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鄙夷,手卻很老實地遞來幫她揩淚,輕柔得完全不似個慣會舞刀弄劍的粗人。


    可他越溫柔,顧慈心裏就越酸澀,像倦鳥尋到歸巢,什麽也顧不上,隻擁入他懷中哇哇大哭。


    濕意透過衣料燙在胸前,戚北落的心好像被驟然撕扯開,嗓音都在抖,“怎的了,還在為剛剛的事生氣?你、你且等等,我我我這就把岐樂捉來,任你處置。”


    他說著便要走,顧慈尖叫著“不要”,收緊手搖頭不迭,什麽也不想做,隻想抱著他。


    戚北落登時不敢再動,恐懼順著她顫抖不停的身子傳來,他心如刀絞,卻又不知所措,手抬至她後背,捏拳遲疑許久,一點點放上,不敢收緊,隻小心拍撫。


    “你若難受,就哭會兒。莫怕,我……我一直在,等你哭夠了,我們再回去,好麽?”


    他湊到顧慈耳邊呢喃,語氣是從沒有過的溫柔,大手一下一下緩而慢地安撫,便是酸麻了也不見停。


    顧慈漸漸止泣,他的溫柔給了她莫大的勇氣,想起這幾日的坐立不安,心一橫,抬手圈住他脖子,臉埋入他頸窩。


    “我、我有事想問殿下。”


    戚北落點頭如搗蒜,“隻要你不哭,我定知無不言。”


    顧慈霎著眼睫,羞澀道:“殿下、殿下方才說的太子妃,可是真的?”


    怕自己沒說清楚,再生誤會,她咬了下唇,朗聲問:“賜婚的事,可還作數?我隻要殿下一句話,若還作數,殿下就莫要放開我,若不作數……我以後便再不糾纏……”


    身下的身體猛然凝定,如鐵板般堅硬。


    顧慈的心隨之一顫,想是自己太直接,把他嚇著了,猶豫著要不要鬆開,念頭一轉,咬牙抱得更緊。


    無人說話,四下悄然,連風都繞道走。


    顧慈忐忑不安,好似被架在火上烤。原本拍撫她後背的手,忽然改掰她手臂。


    這便是他的答案?顧慈的心被狠狠掐了把,卻還是掙紮著不願放開。


    耳畔傳來嗤笑,語調輕慢,“美人計?”


    顧慈心裏咯噔,他果然生氣了……但她還是不肯鬆手,橫豎她今日已經丟大了人,不怕再丟大些。


    “那……殿下中計了嗎?”聲音軟糯,略帶鼻音,不用刻意偽裝,自有種誘人韻調。


    又是一陣沉默,漫長得好似經曆了一生,葉子自枝頭簌簌抖落,飄滿顧慈心田。她忽然覺得自己好蠢,又蠢又累,竟然會把一句玩笑當真。


    那就這樣吧……


    堅如磐石的手臂鬆動,她雙眼噙滿落寞,緩緩從他懷裏退出,腰肢忽然被爆抱住,她猝不及防地貼上那熾熱胸膛,緊緊的,緊到可以感覺到……他胸膛竟然在震,雙肩亦在抖,分明是在暗自嘲笑她。


    自己都難過成這樣了,他竟還笑得出來?顧慈惱羞成怒,也不要他回答了,使勁推開他,轉身就走。


    奈何她小臂被攫住,戚北落輕輕一發力,她便再次回到那溫暖懷抱。圈在她腰間的手臂比方才還緊,固若鐵鑄,顧慈被勒得幾乎喘不上氣,哀嚎幾聲他才鬆開。


    卻還是沒放手,麵頰埋入她頸窩,耳鬢廝磨。溫熱呼吸穿行發間,顧慈不由軟了半邊身子,喝醉似的乖乖伏在他懷中。


    “我沒笑話你,我剛剛……”


    話音未落,他胸膛又震起來。


    “戚北落!”


    顧慈這下是真氣到了,嬌麵通紅,連推帶踹要走,卻如何敵得過戚北落的力氣,隻有被越抱越緊的份。


    她磨了磨槽牙,捏拳要捶,忽聽他貼著她耳廓,低聲淺笑:“等我消息。”


    他聲音本就低醇,刻意壓低後就如陳年佳釀,愈發醉人。


    手一軟,這拳頭便有些落不下去了。


    心裏高興又委屈,委屈又高興。他一定是故意的,早就想應了偏偏耗到現在,怎麽、怎麽這麽討厭呀!


    顧慈氣憤抬拳,落下時卻隻是輕輕一拍,順著他衣襟,緩緩圈住他脖子,感覺抱得不夠緊,又踮腳擁得更牢。


    噘著嘴,很不爭氣地點頭,“嗯。”


    聲音極輕,散在風中,融入四麵濃鬱甜膩的梔子香,撣也撣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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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兩人都默契地不說話,就這麽一直抱著。


    他手臂的熱意透過輕薄綾繚,傳到肌膚,湧入血脈,直衝心口,顧慈的臉慢慢變紅,卻還是舍不得放手。


    四周一片靜謐,蟬鳴如浪,此起彼伏。金芒在他們身上聚了又散,散了有聚。清風徐徐,撩動他們的鬢發,糾纏在一起,逐漸分不清彼此。


    原來盛夏的陽光,也可以這麽舒服。要是時間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那該多好?


    顧慈眯起眼,奶貓兒似的地蹭著戚北落的衣襟,昏昏欲睡,身後花叢忽然簌簌響,踉踉蹌蹌摔出個人。


    “啊呀,對不住,這回是當真崴到腳了。”奚鶴卿歉然抱拳,陪著笑,哈腰後退,“你們繼續,別管我,繼續,繼續。”


    這叫人還怎麽繼續?顧慈局促地從戚北落懷裏出來,低垂著腦袋往樹蔭裏頭鑽。


    戚北落麵色陰沉得可怕,眼神夾著飛刀,在奚鶴卿身上剮完一遍,又嗖嗖掃向方才他摔出來的那簇花叢。


    花枝隨之一顫,抖落幾片葉子。顧蘅、顧飛卿、鳳簫和王德善灰溜溜鑽出來,驚嚇之餘,更多的是欣喜。


    顧慈沒想到有這麽多人旁觀,臉頰熱得簡直能烤地瓜,偷偷覷向戚北落。他是出了名的驕傲好麵子,被這麽多人窺見陰私,外表雖波瀾不驚,腔子裏不定已翻起幾層浪。


    戚北落一言不發,這就是動怒的前兆。


    奚鶴卿激靈了下,忙道:“聽說你們在這采梔子,我過來打下手,這才剛到,呃……需要幫忙麽?”邊說邊隨手抄起個竹籃,往花枝深處去。鳳簫和王德善追在他後頭,溜之大吉。顧蘅趁機繞開戚北落,領著顧飛卿,躲到顧慈身後。


    顧慈忍笑,抬眸望著麵前修長挺拔的身影。


    原以為事情挑明後,兩人能多一些獨處的時間,結果……她小小歎口氣,卻一點也不難過,既然誤會都已經說開,以後有的是時間,又何妨急在這一時半刻?


    “殿下……”


    她開口的同時,戚北落也轉過身來,“做梔子糕,大約要多少梔子?”


    “誒?”顧慈一愣,不知他作何問這個。


    戚北落握拳抵唇,咳嗽了聲,眼神躲閃,“孤既答應了你,要幫你采梔子,便不會食言。”從雲錦手裏接過竹籃,揚了揚,“一籃子,可夠?”


    顧慈有些傻眼,一時沒說話。戚北落隻當她是默認,自提了籃子過去。


    那竹籃是姑娘用的,小巧玲瓏。而他身量高挑魁偉,神色衣著皆肅然。籃子拎在他手上,怎麽瞧怎麽古怪。


    他本人卻一點也不扭捏拘束,仔仔細細在枝頭挑揀,去葉留花,一絲不苟,並不因這隻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輕視了去。


    想他戚北落是何人?那雙手,文可提筆在朝堂揮斥方遒,武可橫刀上戰場平叛四方,何曾做過這些姑娘家愛做的事?原本她也沒指望他會幫忙,哪知他竟真放在了心上。


    這麽好的人,居然真的要屬於她了?顧慈呆呆抬手,掐了把自己的臉蛋,哎呦,生疼!她趕緊揉兩下,嘴角越揉越高,實在壓不下來,就幹脆由它笑去。


    日頭漸高,天色如粉青色瓷釉,溫潤可愛。


    奚鶴卿挺了挺僵直的腰,抬袖給自己扇風,百無聊賴地瞧向身旁。戚北落還在認真篩揀花枝,神色專注,平時翻閱奏折都不一定有這幹勁。


    奚鶴卿暗暗腹誹,瞧眼他籃子裏快要溢出來的梔子,訕訕摸了下鼻子,心虛地將自己才將將滿半籃子的花藏到背後,故意找話打趣。


    “嘖嘖嘖,這人逢喜事,精神頭就是不一般。前陣子你還苦大仇深,一副全天下人都欠了你銀子的模樣,誰勸都沒用,眼下顧慈不過動了下嘴皮,你眼裏都能釀出蜜了。”


    戚北落並不接茬,專心做自己的事,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一拳打在棉花上,奚鶴卿歪了歪嘴,悻悻“嘁”了聲,轉目眺望對麵四角攢尖的亭子。


    今日難得聚得齊,又逢天公作美,大家便決定在此處邊賞景邊用飯。眼下姐妹二人正忙活著往石桌上擺飯,歡笑聲從裏頭飄出來,像裹了層霜蜜,又嬌又甜,正應了那句“秀色可餐”。


    奚鶴卿托臂,目光在姐姐身上盤旋了會兒,不自覺勾了嘴角,隨即又垂覆眼睫,人歪靠在樹上,正色問:“皇後娘娘那關,你預備怎麽過?”


    戚北落指尖一顫,花瓣無聲飄零。他抿直唇角,目不轉睛地瞧著,心思卻不在上頭。


    奚鶴卿斜眼打量。


    顧慈絕食抗旨的事,戚北落可以當沒發生過,陛下和皇後娘娘卻不能。


    尤其是皇後娘娘,執拗又護短,戚北落的臭脾氣多半是從她身上過來的。當初得知此事後,她當場便拒絕了戚北落的求情,不顧他反對就自作主張為他物色太子妃。若不是有壽陽公主幫忙勸說,隻怕這會子親事就該定下了。


    想讓她重新認可顧慈,當真比登天還難。


    戚北落久久不說話,奚鶴卿挑眉調侃道:“怎的?想放棄了?”


    放棄?戚北落不屑地哼笑。當初小姑娘對他愛答不理的時候,他都從沒想過放棄,現在好不容易嚐了些甜頭,要他放棄?


    “絕不!”


    語氣堅定,不容有疑。


    他轉目望向亭子。


    小姑娘已換下那套在地上滾過的髒衣,穿了套素淨的淡水色家常衫裙,通身不飾。仲夏的風從窗檻吹拂過,裙裾細褶如波流淌,纖細身子便如水中芙蕖,我見猶憐。


    一綹烏發隨風吹落頰畔,她抬腕將它繞到耳後。海棠步搖晃了晃,金光浮動,躍入他眼中。


    當初在紙上描花樣子的時候,他就一直在想,小姑娘簪在頭發上的模樣。不想她卻從沒戴過,倒叫他失望了許久。


    不想今日,她不僅戴了,還因這步搖同人打架,著實讓他驚了一驚。原來她也有這麽烈性的一麵,真叫他眼前一亮。而更亮的,自然是她簪著步搖時的模樣,果真,比他想象得還美。


    小姑娘仿佛覺察到他的視線,偏頭望來。四目相對,她澄淨的眼波微微一蕩,匆匆低頭,手揪著裙子,瓷白小臉飛滿紅霞,仿佛調配了上好的玫瑰汁,明媚誘人。


    戚北落心中漾起漣漪,頷首低笑,小姑娘一向害羞,應當是不敢再抬頭看他了。他雖理解,但心裏到底還是空了下。


    哪知轉頭的刹那,她竟揚起麵頰,直直望過來。唇瓣雖還緊張地抿著,擠出唇珠,嬌豔欲滴,一雙眸子卻明亮如星。


    相隔如此遠,戚北落依舊能望見她清澈眼底,和眸光深處自己的身影。


    左胸口毫無征兆地蹦跳了下,怔著怔著,竟是他先撇開眼,麵龐滾熱,不敢再看。


    奚鶴卿在旁竊笑,戚北落咳了聲,撿回方才的倨傲氣勢,“母後的事,不許告訴她,也不準讓顧蘅知道,否則……”


    他目光陡然一冷。


    奚鶴卿忙聳肩,保證會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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