翟爭自然是聽懂了,他目光上移,饒有興趣地在趙徹臉上打量。


    如今的趙徹,比他在雁門關看到那個沉默冷厲男人,多了不少意氣風發與肆意張揚,眼底光色燦而亮,身上的少年氣未泯,處處透露著金尊玉貴之意。


    然而翟爭卻覺得無趣,幾年後的那個眼神凶狠、心底萬般愧疚掙紮的趙徹,才有意思。


    他原來一直疑惑夷安為何會那般早與趙徹定下婚約,本來曾懷疑有人同他一樣死而複生,而且時間比他更早。這其中,首當其衝懷疑的便是趙徹。


    可如今見了趙徹,翟爭便知道自己錯了,或許……是因為他死而複生而產生的細微出入與變化。


    又或許……是夷安。


    應該不是。


    他記得她與趙徹關係不洽,若是複生,她怎會願意嫁他?


    一瞬間,翟爭思緒萬千,而後他慢慢扯了一個笑容,目光仿佛能穿過他的身體看見宋樂儀,忽然道:“郡主也不想見嗎?”


    宋樂儀心頭一緊,抿著唇瓣,一時竟不知該做如何反應,他這是發現端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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