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從小卻很會畫畫,畫中是他左手的速寫,割傷的傷痕他都表達出來了,手指十分寫實。


    魔鬼……十音轉念又覺得自己大概想歪了,無名指上畫著那枚戒指,他這是在催婚吧?


    配字一如孟冬的風格,簡簡單單二字“保重”,十音卻讀到淚奔。她體悟這二字背後的包容、等待、承諾……


    比起孟冬她是太差勁了,沒有隻字片語回複也就算了,好端端送的什麽醋……


    孟冬迢迢而來,兩人匆匆沒見幾麵,每次分離都驟不及防。他並不喜歡她出任務,但他是怎麽說的?


    “我等你。”


    孟冬一直在背負著什麽?她明明知道,事情當頭卻總無法做到將心比心。


    而她那天不但放話說沒有和好,態度糟糕,連親都親得十足敷衍。


    十音不想回回都讓孟冬失望,開始試圖主動聯係,通過吳狄,總算索要到了劇組目前的通訊方式。


    等到終於聯絡上劇組,十音這邊也已換了駐地。


    導演組的人告知,劇組目前分為兩支攝製組,梁先生他們那組四人和另一組分別帶著裝備進幾十公裏外的山裏去了,隨隊都隻配備了一名生存教練、一組攝像、一名副導演及助理,總導演組目前留在營區招待所,負責應急、導航、調度。


    十音聽得一愣:“營區?哪個營區?”


    對方報了一串番號,十音一聽耳熟,是武警的一處邊防營區。從前是他們的兄弟單位,她到過的。


    “你們在邊境?怎麽去到那麽遠?不是說好臨滄一線麽?”


    這些細節十音之前都詢問過,根本沒聽過有這麽一出。


    對方卻稱,這裏的的確確就是臨滄,也都是預先聯絡好的。


    嚴格說來,滄南邊境確屬臨滄地區,但這種地方哪裏適合野外生存?


    十音怫然而怒,他們有什麽權利進入那個地方?憑她的了解,邊防部門根本不可能批準這類拍攝申請,真人秀劇組必然是打了什麽其他擦邊申請,才得以進駐的。


    模擬野外生存?這搞不好是要誤闖毒窩啊。


    本省邊防線綿延四千公裏,僅滄南段就有幾百公裏,絕不可能幾步一哨嚴防死守。


    不說邊境各種防不勝防的意外狀況,缺水、斷糧、吸血蟲、毒蛇、野象、野牛、馬蜂、一個不小心紮營紮出了國境線、又一不小心踩到一顆□□……


    孟冬要是聽到,估計又得嘲笑她。可要說他沒那麽嬌弱,那天他的手是怎麽破的?


    會是她多慮了麽?十音隻想即刻趕到滄南去。


    十音知道攝像組手上必定也有衛星通訊方式,威逼利誘,強迫著總導演組給到了號碼。


    折騰到夜裏好容易撥通,十分之不巧,那邊的接聽人不是教練、不是小花、更不是孟冬。


    是柯洛妮。


    作者有話要說:  孟冬:生無可戀


    十音:我也很後悔的


    大綱菌:後麵有好事


    第67章 人海微瀾 八


    情敵嗅覺敏銳,柯小姐一下就認出了她的聲音,也明白她的來意:“你是餘教官?孟冬在練琴,你能聽見林間琴聲麽?像不像淙淙流水?這是我們馬上將要合作的作品,他在練習他的聲部,我在帳篷這裏等他。”


    十音能聽見,這種環境下還能心無旁騖地練琴,也就孟冬了。


    本來十音隻想和孟冬通話,知道他是否平安,還有多少天可以結束拍攝。這會兒分神一聽,巧了,是拉赫瑪尼諾夫的g小調“悲傷的三重奏”,孟冬拉的是小提琴聲部。


    十音高三上的期末作業,挑的正是這首曲子。那是她在附中最後一次期末作業,被要求交一首鋼琴三重奏作品。孟冬寒假比賽在身,十音本來沒打算勞他大駕,自己跑去論壇,很快招募到兩個弦樂係的,一個小提一個大提。


    排練了幾次感覺配合度還行,就預備再排兩次上場。結果出了意外狀況,高三事多,那大提琴男生非s市人,戶籍地高中要求他回去參加期末考試,不得不提前離開;那小提琴女生本是為那男生才入的三重奏組,一聽男生棄組,毫不留情放了十音鴿子。


    十音欲哭無淚,這下她是真成“悲傷三重奏”了,另外兩重全是空白音符。


    梁孟冬聽說後,當即決定救場。十音本還想勸他認真備戰比賽,他卻拉了搭檔直接到琴房當場三人試排。


    那搭檔來頭不小,是嘉陵的表姐,音院大提琴專業的學姐。有了超強陣容助陣,三人第一次排練契合度就無比的好。


    孟冬當時玩笑著問她:“麵試合格麽?哪裏不合適,我可以改。”


    這與高一那年,十音準備完《春天》跑去她跟前“麵試”,所說的話別無二致。


    焦頭爛額之際,被心愛的人雪中送炭,十音簡直感動涕零。彼時還是高中校園,小兒女尚有矜持。那是十音頭一次親吻孟冬,親的雖是麵頰,但在琴房,還當著學姐。


    後來十音說他那天明明就臉紅了,他死活都不肯認。


    以孟冬對樂曲的要求精度,那次的三重奏,十音的聲部一度被他批到體無完膚。十音也是很冤,她隻是單純選了首喜歡的曲子,沒經曆過任何悲傷的人,去演繹拉赫瑪尼諾夫的悲劇性,確實是勉為其難的。


    但那個冬天過後,十音也離開了附中回原籍準備高考,在和孟冬分開的那半年裏,她不但要備考,父親突然離世、家中破產、誌願被迫變更……


    再重逢時,她懂不懂悲傷了呢?十音好像記不得了。


    她隻是很內疚,她還記得大一孟冬是怎麽找到她的,說起來是她拚了命追到手的人,他好像總在找她,她總是那個被找的人。


    回想起來,那個時候她自以為就是風雨裏趟過一遭的人,還不知道,原來人生可以更糟的。


    柯洛妮在說:“你們外行也許無法理解,孟冬說這首曲子對他很特別,是他唯一背得出譜的大提琴作品,所以我們決定選擇它。”


    十音忍著笑,為什麽柯小姐仿佛不知道她和孟冬的淵源,隻是用直覺在敵視自己?


    她隔空聽不見孟冬說話,空氣裏的旋律很悲傷,孟冬的句法剛正利落,無一絲油膩感,甚至沒有煙火氣。她心卻如飴:“那煩請梁先生接聽,可以麽?”


    柯洛妮這人教養不錯,語調始終友好,但態度強硬。她不但拒絕了十音,說孟冬脾氣不好,被打斷會臭臉……她還說了不少其他的話。


    十音愈發覺得好笑,天才就是容易遭到誤解。一個全世界最溫柔的人,卻總被人詬病脾氣不好。


    柯小姐的意思,大抵是人與自然————他們吃的是一起采摘的野果,避雨的是一起找到的寬樹葉,一起攀過岩壁、趟過激流,一起看天上的獵戶星座……在這樣的世外桃源,與知心知意的人在一起,發生任何事情,都十分合乎大自然的意願。


    柯洛妮的中文水平不大好,語速不快,她也許想要表達詩意,可惜表達有些翻譯腔,缺乏些感染力。


    總之這些話在十音聽來十分牙酸。


    其實她隻是心疼地想,這麽日日夜夜地食用野果,都沒有肉吃,梁老師的腹肌胸肌想必消耗不少?思念成災了。


    隻可惜通話是別想了,電話在人家手裏,柯小姐意思很堅決,十音喊破喉嚨,孟冬也是聽不見。


    十音以為對方不過掛了個尋常的電話,不料柯小姐這電話斷了之後,那部劇組的衛星電話,她就再也沒能接通過。


    現在對方的失聯狀態居然並非針對她一個,吳狄去嚐試聯絡,數次反饋照樣是接通失敗。


    十音懊惱極了,關於這通電話,柯小姐必定對孟冬隻字不會提,而孟冬會很失望,以為十音半點努力都沒有作過。


    吳狄給十音分析了一下原因,照節目組的設備配置,衛星電話是每個野外生存團隊的唯一緊急通訊工具。柯小姐很可能是不懂單向屏蔽操作,將衛星電話簡單關閉或幹脆損毀了。


    至於十音和梁先生究竟是怎麽個情況,為什麽如此上心,吳狄十分上道,一句都沒有問。


    “十音你別擔心,我再想想辦法,攝像師身上應該還有其他定位設備,不可能就此與外界失聯的。我督促導演組抓緊搜尋定位。”


    搜尋進展緩慢,吳狄隔了十二小時才傳來了消息,總導演組那邊也萬分焦急,但能獲得的隻是孟冬那組人的大致定位信息,無人員狀況信息。


    十音有些揪心地體會這種煎熬,心知出來混果然是要還的。那漫長的八年,守著杳無蹤跡的她,孟冬是怎麽過來的?


    如今她隻能反複回想那晚上的琴聲,孟冬有條件好好練琴,證明他的傷手已經好了,人身是安全的;他專注在琴聲裏,說明溫飽無虞,也沒其他危險的事情需要關注。


    現在隻能這麽想了。


    隔天就是培訓處的結業典禮,省內很多單位都派了車過來接人。十音也收拾好了行李,在訓練處駐地辦公室靜候任務指令。


    集訓駐地的食堂都解散了,十音想著也該來了,即便魏局的指令不來,雲隊也該來消息了。要是都不來,她就奔滄南找人去。


    十音平時藏得好,其實她是個不折不扣的急性子,瀕臨崩潰了。


    彭朗正好敲門入內,十音本以為他是過來告別,結果彭朗遞在她眼前的,是一紙調令。彭警官現在是626隊的新成員了,按指令先不回南照,來找新隊長原地報道。


    這可以算個喜訊,626缺人,缺得厲害。十音和雲海兩個在市局打報告要人,要了大半年,魏局以控製人頭為由,一直壓著沒能給。


    十音前陣仔細考察過這批學員,尤其是彭朗,給訓練處提過一嘴。訓練處給了份報告模板,讓她遞了申請,轉頭就幫忙送去了南照。本來她沒抱多大希望,結果魏長生那裏居然給批了,就地給了她一個驚喜。


    彭朗性格好,反應機敏,做事膽大心細,應該是個相當得力的幹將,雲海和吳狄肯定都會喜歡他。


    午後,駐地的人幾乎都被原單位接空,除了十音和彭朗,隻剩下訓練處的幾位老師、政委還在駐地,他們明早也會一同撤離。


    十音聽見政委在喊:“十音,有人找。”


    “隊長!”來人很興奮,十音頭還沒探出窗外,能看見雀躍揮舞的雙手。她麵露驚喜,也衝著窗外揮手,來的竟是苗輝和江岩。


    這次任務居然還配法醫?戰鬥前景之慘烈……


    無論如何這是來了親人了,十音三兩步跑出去迎,結果一開辦公室的門,她就結結實實撞上一人,十音揉著腦門:“……厲隊?”


    厲鋒卻是又驚又喜:“十音?”


    夜裏,厲鋒和江岩估計找了個什麽角落吸煙,十音聽見苗輝在給彭朗普及626隊和四隊的淵源:“你不用管我說的那些愛恨情仇,那都是背景。你隻要記得,四隊的愛好是抽煙喝酒,厲隊現在頭發是剃短了,四隊好幾個都喜歡洗剪……燙。”


    彭朗來自分局,對市局不熟,直接聽得愣了:“還真有把這當愛好的?”


    “有啊,有什麽辦法呢,上行下效。”苗輝說出了主題,“厲隊長的煙,以後你不要接,我們全隊都不接,太嗆人,吃不消。江法醫的可以接,他的煙比較清淡,法醫嘛,都比較惜命。”


    “咱們隊愛好什麽?”


    “愛與和平。”


    十音找地方聯絡吳狄,杜源一直處於626的無死角監控中,他個人涉毒一事雖仍無實據,但已確認,他心理谘詢診所的兩名長期谘詢患者,在三輛水箱藏毒大貨抵達南照後,曾先後與司機發生過接觸。


    她忍不住抱怨:“魏局怎麽想的,我盼著他要麽派個痛快任務給我,要麽給我送個痛快搭檔。一看來人是小苗和江岩我想太讚了啊。結果樂極生悲,一開門看到厲鋒。”欲哭無淚。


    每天內部還得保持高度警惕,這種無必要的內耗,相當浪費精力!


    “我也一臉懵逼,一開始我氣到吐血,不過你看文件標題,”吳狄說,“是江廳的意思。”


    厲鋒和苗輝帶來的文件,標注的任務主旨很明確:根據追逃通告,對涉嫌重大職務犯罪人員雲海實施追逃,同時追查其涉嫌的有組織犯罪團夥。


    這種壓死人的任務標題放在626隊哪個受得了?江之源為什麽派他愛子愛徒齊齊來督陣?


    “那派江岩的理由呢?其實也有些奇怪的。”十音問。碟中諜?


    “魏局說是技術科抽不出來人手,隻能抽派法醫了。”


    江岩平時忙成狗,就抽得出來了?十音還是不解。


    吳狄說:“據我觀察,厲鋒自己倒是真不想來。他不知道是和你一起執行任務,一聽說還是雲隊的事,魏局那裏就推了好幾次,明言這案子他絕不碰了。他不想你回來再同他翻臉,還想和你好好合作的。是江廳強行說服他來的。”


    聽吳狄那麽一說,十音轉念釋了懷,強行說服?像是老江擅用的疑兵之計。


    江之源這隻高階老狐狸,為了案子的確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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