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雲旗,十音又驚又喜:“江岩厲害了,說服雲旗加了你微信?這孩子怎麽這樣啊,她偷錄了發給你的?”


    “我騙來的。”


    “……你別欺負她。”


    “我愛盯著一個人欺負,”他低笑,“對欺負別人沒興趣。”


    !


    十音問:“雲旗自己的演奏發你了麽?視頻還是錄音?”


    “發來挨罵?”他哼笑,又客觀說,“發了錄音,是可以教,不過還是得重頭來。誰給啟的蒙?”


    十音頓了頓:“……她哥。”


    “還行。”梁孟冬居然這麽評價,“聲音比我料想的要好,想象力是優點,有些處理出人意料,總體不錯。”


    十音感激得想哭:“真的麽。”


    “不過我告訴江岩,讓她先做好被罵哭一千次的準備。”


    “好的,好的。”十音應著,“微信上,她敢問問題,也敢和你交談,是不是?你能不能多鼓勵她,這孩子最大的缺點,就是缺自信,我先謝謝梁老師!”


    他不大高興:“為誰謝我?”


    “為雲旗。我自己十多歲時,也有過那種心境,想遇良師。但很不同,在南照,這種機會特別難求;我隻是過得去,而雲旗是你這種……天才。”


    他倒不解了:“那麽欣賞這小孩。”


    “嗯,你回來用心聽一次她的現場,不僅會覺得不錯,還會生出那種明珠蒙塵的慨歎。”


    他聲音有些冷:“會不會有些愛屋及烏?”


    “最多算是知恩圖報。不過對雲旗,我是從心底裏喜歡,這小孩真太好了,特別貼心。她小一些的時候,我和她哥要出任務去,她不擔心她哥,說她哥有分寸,就擔心我這人無法無天,非抱著我哭,有本事哭得人心都化了。我隻好告訴自己,這趟不可以不惜命。”


    梁孟冬若有所思:“抱著哭?下次試試。”


    十音大笑:“為什麽有點期待,梁老師有淚腺?”


    他冷哼:“你又知道了。”


    十音千叮萬囑:“梁老師,雲旗要是有機會接受好的教育,一定耀眼奪目,請千萬替我珍惜!”


    “知道了。”他說,“不過,某人其實更可教,不隻是過得去,技術退步得厲害,要是肯練……白老師聽了,說是個好學生,可分明懶,心到手不到,缺練、缺揍。”


    十音聽了半天發現是在說她,低聲怨:“八年沒彈的曲子,你給小白聽什麽。”


    她高中時專業和小白不相上下,進入大學之後,選擇方向不同,自是漸行漸遠……


    “炫耀。”他哼笑。


    “小白跟前炫耀得著麽……你欺負人。”


    “就欺負。”


    他聽起來心情很不錯。


    “梁老師,您現在怎麽彈那麽好,直直往心上打的。”十音真心讚歎。


    “這就打到了?”他低聲問,嗓音微燙,“難道彈得不克製?”


    十音又想起那一年。


    考前十多天前,孟冬比賽尚未封閉,十音還抱著電話撒嬌。說你真會選,暴三聽起來是暴風驟雨,裏頭的每一句都是暗湧,那種情緒的克製……一爆發就破音,太難彈了。而且小調的壓抑無邊無際,簡直是最佳致鬱係。


    孟冬在電話裏壞笑,說我不在你爆發什麽?學克製很難麽?學我。


    十音失笑:“壞蛋。”


    旁人都以為孟冬是禁欲係,他人前不苟言笑,其實私底下,多少風流話。


    這許多年,十音沒有勇氣去碰這組曲子。怕一觸鍵,就會陷入那個暴雨夜……那個漩渦,無可自拔。


    他今夜的確彈得克製,十音卻忽然有些心酸,漩渦或許會卷走一切,可有的人,是磐石。


    她隻好說:“孟冬,你的琴泛音真好聽,還是原來那架?”


    “鬧半天在誇琴。”他自嘲,告訴她,“是我從小用的那架。江岩說你的琴賣了?”


    “對。剛到南照時,買過架二手琴。”十音低聲說,“大前年,雲旗患血液病,骨髓急性衰竭,做了移植術,我說過的吧?”


    “說過。”


    “運氣好,匹配到了骨髓捐贈人。手術費用很高,大家砸鍋賣鐵湊錢,江岩賣了當時的車,我也……湊了些。當時怕術後還需要用錢,順手把琴賣了。”


    “哦。”


    “近半年雲隊人不在南照,財政上暫時有點小麻煩,雲旗現在的老師在本地還算不錯,加課費用非常高,我還得幫著負擔一陣子,琴行有琴彈,工作一忙我就沒顧上買……別誤會,我純粹是喜歡雲旗,無關她哥。再說她哥肯定會還,雲隊是很有分寸的人。”


    梁孟冬默了會兒,嗯了聲:“聽江岩說過。”


    他聽過一些,更清楚為了雲旗的病,十音並不是“湊了些”以及賣了琴那麽簡單。江岩知道十音在家鄉有棟祖宅,當年被她父親抵押在外,十音早年求著經辦律師,幫著爭取到了優先贖回權,還約定了贖回期限和價格。


    雲家從前有不少私產,十音與雲家私交好,跟著雲父投錢入股山林開發,盈利可觀,一度湊夠了贖回祖宅的錢。為了雲旗的病,她放棄自己那份到手的收益,錯失了約定的贖回期限。


    至於那祖宅,她從此再也無權過問了。


    江岩描述的時候,當成真愛無敵的典範來說的,十音有多無畏,雲海就有多愧疚。梁孟冬自然很不痛快,就算和別人無感情瓜葛,她這麽毫無保留,也未免意氣用事。那又不僅是她家祖宅……


    十音沒料到孟冬知道那麽多,隻好與他訴說,幹他們這行收入是不高,當然也沒到所謂的視金錢如糞土。


    “別說那錢是雲旗他爸幫我掙的,我的命都是他給的。見多生死,知道人命脆弱,錢要能拿來救命真比什麽都值。江岩光會說我,成天嚷著千金散盡還複來的是誰?再說雲旗那麽好的小孩,江岩、吳狄他們,誰不是勒緊褲腰帶在幫?”


    聽她如此坦蕩,他倒有幾分釋懷。


    “移植很成功,雲旗恢複得很好,醫生說現在和健康人沒兩樣,所以她特別珍惜,練琴很刻苦,你體諒她,一定多些耐心好麽?”


    “知道了,反複嘮叨,我看你對那小孩比對我還好。喜歡女孩?以後自己生。”


    “……”


    “醫生一小時前離開的,方案已經定了,春節之後手術。我明天下午回。”


    十音壓抑著暗喜:“我以為還得過幾天。”


    她想見他。


    “嫌快?地下情,不方便一起跨年?”


    “……”


    “一起跨年。”這算是通知。


    “好。”


    “有什麽想吃的?”


    “不用的,這裏都買得到。”


    “是不是傻?”


    愛心小零食!十音心一暖,趕緊說了幾種:“沒有的話,你隨便買就好,我就沒有不愛吃的。”


    梁孟冬一一應了:“饞貓。白天忙不忙?你要睡了我就拉琴。”


    “還好,”她說,“照片一早就發出去了,也給了那邊同行,現在我們需要耐心等。我會天天匯報,想著明晚就能見你,心裏特別踏實。”


    “哼。”他實在沒忍住要問,“今天好像說句句都是人話,怎麽回事,考慮明白了?”


    十音在笑:“嗯嗯,是的,深刻反省過了。”


    “小混蛋,”梁孟冬竭力讓聲音維持原狀,“發生了什麽事?”


    “是一樁舊案……有了些進展。進展不算大,但我覺得應該和你聊聊,好幾件事情,都想見麵和你說。”十音說。


    “不怕違紀?”


    十音略一斟酌,告訴他:“孟冬,我說舊案,指的不是工作。我想好了,應該告訴你。”


    “早不說。”她似乎聽到敲擊電腦鍵盤的聲音,他一直沒再說話。


    十音問:“你怎麽了?”


    “改簽機票,”他說,“不是有話要說?快去睡,早上見。”


    “你瘋了……”


    他將思念說得隱晦:“辛苦一下,天不亮得來接我,我六點到。”


    “不辛苦,可孟冬你不明白,說來話長,不急在這一時的。”


    十音著了急,年末的最後一天,本就是事務成堆。十二月一過,意味著進入了運毒高峰周期,下午她還有步署準備會議。


    一天都沒工夫講故事,會讓他失望。


    “我很明白。”他說,“八年前我就該這樣做。現在掛電話,去睡覺。”


    十音想,孟冬的確不是那個少年人了,她也不再是那個驚惶無措的少女。


    現在的他堅不可摧,她也是。


    **


    年末的最後一天,清晨的機場比平日裏繁忙。


    十音剛到接機口,遇上位熟識的機場特警隊長,二人隨意寒暄兩句,十音正想人怎麽還沒出來,梁孟冬從地庫打來電話:“車門沒上鎖,人呢?”


    “不可能。”十音大驚,“我肯定鎖了車。你怎麽下去了,不要靠近,走遠些,越遠越好。注意周圍的人,我馬上帶人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孟冬:見個麵那麽坎坷


    大綱菌:嗯,不眠之夜下章就是最後一章了。下一卷就睡得香了,哈哈哈


    第32章 不眠之夜 三十二


    待那隊特警走得遠了,十音才對著身邊人笑:“一場虛驚。”


    “真忘了關?”梁孟冬很狐疑,她哪裏是那麽粗心的人。


    特警隊剛才用排爆儀內外掃完一輪,十音忽然說她想起來,的確是自己上樓忘了鎖車。


    那特警隊長很殷勤,猶不放心,再次親自仔細查過一遍,確認不存在隱患,才真的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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