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畢竟還是算被他占了次便宜,她想了想,把銀袋子接過來掂了掂,搖了搖頭:“不夠。”


    孟璟嘴角抽了抽,反手將來時被他嵌進馬車壁的那個銅板拔了出來,一並扔給她:“還要多少?自個兒賬房撥去,管家婆。”


    楚懷嬋下意識地伸手接過,又被他這稱呼氣得又笑又羞,好一陣子才緩過來,將糖葫蘆遞到他跟前,很認真地道:“就兩顆了,小侯爺給吃了吧,我就偶爾大度一次了。”


    “想得倒挺美。”


    他對上她的雙眸,興許是因為方才哭了好一會兒,這會兒雙瞳尚且濕漉漉的,隱在燈盞之後,看不大真切,卻又隱隱透著一股她掩在慣常那份客套禮數之後的不知名的情緒,並不顯疏淡。


    他毫不遲疑拒絕的難聽話倒是就這麽出口了,但一對上這雙眼睛,瞬間又氣焰全熄,訥訥地伸出手去,接過她手裏的山楂串。


    他低頭看了眼,隻覺得嗓子眼都泛酸,認真問:“賠完罪便當真不氣了?”


    她“嗯”了聲,衝他莞爾一笑,方才未盡的淚隨著她這動作又徑直滑下,她趕緊手忙腳亂地拭淚,孟璟被她這又哭又笑的做派弄得莫名其妙,估摸著這人真的是被溫天君下凡時給一腳踹壞了腦袋,這才無論做起什麽事來都這般神神叨叨。


    他悶悶地想,一會兒回去怕不是要帶她去趟榮祿堂,叫她誠心給溫天君上柱香,祈禱他下次下凡時別再踢這呆子腦袋了,再踢可真要踢傻了。


    “唉。”他輕輕歎了口氣,想要再說句什麽,又覺得他這張嘴若當真哄起這死丫頭來,隻會越哄越糟,認命地放棄了這個想法,順從地咬了顆酸果下來。


    他方才鬼使神差地嚐了口,但因著被楚懷嬋抓了現行,隻想著趕緊將這丟人糗事處理完,壓根兒沒來得及品嚐味道。畢竟之前被她撞破過,眼下又是被她逼著趕鴨子上架,他發覺自個兒竟然莫名平心靜氣下來,也就這麽感受到了舌尖的一絲酸甜。


    楚懷嬋就這麽托著腮看他,眼睛微微眯成一條縫,見他這般笨拙的樣子,輕輕笑了笑。


    孟璟一臉慨然赴死的表情將這兩顆山楂咽下了肚,還是不明白這玩意兒到底算得上什麽美味,問道:“這玩意兒真這麽好吃?”


    “嗯。”她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單手撐著左臉頰,衝他一笑,“小侯爺,其實你性子真的挺好的啊。”


    孟璟愣了下,冷笑了聲:“你想多了。”


    他覺得似乎還不夠,不能再這麽縱容這呆子胡來了,再這麽下去,騎在他頭上作威作福的,除了那隻傻貓,還得再添一個呆子。再加上扶舟東流兩個話嘮整日在旁瞎叨叨,他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於是他補了句:“再有下次,我便把你送回京去,告訴你兄長,他這妹子我照拂不起。”


    他話說出口,忽然意識到說漏了嘴,當初她怎麽糾纏盤問他都不肯告訴他楚去塵到底同他說了什麽,今夜竟然鬼使神差地自個兒主動老實交代了。


    這簡直就是自個兒扇自個兒耳光!


    他一世英名盡毀於此。


    他深深地歎了口氣。


    他僵了神色,正琢磨著怎麽補救,楚懷嬋就這麽看著他不大自在地使出渾身解數妄圖恐嚇她的樣子,不自知地柔柔一笑:“小侯爺,其實你待我,挺好的。”


    “我不是真呆子,我知曉的。”


    怎麽還越補救越糟了?


    他什麽時候對這莫名其妙闖進來給他搗亂的女人好了?


    他壓下心中不知緣由的煩悶,正準備開口反駁,馬車卻忽然籲停,扶舟的聲音傳進來:“主子,有人要見您。”


    楚懷嬋在側,他不便稟明來人身份,孟璟隻好自個兒掀簾出去查看。


    馬車前頭立著的人,正是將將才別過的孫南義。


    第42章


    夜裏起了涼風, 這會子正淅淅瀝瀝地下著雨, 孫南義披著件蓑衣, 頭戴鬥笠, 若不是腳上穿著做工精細的皂靴, 體格又比尋常人健碩許多, 看起來竟與普通市井小民並無二致。


    方才在馬車裏,孟璟隻顧著怎麽寬慰楚懷嬋這個說哭就哭的呆子, 並沒發覺外頭已經變了天, 他明明將將才和楚懷嬋一並在陽河之上看過月亮, 這才過去個把時辰, 這會兒卻隻能瞧著細密的雨幕發怔。


    他看了好一會兒,目光緩緩從鬥笠下移到皂靴上,孫南義跟他三四年,這身形與站姿他太過熟悉, 倒不至於換個裝扮遮住臉他便認不出來,他沒立刻出聲, 孫南義知楚懷嬋同行, 隻敢低聲道:“有要事向您回稟,並不敢貿然前往國公府, 還請您見諒。”


    孟璟垂眸, 見著馬車旁邊的一個淺水氹, 青石板地麵凹下去一塊,雨水澆下,不多時便將這一塊凹陷全數注滿了水, 來往車馬碾壓過後,坑底積了一層沙,積水也變得渾濁起來。


    他返身看了楚懷嬋一眼,她雖然有時和他沒大沒小,但不過是在生活瑣事上喜歡壓他一頭找他不痛快,在這種事上,她則向來很知分寸,當日楚去塵酒後失言她並不接話,隻變著法地使他醒了酒,新婚之夜的事她後來也不曾提過分毫,那日在他那兒見著他在看宣府左衛的錄冊,也是瞥了一眼立即避開了。


    眼下她也並未留意外頭的動靜,而是靜靜側倚在榻上,身子滑下去一截,左手撐著身子,右手不自覺地撫上那耳墜子,鬆鼠栩栩如生,她摩挲了幾下,微微失了神。


    一場秋雨一場寒,這會子天氣已經涼了下來,日間的紗褂並不能禦寒,她將披風上的玉花扣扣好,又將豎領往上理了理,將自個兒裹得嚴嚴實實。


    前襟處,一朵睡蓮靜靜綻在出爐銀的緞料之上,半分嬌妍,半分柔婉。


    他本想叮囑一句叫她先回去的話,但目光落在這朵睡蓮之上,不知怎地沒能將這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說出口,他又轉身出去,問孫南義:“要多久?”


    孫南義見他這反應,不由得多往馬車那頭看了眼,當真懼內?


    他忽然有些結巴:“您、您貴人事多,”他指了指巷角位置,“也快到宵禁時辰了,要、要不請您移步這邊,屬下簡單說幾句就走?”


    孟璟點點頭,下了馬車。


    馬車停在空蕩蕩的夜間大道也是紮眼,扶舟忙將馬車往反方向趕。楚懷嬋被這動靜擾到,這才回過神來,因沒見著孟璟的身影,探了半個身子出來看情況,扶舟愣了下,趕緊勸:“夜裏寒涼,少夫人您趕緊進去吧,主子一會兒便回來。”


    楚懷嬋往那邊看去,一眼見著孟璟的背影,興許是為避人耳目,前頭那人著厚重的蓑衣,離他遠遠的,先一步往巷口去。


    孟璟卻隻著一件單薄的袍子,在這樣的秋夜裏,倒也不見喊冷。她看了半晌,直到他石青色的衣袂融進了夜色之中,才收回了目光。


    扶舟見她不答,以為她又在擔心孟璟趁機開溜,心說這位少夫人還真是單純,孟璟若真要走,哪用得著避開她悄悄開溜。他這般想著想著吧,又覺得就連今日早上那一出孟璟也沒見真生氣,雖然將人攆了出去,但不過小半個時辰,這位少夫人又屁顛屁顛兒地跟進書房去了,甚至還自個兒霸占了這霸王的書房一整日。


    這些事情,擱在以往,在閱微堂,想也不敢想。


    他幾乎想象不出來,若是旁人做了這些事,他們那位脾氣實在算不上好的主子會是什麽樣子。但他默默琢磨了會兒,得出了個結論,他這輩子應該是沒機會見到這一天了,畢竟除了楚懷嬋,旁人也沒那個膽子敢在孟璟跟前撒野成這個樣子。


    他止住了胡思亂想,衝她保證:“您放心,主子沒吩咐提前送您回去,自然是要同您一道回府的。”


    馬車停在一家酒樓外邊,扶舟請她下來:“外頭風大雨淋的,您裏頭喝杯熱茶暖暖身子,要是凍著了,主子饒不了我。”


    其實孟璟挑的這倆跟班吧,她這些日子待下來,覺出兩人都是慣常嘴碎的,眼前這人也許因為習醫的緣故,多少還有幾分謹慎,東流則更憨頭憨腦些,嘴更貧上幾分。她忽然覺著孟璟怪可憐的,他自個兒也算得上是夠寡言少語了,結果身邊一群貧嘴貨,還有一隻和她一樣反複找死的傻貓。他這種性子,也不知是受了多少摧殘,才能安然活到如今。


    她不知怎地又想起那個詞——刻在骨子裏的溫和。她輕輕歎了口氣,畢竟是世家大族傾盡闔府之力方能教養出來的貴族公子,縱然經曆了些傷痛舊事,但秉性仍舊難改。


    她唇角沒來由地抿了下,捂著身前這杯熱茶,輕聲問:“你跟了小侯爺多久了啊?”


    “自小便跟著的。”他回想了下陳年舊事,沒忍住笑了下,“我是侯府裏頭出生長大的,那會子老侯爺挑了一批與主子年紀相差不大的陪著習武,主子頂嘴說一群庸才哪配同他練武,被老侯爺狠狠揍了一頓,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留了兩個人。”


    他那嘴倒也不是如今才這般臭,楚懷嬋聽得一笑:“就是你和東流?”


    “這倒不是。後來侯爺又說主子尋常練武容易受傷,中途命我出去拜師習醫,那幾年裏,主子開始隨侯爺上陣殺敵,另外那位不幸葬身沙場了。”


    “東流則是前幾年,在衛所裏頭犯了過錯要被杖斃的,主子恰巧下去巡視,聽聞他是因抽編入伍後老父突然仙逝、老母又病重無人照看這才臨陣叛逃的,從軍棍底下救了他半條命,令回去好生給老母送了終。之後恰好碰上主子出事,反正他衛所是回不去了,死皮賴臉地求了主子好些時日,主子把他也留下帶回府裏來了。”他想了想,樂嗬嗬地問道,“他名兒還是從我的名兒取的呢,少夫人,您說是不是還挺好聽的?”


    原來東流這條命都是稀裏糊塗撿回來的,難怪時常知足樂嗬,但孟璟這人吧,傳聞裏他對自己人從不留情,倒不料還有這一出。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起了逗趣的心思,問:“你師父是哪位啊?”


    “石遠山。”


    楚懷嬋看向他,嘴慢慢合不攏:“那位大名鼎鼎的神醫?”


    “什麽神醫,”扶舟不耐地道,“一個死老頭罷了,之前騙我拜師時說必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結果還沒教完就說要去雲遊遠山,我還沒回過神來人就不見了,這麽多年也沒找到過人。”


    楚懷嬋笑著點了點頭,難怪師從名醫,還能把藥調成這般難喝的模樣,每日孟璟幾乎都是皺著眉頭一口喝盡的,仿佛若不如此,他怕是還沒喝完就能被當場熏暈似的,更連點解藥都配不出來,原來果然是學藝不精。


    她笑著點頭:“原是大師門下,失敬失敬。”


    扶舟被她一通好嗆,漲紅了臉為自己辯解:“我也就學了兩年多,死老頭便跑了。人都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死老頭倒好,連廟都一並搬跑了,跑之前還大言不慚地說若不是看在侯爺的麵子上,壓根兒就不會收我這塊朽木當弟子,氣得我自個兒啃完了所有醫書,我能學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楚懷嬋失笑,兀自點了點頭:“是是是,很厲害了。”


    扶舟先是“嗯”了聲,洋洋自得地點了點頭,讚許她還挺有眼光,爾後忽然發現,這人又在變著法地嗆他,他悄悄看了她一眼,沒再出言爭論,而是默默同情了孟璟一小會兒,又來一個嘴上功夫頂厲害的,他們這位爺的日子真是一天天地越過越慘。


    她還不知這人想得這般遠,心裏惦記著孟璟,不自覺地放低了聲音問:“他受過的舊傷多嗎?”


    扶舟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輕輕歎了口氣:“這怎麽說呢,習武之人外傷少不了,更何況主子這種慣常跟著侯爺上疆場的,舊傷自是不少的。但是吧,主子這人身子不差,又能扛,向來不吭上一聲的,就連之前那幾年,那般受罪……都沒喊過一句疼。”


    他話出口,見楚懷嬋正執了隻筷子,放在茶杯裏攪著茶水玩,筷子時不時撞在茶杯壁上,驚起一聲輕響,她玩了一會兒,似是覺著累了,拿了方巾墊在桌上,手肘輕輕靠上去,另一隻手挽過袖擺,將腦袋往手上一撐,偏著頭繼續拿茶水畫著玩。


    他跟在孟璟身邊這麽多年,見過的大家閨秀雖不多,但各個身份尊貴出自名門,倒沒見過哪位在外頭敢這般行事的,但他也不敢出聲擾她,隻好就這麽靜靜看著,好半晌,他發現茶水在桌上聚成了一隻鬆鼠模樣。鬆鼠憨態可掬,短短的前爪正抱著一團玩意兒往嘴裏塞,他看了半晌,辨出來她畫的是孟璟方才給她挑的耳墜子上的圖樣。


    楚懷嬋停了動作,細細端詳了好一會兒,又在上方添了一輪彎月,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猶豫了下,畫蛇添足地補了句:“少夫人,您也別怪我多嘴,畢竟我是陪著主子長大的,憑良心說,主子這人真的挺好的,外頭的風言風語您聽聽就罷,主子這人啊……”


    楚懷嬋筷子戳在那輪月亮正中,她透過雨幕看向孟璟方才消失的巷角,不自覺地彎了下唇:“我省得的,不必同他一樣,真把我當呆子。”


    扶舟噤了聲,她就這麽靜靜望著那頭,眼見著雨幕漸漸變密,忽地想起孟璟那身單薄衣裳,驀然覺著遍體寒涼。


    而她所掛念著的人,這會子正垂眸睨著孫南義,他身量高,看誰幾乎都是這般俯視,神情漫不經心,卻偏偏能帶給人一種沒來由的壓迫感。


    孫南義垂首,弓身將整個身子縮到他的陰影之下,低聲道:“屬下受世子照拂多年,少不得要勸您一句,當年先帝和都督慘敗,後軍都督府中堅力量幾乎被摧毀大半,幸得中右兩軍都督府及時馳援,這才沒叫韃靼破了紫荊關。如今除了都督副將曾縉領了左都督之職外,當年的大將死的死殘的殘,縱有留下的,也多因當年的慘敗而久不能升遷,咱們後軍都督府……早就今時不複往日了啊。況且,如今楚閣老牽頭,兵部發力,派巡撫和總督到各邊鎮領兵,日後必然一步步發展為侵吞各大都司,別說咱們後軍都督府,便是整個五軍都督府,也不過是任人宰割的肥肉罷了。”


    “我知道。怎麽了?”


    孟璟往巷尾看了一眼,楚懷嬋所在的角度看不見他,他倒可以勉強看清靠窗的那抹剪影,他收回目光,引孫南義拐過拐角,向巷子深處走去。


    雨巷幽深,徹底隔絕了人聲,隻有秋雨淅瀝,輕輕打在青石板上,驚起滴答聲響。


    “屬下不知世子想要徹查當年之事的緣由到底是什麽,但如今形勢比之當年多有變化,屬下又身處都司要職,都司一日未被兵部接管,屬下便一日少不得要為治下百姓說句話。”秋雨寒涼,他手心卻出了一層汗,“韃靼當年差點踏破國門,臨到最後關頭卻功虧一簣,這五年來一直反撲得厲害,邊鎮多受其擾,宣府和靖遠尤甚。”


    孟璟淡淡覷他一眼,沒接話。


    他接道:“隻要您發句話,當年的兄弟自然還是會跟著您走,絕不會有半句怨言。但如今練兵和防守之務日重,舊事煙消雲散,新人卻還需仰仗將士護佑啊。”


    孟璟輕輕笑了聲,微微上揚的尾音伴著雨聲淅瀝:“怎麽……你以為我要造反麽?”


    孫南義到底沒料到此人竟然能將此話如此直白地點破,一時之間不知如何作答,甚至猶豫了下要不要就此告辭,最後卻還是鬼使神差地接道:“不敢,您乃鎮國公之後,孟家世代英烈,屬下豈敢懷疑您有不臣之心?”


    這話連他自己都不信,可他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編:“可屬下還是覺著俞信衡這人的消息不可靠,若段闊當年當真敢行如此不忠之事,又如何還敢藏身於五軍都督府中,更敢一步步爬上高位做到一方總兵官,也不怕終有一日會被您火眼金睛揪出來要他償命麽?您若此刻前往靖遠,那不就是給錦衣衛設的活靶子嗎?”


    “沒人覺得我這輩子還能站起來。”孟璟慢條斯理地理了下沾了些雨珠的袍袖,緩緩道,“若非如此,我這條命,也不會被留到現在。”


    他尚且淋著雨,孫南義自然不敢逾矩,早將鬥笠取了下來,雨水灌進他脖子,惹得他遍體生涼,打了個寒戰,這才道:“您說笑了,屬下們都等著這一日呢。”


    孟璟輕輕笑了笑:“我知道,你們都是念著家父的麵子才對我這般客氣,但其實我如今無官無爵,比不上你們這些人手握重兵,若有人有些什麽壞心思,倒也不奇怪。”他頓了頓,譏誚道,“隻是,總有些蠢貨喜歡在我麵前自作聰明,怎麽著……以為我殘了幾年,腦子也變蠢了麽?”


    雨水一股腦地順著脊背往下滑,漸漸將他蓑衣之下的裏衣和外衫一並濕了個透,孫南義有些哆嗦,沒忍住打了個噴嚏,又怕惹惱孟璟,趕緊退開一步賠了個不是,又替自己辯解道:“您多心了,屬下隻是想著,您身子將將才好了些,眼下還是少操些心,多將養著才是。屬下跟您多年,便是當年都督領兵之時,屬下也是直接聽命於您,同您一並深入過敵軍腹部的,豈敢對您打什麽馬虎眼?”


    “是麽?”孟璟笑了聲,“你從西邊過來,放著好好的大新門不走,跑去繞清遠門,還同我扯什麽昌平門已關的由頭?”


    他就這麽看著眼前這個跟他多年隨他打先鋒的部下,忽然輕輕歎了口氣,當年也是可以放心將自個兒背後空門放心交給對方的人,如今竟也走到了這地步,他冷冷重複了一遍之前在畫舫上的問題:“薛敬儀當真不認得你?你是不是打算來見過我之後,馬上去找他?”


    孫南義詫異了一瞬,他倒不至於膽大到敢將別的探子放到方才的畫舫之上,薛敬儀方才親去碧寧居抓現行,而他也被同行人盯著,兩人碰不了麵。等他千辛萬苦地甩掉同行的一眾人,正準備來此地告知薛敬儀孟璟接下來可能會打靖虜衛景寧的主意,但才方到此地,就見孟璟的車馬恰巧經過,隱隱覺得是天意,鬼使神差地攔停了馬車,準備再勸勸孟璟安分些才好。


    眼下,他卻覺得自個兒實在是犯蠢。


    這人根本不是個念舊情的人,他此刻跑過來,分明就是送死。


    他想明白這人的行事風格,迅疾往後一退,孟璟卻已快他一步動了手,匕首出鞘,孫南義亦有備而來,短刀迎上,利刃相擊聲在這般雨夜格外刺耳,孟璟本就先發製人,又想著速戰速決,下手沒留情,不過半盞茶功夫,他的刀已架上了孫南義的脖子。


    他收了匕首,卡上此人的脖子,徑直將人整個提起來壓上牆壁:“這匕首是都督贈的,你不配。”


    他虎口一點點用力,孫南義漲得滿臉通紅,孟璟手上的力道正要加大,忽地聽見了腳步聲。


    他忽然發現他竟然可以通過這腳步聲辨別出來人是誰,甚至竟然可以隔著雨水的腥味聞到那點淡淡的甘鬆味,但他沒太猶豫,隻是笑了笑,淡淡道:“孫南義,當日長驅北上入韃靼腹部,你被敵將一箭射中腹部要害,是我把你從屍圈裏拖回來的。”


    腳步聲停在三尺開外,他沒轉身,手上力道一點點加重:“要不是這點舊情,方才在碧寧居,你便不會有機會踏上陽河岸。”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望瑤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林敘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林敘然並收藏望瑤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