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的血雨紛紛揚揚飄落,黑發紅眼的少女站在橫七豎八的屍體之中,丟掉了左手中血淋淋的心髒,她的右手還握著一把薄如蟬翼的短刀,指間夾著一個水晶瓶子。


    賽琳娜低頭舔了一口自己的左手,接著嫌棄地皺起眉,“呃,糟透了。”


    她糾結看著前麵的屍體,腦子裏過了幾個可以使用的火係魔法,然後頭疼地想到自己也許該留一個活口,但是,這裏距離貝利亞還是太遠,誰也不好說其中有什麽變故。


    半神姑娘念了一個中階火係魔法,然後煩惱地轉了兩圈,發現這些天使皮糙肉厚,一個中階魔法無法完全處理掉他們。


    “……真讓她說中了,她居然連這種事都能猜到。”


    賽琳娜感歎了兩句,收起手中的武器,一轉身,整個人鑽入地麵晃動的陰影中。


    此時此刻,另一側的主堡大廳裏一片死寂。


    那位夫人講完了博德家族的詛咒,關於那些人最初被海妖詛咒無法得到後代,後來詛咒解除,卻隻能有在他們眼中等同於廢物的平庸天賦的孩子。


    “這些年,有許多嫁入博德家族的女人相繼逝世了,他們想要瞞住這件事,不過那是不可能的,但他們依然在繼續尋找更多的有魔法天賦的人,他們家族的掌權者大都是男人,他們不願意相信是自己的問題,”女人搖了搖頭,“如果他們真的涉足了綁架雪莉閣下……”


    亞倫臉色僵硬地看著她,許久才回過神來,他死死攥緊了雙手,眼中的怒火不斷翻騰幾欲傾瀉而出,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才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他們一定會付出代價。”


    “這當然是應該的,可是,閣下……”


    那個女人歎了口氣,“這件事我們隻能暗中報複,否則會影響雪莉閣下的未來,你不知道在大貴族圈子裏的那些小姐們,她們會因此對她另眼相看的……”


    “不能說出去?!”


    亞倫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雪莉是受害者!她做錯了什麽會讓別人另眼相看?整整十五年,誰都不知道她有怎樣的經曆,假如她是你的妹妹——”


    “那我是不會說出去的,”那位夫人低聲說,“總比讓她在那些貴族小姐和公主們麵前抬不起頭要好——”


    “你他媽給我閉嘴!”亞倫掀翻了桌子,他環顧周圍的人,“你們都是這麽想的嗎?”


    整個大廳鴉雀無聲。


    人們屏聲靜氣地看著暴怒的領主繼承人,在他的目光掃過時紛紛低下頭,不願和他對視,顯然無論他們有怎樣的想法,都不支持他去明目張膽地揭露這件事。


    “不止是因為這個,閣下,”另一個男人猶豫著說,“博德家族已經投靠了教廷,而且這件事教廷一定在其中插手,否則他們不可能抓到雪莉閣下,假如你一定要和教廷硬碰硬……”


    “是啊,聽說南海戰區一個的海龍騎士指揮官都被刺殺了,那可是半神啊!”


    “再說,陛下一定不會站在我們這邊……”


    金發青年呼吸急促,他的眼神十分嚇人,瞳孔一度緊縮,他幾乎要咆哮起來,手骨迸發出脆響,“你們……你們……”


    “嘿!”


    一道身影出現在大廳門口,一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沃特拉家族遺傳的金發藍眼,家族成員稱得上男俊女俏,齊聚一堂時非常養眼。


    盡管如此,門口的黑發少女依然是美貌出眾,她有著大理石般光滑蒼白的皮膚,晚霞般燃燒的紅色眼眸,甜美的笑容讓人的心跳都失速了。


    姑娘們有些嫉妒地看著她,小聲揣測著她必然是個東大陸的混血,百分之九十有血族的血統。


    那個人穿著一條豔紅如火的交領連衣裙,裙擺堪堪蓋過大腿,幾個男孩的目光忍不住停頓了一下。


    賽琳娜對這一切恍若未覺,隻是向亞倫招招手,“閣下,借我一點時間。”


    金發青年毫不猶豫地走出大廳,兩人甩下一屋子貴族離開了。


    大廳裏的沃特拉家族成員們還在議論紛紛,他們兩人穿過幾道回廊,身後的聲音漸漸消失,周圍仆人的身影也逐漸減少,亞倫被那些人氣得頭疼,到現在還說不出話來。


    “嘿……我們不是在演戲嗎?為了讓那幾個潛伏在你們家的間諜自己跳出來——”


    賽琳娜不太確定地說,“你為什麽看上去這麽生氣?”


    金發青年頭疼地看著她,“我見過許多種族,他們都有好有壞,但是有些人類的想法讓我感到十分困惑和惡心。”


    “好吧,”血族姑娘眨眨眼睛,“對了,你得讓人去處理一下你們家族樹塔裏的屍體,以及,你雖然是混血,但我記得你的主要血統也是人類吧?”


    亞倫:“……”


    “總之,有四個天使要搶你妹妹的血,所以,很明顯的,像是我們之前假設的一樣,你家裏有間諜,你在大廳一說要開啟家族樹之塔,他們立刻就過去了。”


    賽琳娜也不想抓著這一點不放,她幹脆開始說正事,“然後,我拿到了她的血,我已經看到了,你妹妹好像就在博德家族的領主城堡裏,一個類似地下室一樣的地方。”


    “……什麽?!”


    亞倫的情緒幾經變換,半晌才反應過來,“你不確定嗎?”


    “呃,不是,”黑發少女把裝有血液的瓶子遞給他,然後伸出一隻手,“抓住我的手,閉上眼睛,進入冥想狀態。”


    亞倫立刻照做了,他合上雙眼的那一刻,血族姑娘低聲說了一句模糊的惡魔語咒文,短暫的黑暗立刻消散了。


    他看到了沉浸在暮色中的天空,以及沐浴在夕陽裏的華麗城堡,緊接著視角越來越高,他俯瞰了整個碧水群島,然後,周遭的一切事物變得模糊,他的意識在飛速奔騰,穿過浩瀚遼闊的海洋和一座座美麗或貧瘠的島嶼,最終來到了遠方的黑山群島。


    他直直墜入那最大的島嶼之中,亞倫看到死氣沉沉的城市,街道蕭條無比,行人們麵色憂愁,身上穿的衣服還不如下級貴族城堡的仆人,偷盜行為隨處可見,還有帶著魔獸的傭兵強行搶走商店的東西,仗著武力拒不付錢。


    他繼續前進,進入一座有些破敗的黑灰色城堡中,在曲折昏暗的長廊裏幾經輾轉,穿過向下延伸的階梯,最終停留在一間囚牢中,在影影綽綽的燭光裏,有個瘦削的金發女孩蜷縮在地上睡覺,依稀能見到她光著身體,脖子和四肢上拴著烙印了咒語的鋼鏈。


    亞倫還沒來得及對此感到憤怒和悲傷,賽琳娜驚呼一聲,兩人之間的聯結迅速斷開。


    血族姑娘捂著腦袋後退幾步,“該死的,那城堡裏有幾個大天使,他們可能發現我了。”


    “你還好嗎?”亞倫強忍著怒意,“賽琳娜閣下?”


    “……沒,沒事,”賽琳娜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那個地方是不是領主城堡,所以才說‘好像’,順便,你母親呢?她需要被展示剛才那一幕嗎?”


    “你說得沒錯,那就是他們家族的城堡,在黑山群島主城裏,”金發青年深吸一口氣,他微微搖頭,“我母親在外域,教廷的人在追蹤她。”


    “什麽?”賽琳娜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她也以為那位凱瑟琳公爵真如對外宣傳的那樣在閉門修煉,“那為什麽會跑到外域?你們家在外域有什麽盟友嗎?”


    亞倫苦笑一聲,“隻有在外域,她才敢暴露全部的實力殺掉他們,也不會被光明神發現,畢竟現在他們隻是懷疑……你說幾個半神在庇護博德家族是嗎?”


    那就意味著,以沃特拉家族的力量,似乎沒有可能暗中報仇了,甚至說,他們都很難把人救出來。


    ——他們現在並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雪莉的位置,而且,假如他們把事情捅出去,博德家族可以迅速換一個地方把人藏起來,而且在這過程中,誰也說不準教廷會做什麽。


    賽琳娜聳了聳肩,“我不確定他們是不是每天都在那裏,但是這些事應該有關係吧,幾個半神守在城堡裏,四個天使跑來偷東西……如果你不介意我問一句的話,你們家族究竟有什麽血統?”


    “……”


    短暫的沉默之後,金發青年認真地看著她,湖藍的眼眸也漸漸變得晦暗,黑色的瞳仁迅速拉長,變成一道狹窄的豎線,沉重的壓迫感瞬間彌漫開來。


    “我不是不可以親自闖進去,但是……你所感受到的大天使們應該是黑夜之神的從者,我確實可以對付他們,然而,假如諾切本人出現,我無法戰勝一個次神。”


    賽琳娜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這樣的眼睛!


    少部分惡魔和獸人確實有豎瞳,然而作為一個對氣息十分敏感的血族,她絕對不可能分辨不出其他黑暗種族的血統,而且,他們初次相見的時候,她就覺得對方聞起來非常奇怪,似乎有那麽一點點熟悉,仔細琢磨又很陌生,那時候她隻以為這是混血造成的現象。


    “不,不是您想的那樣,”亞倫搖了搖頭,“我不是龍裔——您認為一個龍裔會讓一個次神親自出手嗎?”


    那麽答案就會更加駭人聽聞了。


    “但是,”賽琳娜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但是你怎麽可能……”


    “我不能用太多的力量,否則會引起注意,在這之前我並沒有告訴諸位,十分抱歉,”金發青年低聲道歉,“請救她出來,我的妹妹……和我是一樣的,但她的力量顯然是被封印了,至於我們的血統,在這之後,黑暗神冕下也許會有興趣。”


    第76章


    不久之後, 蘇玟和索菲重逢在大陸通史課上。


    或者說, 這位沒有公主頭銜的親王之女、有魅魔血統的魔導師姑娘, 一直期盼著能和她再見一麵, 並能有一個談話的空間——她們在魔陣課上也能遇到彼此, 但是小教室, 而且總是要分組作業,她們一直用惡魔語說話也不太好。


    索菲惴惴不安地穿過階梯教室, 途中也有人認出了她, 對她報以神情各異的注視, 有些人畏懼, 有些人嫌惡,還有些人一臉輕蔑,她完全習慣了這些,隻是一味地發愁別的事。


    她抱著厚重的課本, 走到後排黑發少女的旁邊坐下,“我想通了, 即使可能死在試煉裏也無所謂。”


    “……這其實並不是重點, ”蘇玟正在讀著書上某一個介紹龍族的章節,頭也不抬地說:“一般來說血誓者裏魔法師們很少, 並不是說他們不會魔法, 而是他們更習慣以戰士的方式戰鬥, 因為兵器本來就是重要的一環——”


    索菲從來沒有去過東大陸,她的童年在小鎮上長大,母親被那些天使斬首之後, 她被帶到了熱風群島的領主城堡裏,數十年不見天日地學習修煉,尤其是在她的血統覺醒之後,威爾斯親王更是命令人對她嚴加看守。


    “什麽意思?”


    蘇玟合上書,“血誓者狂化時神力會在血脈裏燃燒,兵刃也會隨之改變形態,他們是一體的,據說那些優秀的血誓者一刀就可以切碎高階聖騎士的光盾,也能輕鬆砍掉角龍的腦袋——你知道他們是防禦力最高的亞龍,而且我說的是全副武裝的那種,但是這力量對魔法的增幅卻沒有那麽明顯。”


    索菲了然地點頭:“哦,你是這個意思。”


    “你準備好了的話,我會帶你去,但是所有的注意事項你最好都知道,包括在每個環節都可能會丟掉性命,”蘇玟重新打開書,“你可以去參加霜山戰區的初試,這一屆差不多是五千人選二十個,不是特別糟糕。”


    “五千——等等,霜山戰區?!”索菲倒吸一口冷氣,“你認識蘇玟閣下?!”


    非常湊巧的是,這時候早已進入上課時間,講台上的導師正說到大陸戰爭,有個學生說起諾恩帝國傳來消息,教廷的先鋒軍隊想要偷襲北風要塞,卻大半埋骨於死亡冰海,他非常好奇霜山戰區的總督閣下究竟是怎麽做到的,畢竟在此之前,從沒有人哪一場戰鬥是以死亡冰海為地圖而展開的。


    “死亡冰海一役,霜山戰區名聲大噪,”講課的大魔法師對這事也很有興趣,“如果重新編寫《大陸通史》,這次戰役理應被記載——畢竟東大陸的北境兵力向來都是精銳,他們沒有步兵,從遊騎兵到龍騎士們,再到駐守要塞的惡魔,哦,你們也許會說惡魔們不是騎士,他們不是,但他們會飛,他們的機動性強於任何一支騎兵大隊,隻要有個優秀的指揮者。”


    聽課的學生們熱火朝天地議論著這件事,更多的人並不知道細節,那些了解的人就很驕傲地為他們講述整件事的始末,甚至戰役最後由軍隊戰爭變成了神明打架,他們都有所了解,隻是不知道具體是哪些神祇——


    “……消息傳得真快,”蘇玟心情複雜地說,“我都不知道這件事這麽有名了。”


    “畢竟這是教廷第一次大舉進攻北境吧,據說那些人隻是先鋒,蘇玟閣下擊退了他們,但是肯定還有後續。”


    索菲這麽說著,講台上的人也和她的意見差不多,顯然這就是大眾的想法。


    蘇玟沉思了一會兒,“你覺得在塔文帝國,大部分人究竟是怎樣看待教廷和東大陸的?”


    不像前麵的惡魔語對話,這問題她是以通用語說出來的,索菲沉吟了一聲,還沒說話,前麵有兩個男孩轉過身來,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我其實更希望東大陸能勝利,”其中一個人說,“因為我從沒聽說在東大陸居住的非黑暗種族一定要信仰黑暗神,然而在西大陸卻完全相反。”


    “這個挺重要的,不過從另一個角度,我崇拜諾蘭希冕下,”另一個男孩似乎是智慧之神的信徒,“但是,馬修為了黑暗神背叛她,我想到這個就覺得糟糕透頂。”


    ——教廷的聖職者們許多不敢念出馬修的名字,不過塔文帝國的人卻沒有那麽多避諱,他們並沒有心懷惡意或者想要侮辱神明,他們隻是說出自己的想法,也不會因此受到詛咒。


    蘇玟:“……”


    不得不說,這兩個回答其實很有代表性,尤其是以她在塔文帝國的經曆來說,確實有不少人都持有其中一人的想法,甚至二者兼具。


    “我們都不知道馬修究竟做過什麽,不是嗎?”


    蘇玟也不是想給自家導師說話,隻是她知道這種事誰也說不準,“那是他們之間的事。”


    “但是他的背叛卻是毫無疑問的,”那個男孩反駁道,“我永遠不會像他這樣,也不會原諒他這樣的背叛者。”


    蘇玟:“……好吧。”


    反正他似乎活得很舒服,並不在意人們怎麽看待自己。


    “你不該問我這個問題,”索菲用惡魔語回答,“我小時候,我母親不止一次告訴我以後我要回到東大陸,在我擁有力量之後向主人獻上我的一切——”


    “等等,為什麽令堂會居住在塔文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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