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個衛兵從門外走進來,麵對著一屋子的指揮官,年輕人有些緊張地行禮,“您的……飛龍們……有幾位已經醒了。”


    青灰色的天空一片陰鬱,要塞內城的廣場上冷風吹拂,卷著漫天飛舞的雪花,霜巨魔衛兵們站在宮殿外側的長廊裏,霰雪紛紛揚揚地落在他們銀白的發絲和睫毛間。


    廣場上忽然響起驚雷般的咆哮聲。


    “怎麽回事?這是什麽鬼地方?”


    “馬修!你他媽把老子弄到什麽垃圾場了?這裏怎麽這麽冷?!”


    飛龍們憤怒又莫名其妙地怒吼著,尖利的爪子和粗壯的尾巴不斷抓撓拍打著刻印了咒文的黑鋼籠柱,他們每一次用力,籠子上的魔文都會煥發出亮光,否則即使是這樣堅固的材料,也經不住他們的衝撞。


    起先,隻有幾頭飛龍醒了,但他們很快吵醒了更多睡覺的同伴,隻要一個籠子裏有一頭龍醒來,其他的龍就完全睡不下去了。


    “誰又打擾老子睡覺?”


    “把你的尾巴拿開,你這個弱智!”


    “馬修,出來和老子決一死戰——”


    “我他媽聞到了那個雜種惡魔的氣息——蘇玟!你以為你躲起來我就不知道你在哪裏了嗎?你就在那個門後麵!膽小鬼!是被老子打怕了嗎?!”


    會議廳的大門剛剛打開,蘇玟站在門口,有些無辜地說:“……我沒有和那位先生打過架,我隻是催眠過他三五百次而已。”


    指揮官們:“…………”


    霜山戰區的指揮官們幾乎都是半神。


    整個東大陸就是優勝劣汰強者生存的地方,這種法則在北境尤為明顯,南部的半神們絕大多數都是惡魔,而在這裏,人們終日與魔獸廝殺,還要對抗惡劣的環境,活下來的強者們,無論是什麽種族,也都變成了半神。


    人類,獸人,血族,暗精靈,雪精靈,霜巨魔。


    飛龍們的威壓自然也是存在的,亞龍們對他們的氣息尤為敏感,飛龍們即將醒來的時候,要塞裏的亞龍獸們都會感到相當不安,內城的龍族們幾乎都下意識地遠離了廣場——實際上,在飛龍們睡覺的時候,其他的亞龍也都會遠遠繞開這片地方。


    普通人在飛龍們的威壓裏也會感到不太舒服,不過,這種威壓對於半神們來說倒是不算什麽,畢竟他們還被封印在籠子裏,那是黑暗之神親手寫下的咒文,隻有寥寥幾個人能打開——


    蘇玟也可以做到。


    但她不覺得這樣有意義,在獸潮期間,她也無數次想過假如飛龍們能幫忙的話,事情會簡單很多,戰損也會大幅減少,然而,看看他們這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態度吧。


    另外四個俘虜這才緩過神來,他們看上去都一臉桀驁,仿佛自己正在投身什麽偉大的事業,也絕不會向惡勢力屈服,於是他們就沒有獲得說話的機會,都被強製奪走了聲音,隻能含糊不清地吐出一些誰也聽不懂的髒話。


    蘇玟默默地拎起那個聖騎士的後領,一個成年人加數十斤沉的盔甲,在她手裏輕得像是小孩的玩具。


    她轉過頭吩咐身後的指揮官們,“讓他們給我看著。”


    這群半神們立刻意會,抓起俘虜們,很有技巧性地強迫他們抬起頭。


    這些人顯然從沒見過飛龍這種生物,哪怕隔著一段距離,都能感覺到這些龍族的龐大和力量,以及渾身散發出的壓迫感——


    銀發少女若無其事地穿過小半個廣場,來到咒罵不休的飛龍們麵前,隔著幾根空隙寬敞的籠柱,與這些頗為熟稔的“老朋友”們對視著。


    “嘿,莉莉婭,下午好,艾力克,好久不見,簡……”


    蘇玟漫不經心地和飛龍們打招呼。


    紅龍莉莉婭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鼻子裏噴出兩團烈焰,綠龍艾力克打了個噴嚏,空中卷起一團綠色的毒火,藍龍簡無精打采地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扭過腦袋,似乎不屑和她說話。


    蘇玟一點都不在意他們的反應,“反正我也不期待你們說謝謝。”


    關押這幾頭飛龍的魔法囚籠極為巨大,簡直像是一座小型的宮殿,籠柱之間的縫隙足以容人通過,不過上麵附著某種魔紋,進行了隻入不出的限製。


    她將手裏的聖騎士丟進籠子。


    “開飯了。”


    第45章


    接下來的一幕, 場景之殘忍幾乎能勝過任何一個帝國最偉大的角鬥場。


    ——前提是觀眾擁有足夠的眼力。


    飛龍們對投喂者很是不屑, 但這不妨礙他們在狹小的囚籠裏撲向食物, 然後生動演繹了最快肢解一個聖騎士的方法。


    廣場上的士兵們甚至都來不及看明白是怎麽回事, 就見到籠子裏爆出一團血霧, 鮮血噴射在漆黑冰冷的籠柱上, 染紅了飛龍們的爪牙,那人被撕成了碎片, 不過幾秒鍾之後, 地上僅剩一堆破碎的金屬盔甲。


    “這其實沒什麽用, 因為我知道你們根本看不清, 我就是發泄一下情緒。”


    蘇玟遠離了吵嚷著“食物”太少的飛龍們,她回到俘虜們麵前,指揮官們對剛才那一幕倒是都有些回味,他們在心裏估算著飛龍們的力量。


    她平靜地歎了口氣, “你們想要讓我生氣的話,其實不需要說任何廢話, 這些天裏, 我每一次看到我的戰士或者城鎮裏的人類死去,我都會感到憤怒——你們覺得自己被神祝福過就萬無一失了, 是吧。”


    蘇玟停頓了一下, 先讓另外三個人睡了過去, 指著那個清醒的女人:“你。”


    後者眼中蘊含著淚水,神情卻又充滿了憎恨和堅定,她似乎是個混血的精靈, 還有一頭漂亮的金發,不過盔甲都變得破破爛爛,似乎幾度被魔法衝擊損壞,護甲之下的衣衫也布滿裂口,身上有許多傷痕。


    聖騎士在找回自己的聲音之後,毫不畏懼地大聲說:“你以為這就可以讓我們屈服了嗎?我告訴你,我們都曾經宣誓,我們並不害怕死亡,無論是安詳還是痛苦的,或者你可以把我也扔進那個籠子,讓那些怪物吃了我,看看我在這期間會不會說出哪怕一句求饒的話語!”


    飛龍們的耳力都相當好,他們遠遠聽見了怪物這種稱呼,都感到非常不滿,大呼小叫地再次咒罵起來,讓蘇玟趕快把這人送進籠子,這次他們一定不會讓她死得那麽痛快。


    “我相信你,瑪麗。”


    蘇玟沒有理會那些叫囂的飛龍們,她伸出白皙纖長的手指,淺淡的鱗片映著白雪,散發出某種近乎聖潔的光輝,指甲伸長化作利爪,輕輕地挑起聖騎士的下巴,聲音溫柔。


    後者正震驚地看著她,不敢相信對方知道了自己的名字。


    “你的丈夫死掉之後,你的精神力波動一度失常,我想你們的感情還不錯,畢竟我一開始和他說話,你就很緊張。”


    瑪麗臉上的神情漸漸變了。


    她知道有一瞬間自己的意誌確實動搖了,剛才死於飛龍口中的聖騎士,正是她的丈夫,他本來那樣溫和有禮的人,為了求死才說出那些不堪入耳的髒話。


    霜山戰區的總督,據說是咒術之神最心愛的學生,但凡落到這家夥手裏,幾乎就藏不住任何秘密,這是凱茲閣下親口告訴他們的。


    因此,他們經受了一係列苛嚴的訓練,還被四位次神一起祝福過,隻要他們意誌足夠堅定,咒術師們就毫無辦法。


    馬修當然另當別論,不過,他們秘密得知咒術之神現在離開了東大陸。


    “我知道你們的秘密了,”銀發少女豎起一根手指貼在嘴邊,“而且,霍爾特·凱茲?一百年前他還是玉蘭城大主教——現在好像被調去聖城了,等等,不對,他已經有資格進入神域,他是準神了對吧。”


    瑪麗難以置信地瞪著她。


    “為什麽這麽驚訝?你以為我不認識他?”


    蘇玟不會告訴她,那家夥究竟參與了什麽事。


    譬如說同意了那個開棺褻瀆死者將他們開腸破肚、又把人吊在城樓上的建議,而那兩位死者恰好是她的父母。


    自己的仇人們幾乎都死了,但是這個人,因為沒來東大陸所以逃過一劫。


    她在玉蘭城轄區的小鎮長大,在那個城市的學院裏讀書,也不止一次見過那些高高在上的高階聖職者們。


    隻是,那時候他們似乎就是無比遙遠的存在,雖然帝國公民們會向神祇和天使跪拜,見到主教們隻需要致意問好就行,然而她的同學們依然會一臉興奮、卻也保持著敬畏地低下頭,然後小聲議論著有哪位大祭司軍團長甚至主教是多麽英俊或者漂亮。


    少部分聖職者,在為光明神戰鬥多年、獻上純淨的信仰之後,會成為半神,而其中更為努力的那一部分,甚至會成為準神。


    然而這幾率極低,差不多就像是東大陸二十五個戰區總督,隻有林西是準神一樣。


    這種我升級然而仇人也在升級的現實,蘇玟也沒感到憤怒,反正整個光明神陣營全都是自己的敵人,多一個準神完全無所謂。


    她歎息了一聲,“你覺得自己在做正確的事,瑪麗,但其實,那隻是你自以為是的想法,你們西大陸的獸潮遠遠沒有我們所經曆的這樣恐怖,我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母親,父母失去兒女,我說的不隻是我的戰士,還有那些你們一直想要從我們手中拯救的人類,連我自己都救過幾個孩子,他們也就是剛剛能拿起劍的年齡,卻因為你們的陰謀險些喪命——他們被我救了,運氣不好的那些當然就死了。”


    她的指尖劃過金發聖騎士的臉頰,輕柔地將一縷發絲卷到耳後,冰涼的指腹還緊緊貼著女人溫暖的皮膚。


    精神海中堅不可摧的壁壘終於綻開一絲裂紋。


    聖騎士咬著牙反駁道:“這隻是必要的犧牲。”


    但是,這並不是瑪麗的意誌動搖了,而是因為她已經相信蘇玟知道了一切。


    下一秒,凶猛的精神力如同海嘯般湧來,以摧枯拉朽之勢撞擊在壁障之上,那一瞬間,瑪麗從震驚到憤怒再到絕望,唯獨忘記了抵抗,然後,那道如有實質的屏障粉碎開來,記憶海潮的岸堤也隨之崩塌,與洶湧而來的精神力交匯。


    蘇玟該對這個結果感到很滿意,不過,現在她更好奇教廷想做什麽,根據她看到的那些記憶來說,實在讓人感到迷茫。


    她收回了手,“滿足這位夫人的心願吧,克莉絲汀。”


    廣場上的雪越下越大,暗精靈拎起聖騎士,走向不斷叫囂的飛龍們。


    瑪麗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但是一切都晚了。


    她被拖走的時候回過頭去,銀發藍眼的混血惡魔佇立在陰影中,這人隻有十七八歲的模樣,在教廷的軍團中,這樣年輕的女孩最多是個見習騎士,如果在神殿裏,也不過是個尚未成為祭祀的普通牧師。


    然而,在瑪麗的眼中,這個青春美貌的半神,已經化身成最恐怖的存在。


    “光明神冕下——”


    瑪麗聲嘶力竭地尖叫起來,“我以我名向您祈禱,求您聆聽我的呼喚,將這罪孽之人焚燒於神聖之火——”


    聖騎士的眼眸裏溢出耀眼的白光,這種光輝充斥了她的血脈經絡,在四肢百骸間湧動翻滾,她的全身都在純白的火焰中燃燒起來。


    在風雪肆虐的昏暗廣場上,她整個人化作一團明亮的光焰。


    緊接著,一支白色聖光箭矢,纏繞著翻滾的聖火,疾風破月般激射而來!


    所有的半神指揮官們,前一秒還如同泥塑木雕般站在原地,這一刻,所有人都像是被激活了開關的煉金傀儡般動了起來。


    一麵又一麵流光溢彩的魔法護盾在空中彈開,哪怕舍棄了吟唱,但是威力絲毫不曾減弱,赤紅的火元素燒灼著空氣,淡藍的冰元素在寒風中歡笑,煙青的風元素在空中疾馳,不同屬性的護盾拉開了間距互不影響,層層疊疊地浮現在空氣中。


    除此之外,指揮官和大隊長們本來是相當散亂的站位,畢竟他們不是專業的護衛隊,然而,此時此刻,所有人都站到了蘇玟的前麵,魔法盾之後,那隻聖光箭矢必須要穿過他們,才能觸碰到總督閣下——


    當然這不可能發生。


    哪怕這是一個聖騎士以生命祭獻而召喚出的力量,她也終究隻是一個人。


    一群半神們的護盾就足以削弱這支聖光箭矢,更別提他們全都展開了翅膀,或者從背上摘下巨大的盾牌,密不透風地將銀發少女擋在最後。


    聖光箭矢和魔法護盾重重地撞擊在一起,五彩的元素精靈吞噬了烈烈燃燒的聖火,最終,箭矢在折斷沉重的黑鋼盾牌上。


    蘇玟向他們微笑,“……謝謝了,諸位閣下。”


    這些人的舉動是出自義務——因為他們是上下級,所以在這種情景裏,哪怕他們知道自己並不一定需要保護,也會毫不猶豫地衝上來。


    不過,假如她不喜歡這種行為,也可以告訴他們。


    指揮官們都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問題,他們更在意的是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賽琳娜站起身來,收攏了背後漆黑的蝠翼,她的外衣都因此被撕裂了。


    血族姑娘扯掉外套,不明覺厲地看過來:“您怎麽做到的?”


    “我一開始催眠了她,讓她以為她真的在我和她丈夫說話的時候動搖了,精神力場中出現裂縫,其實沒有,她確實有一瞬間的不對勁,但是那還遠遠不夠。”


    蘇玟想了一下,“最後,她真的相信我知道了一切,就開始在腦海中回想這整件事,比如說她為什麽會來這裏——她要反複告訴自己,她在做正確的事,這樣她也就不能再集中精神了,此外,我其實一開始就能看到他們在想什麽,不過他們內心充滿了對我們的憎惡,並沒有任何有用的信息,所以我才要想辦法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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