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就是孟冬的琴,我既慶幸碰了它,又很後悔。有價無市的珍品,非大師不能擁有啊。”


    杜教授搖頭笑著,倒似在惋惜他自己的職業生涯。


    十音聽得心頭驕傲升騰,暗忖杜教授也真盲目自信,天底下有幾個人能成她的孟冬?


    孟冬話少,隻在一旁默默傾聽,提及他時,他或是遞個目光,或隻是點一點頭。


    十音不想節外生枝,給杜源介紹孟冬為何在此,用的仍是廳裏貴賓,帶來摸槍、順便等人的由頭。


    杜源並沒多問,憶起他與孟冬的二次見麵。


    “說起來我和孟冬,還真有些緣分。去年,斯德哥爾摩一家機構,要為他們的緝毒部門設計反測謊訓練素材,邀我參與組成專家團,我有幸與孟冬共事一周。小梁老師是個惜言如金之人,對我偶有點撥,卻讓我受益無窮。”


    十音瞪著孟冬,原來不是瞎話,還真有其事!


    孟冬笑而不語,這位長者他接觸很短,印象確實不錯。


    杜教授精於自身專業,在弦樂演奏上,又不同於普通的業餘人士,他向孟冬私下提的問題,每一條都很務實,是杜源自己練琴過程中親曆的技術難題。


    從教學層麵,那些均是上佳的好問題,很到點子。這讓孟冬對這位杜教授格外刮目相看。


    杜源的臉雖說有些……不同,但沒必要以貌取人。總體上,這是位分寸感極好的長者,孟冬了解不深,相處時卻有亦父亦兄的舒適感。


    然而,照眼下杜源說話的姿態、語調以及……他目光落在十音身上時顯而易見的欣賞,是男人對女人的那種。他難道追過十音?孟冬自問掃描情敵的敏銳度還是有的。


    有意思。杜教授貴庚?他應該做過整形,單從相貌上很難分辨,該年過五十了吧?


    倒計時的鍾聲敲過五下,距離新年還餘五分鍾。


    杜源本是路過,稱好容易遭遇十音這位神槍手,但自知擾了二人,也隻能下次再和她相約切磋槍法,這便要告辭。


    “我可是孟冬忠粉,你十一月音樂會時,我就在現場。這次一月的票也預定好了,不怕你笑話我一把年紀還追星,已經早早預定下了a區一小片區域,呼朋喚友,恨不能認識的人都來聆聽。”杜源望向十音,“小餘肯賞光一起麽?”


    十音還沒說話,梁孟冬已經開了口,說他早給餘隊全隊都留了a區的票。


    杜源這人的確分寸感極好,祝完新年快樂,又說想與梁老師約課,就怕沒有這樣的資格。得到孟冬肯定的答複,這位長者竟毫無流連地走了。


    梁孟冬目送那健拔身影,心說這老頭還是有點意思,為人分明挺沉穩踏實,行事卻又有幾分風流氣。


    十音聽杜源腳步漸遠:“孟冬你覺不覺得,杜教授的眼睛,像一個人?”


    “誰?”


    “你。”


    “看什麽都像我,”孟冬沒在意,問得直接,“門口那車是他的?”


    十音笑著猛點頭:“眼力好毒。”


    梁孟冬口氣涼涼的:“還不是因為有個生冷不忌的老婆?”


    “喂!”


    “不承認?他沒追過你?”


    十音明眸瞪著他:“誰是你老婆。”


    梁孟冬咄咄逼人:“抵賴,剛才誰在向我求婚?”


    “我?”


    “再說你沒求?不求婚打什麽報告?又欺負我好糊弄?”梁孟冬說,“剛才你的求婚被打斷,現在可以繼續,快點。”


    “……”


    杜源來前他們做什麽來著?十音忽然有些失憶了,難道真的在求婚?


    十音走到場地邊,對著夜空傻笑,蒼天,怎麽就有這種人?


    她不是不能求婚,可這會兒連道具都沒有。


    “早上我好歹還弄了幾支花,可以撐撐場麵,現在怎麽辦?”十音埋怨著,“沒準備。”


    “就知道你會說這話。”


    “我的意思是,既然求婚,好歹要準備戒指,這會兒我上哪兒變去?要不我去找秦淮借把梯子,爬到天上,替你摘顆星星下來……”


    十音回眸望他,孟冬刀裁墨畫般的眉眼,被這夜襯得格外深峻。


    沒有什麽不可以,隻要他喜歡。


    “哄小孩呢?滿嘴蜜、負心人。”


    他不容她解釋,手臂從她身後圈來,將十音籠在了自己身前。


    十音身子僵了僵,她從前最喜歡孟冬這麽抱她。這會兒又覺得,他現在很不同。此刻她後背貼了樽火爐,他的心跳像是跳在十音身上的,鼓點般有力,火勢無聲無息,已經烈得可以吞噬她。


    十音一動不敢動彈,眼前湛黑的夜空,忽地就被什麽點亮了。一時間漫天的煙花光影,璀璨、熾烈……


    倒計時鍾聲當當大作,遠處那方觀摩場地內,有信號彈的啾鳴聲,煙花響徹天空的呼嘯聲……然而人聲漸漸蓋過了那些聲響:“五、四、三、二、一……”一眾人在沸騰、狂喜、歡呼。


    喧囂聲仍在延續,黑暗很快再次吞噬了那些絢爛華光。


    但零時已至,昔年已去。


    人聲離得遠,十音聽見耳畔人的呼吸聲,他另一隻手也環去她身前,找著了她的手,捏著緊了緊。


    他的胡子在摩挲她的麵頰:“我答應你。”


    那聲音撓著她,十音耳朵麻了一瞬,像被小蟲子輕輕咬了一口。


    耳鬢廝磨,十音悄悄歪過些腦袋,正遇著孟冬俯首來尋她的唇。


    ……


    耳後泛起絲絲縷縷的麻,十音被親得笑起來,孟冬停了:“有那麽可笑?”


    “是覺得委屈你,有點潦草,既然是我向你求婚,那也該選個良辰吉日,至少叫上笑笑作個見證。”


    她說著遺憾,驟覺左手無名指間冰涼……


    戒指款式極簡。左手指上的戒圈大小剛剛好,梁孟冬自己手上已戴了一枚同款。


    十音啞口無言:“你幾時……”


    手寸如何確定?即便無須定做,這些日子,他哪裏有時間做這些?


    “我是不想浪費。”


    十音一頭霧水,浪費?


    “嫌俗你去怪尹嘉陵。本來我讓店裏扔了,”梁孟冬像是漫不經心,“他非去取,說來日方長。”


    那就是……


    十音想要轉身看看他,被死死箍在身前,一動不可動。


    她忍不住好奇:“到底哪年定的?”


    “重要麽?”


    十音沒說話,過了會兒,聽見他答:“那年七月份,出門前。”


    戒指是八年前,梁孟冬考慮到改手寸方便,出國比賽之前在s市訂的。


    提貨日期在那年八月末,他怕比賽期間封閉,留的尹嘉陵手機號。嘉陵接過店方幾次來電,怕引他情緒不佳,隻推說有事,拜托對方暫時保管。


    次年入夏,大三快結束時,孟冬終於決定離開,已經聯係好了英國的老師和學校。最後整理宿舍抽屜時,發現那張提貨單,他團成一團,扔進了紙簍。


    彼時尹嘉陵與呂宋宋幾度分合,剛剛再一次分了手。嘉陵撿了那紙團,用過來人的口氣,語重心長給這兄弟分析:“你們十音要是絕情,那世上就沒不絕情的女人了。你不覺得她可能遇上事了?”


    梁孟冬當然知道,她是出事了。


    她離開十個多月,能用的尋人辦法,他無所不用其極。無力回天。


    十音是親口與他道了別的,那就是早有預謀,不然誰有本事安排得如此利落?


    尹嘉陵勸他:“你去深你的造,我替你取回來保管。哪天你找著人,哪天來取。我看會有那麽一天,有的話,孟冬你的謝媒酒可得重新請。”


    梁尹兩家是音樂世家,住得近、關係好。嘉陵放棄演奏,在s市創業做在線音樂教育,旗下的app近年用戶數激增。


    嘉陵來南照出差,得知孟冬尋人順利,前日尹總來探外公的病,順便就送去了戒指。


    他撫著她那根無名指:“前兩天他問我要保管費,我沒理。我說,我們現在是小胖子,萬一戴不上,還得退給他。”


    十音微紅著眼眶,裏頭汪著水:“詆毀人,哪裏胖?”


    他將那身軀再次往懷裏緊了緊,死命貼得狠了,一絲縫隙都不肯留,他往十音耳朵裏送著氣,笑得竟有些邪氣:“還是有的。”


    十音後知後覺,呆了半天才來了句:“梁孟冬!”


    “哼,誇人聽不懂?飲食男女,我也是俗人。”


    “……”


    “不過我脾氣還可以。”孟冬接著說。


    十音附和:“不是還可以,是特別好。”別人有誤解,她從來都這麽想。


    他又說:“身體也很好。”


    十音咬咬唇,在忍笑:“你這身體,怎麽時好時不好的?我看過報告,知道沒問題……你說這做什麽?”


    梁孟冬沒解釋,接著說:“我還會做飯。”


    這下輪到十音訝然了:“好厲害!你為什麽要學做飯,不怕傷了手?幾時學的?”


    “前幾年。”


    十音讚歎了好幾句,感歎自己隻會泡麵,差距不是一點點,又腆著臉問他都會做什麽,幾時可以嚐到廚藝。


    梁孟冬沒答複,半天問了句:“那你算答應沒?”


    十音疑惑:“答應什麽?”


    ”求婚。”


    十音冷汗涔涔:“不是我求麽?”


    “真有臉說?說你求婚你就算求過了?光畫個餅。我已經打聽了,說你們係統的報告模板,在內網上就能下載,下過沒?”


    “……”還打聽這?


    “誠意呢?”


    十音忍著淚,歡喜,又不知怎麽答複才夠鄭重:“我願意的,我一定盡快下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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