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粥的香氣彌漫了小屋。女人揭開了鍋蓋。我驚訝地發現,鍋裏的粥很多,足可以盛滿三碗。女人從牆角端過來三個黑色的大碗,用一把燒焦了邊沿的木勺子往裏盛。一勺一勺又一勺,一勺一勺又一勺,一勺一勺又一勺,盛滿了三大碗,鍋裏還有很多。我很納悶,很驚喜,很糊塗。這許多粥,難道就是那幾十顆穀粒熬出來的嗎?這個女人,到底是個什麽人呢?是個妖精嗎?是個神仙嗎?那兩個在大雨傾盆時衝進廟堂的狐狸,被米粥的香氣吸引,大大方方地走進了我們的小屋。母狐狸在前,公狐狸在後,在它們中間,蹣跚著三個毛茸茸的小狐狸。它們憨頭憨腦,十分可愛。雷電交加、大雨如注的時刻,畜生們喜歡分娩,此話果然不假啊。兩隻大狐狸蹲在鍋前,時而抬頭看看女人,眼睛裏閃爍著乞求的光芒;時而盯著鍋裏,眼睛裏閃爍著貪饞的光芒。它們的肚子裏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響,那是饑餓的聲音。三隻小狐狸,在母狐狸的肚皮下麵拱動著,尋找著奶頭。公狐狸眼睛裏濕漉漉的,眼神生動,隨時都要開口講話的樣子。我知道,如果它開口說話,說的會是什麽。女人看看大和尚,大和尚歎一口氣,就將自己麵前的大碗,推到母狐狸的麵前。女人也跟樣學樣地將自己麵前的粥碗推到了公狐狸的麵前。兩個狐狸對著大和尚和女人點頭致謝後,就呱嗒呱嗒地吃起來。粥很熱,它們小心翼翼地吃著,眼睛裏含著淚水。我很尷尬,看著眼前的粥,不知道是該吃,還是不該吃。大和尚說:你吃吧。這肯定是我吃過的最好的粥了,我再也吃不到這樣的好粥了。我和兩個狐狸各吃了三碗粥。狐狸打著飽嗝,帶著小狐狸,搖搖晃晃地走了。而此時,我發現,鍋裏已經幹幹淨淨,連一粒米也沒有了。我很抱歉,但是大和尚已經坐在床上,撚動著念珠,仿佛入睡。那個女人,坐在煤球爐子前,手裏玩耍著一根鐵扡子。微弱的爐火映照著她的臉,是那樣的生動有神。她微笑著,似乎是在回憶美好的往事,也似乎是無所憶無所思。我撫摸著鼓鼓的肚皮,聽到外邊的廟堂裏,傳進來小狐狸吃奶的聲音。樹洞裏小貓吃奶的聲音我聽不到,但是我仿佛看到了它們也在吃奶。我也產生了吃奶的強烈願望,但是我的奶頭在哪裏呢?我絲毫沒有睡意,為了抵抗吃奶的欲望,我說:大和尚,我繼續說。


    拿到了宅基地批文,母親激動不安,話多得像麻雀一樣。她說小通,老蘭其實並不像我們想得那樣壞,我還以為他要怎麽著呢,可人家二話沒說就把批文給了我。她又一次將那張蓋了大紅印章的房基地批文展開給我看,然後就強拉著我聽她回憶父親逃跑之後我們娘倆走過的艱難道路。她的語調是悲傷的,但更多的是欣慰和自豪。我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倒頭便睡;等我一覺醒來,看到她披著夾襖靠在牆壁上,一個人還在黑暗中翻來覆去地講那些車軲轆話,如果不是我從小膽大,肯定會被她嚇個半死。母親這次的長篇絮語僅僅是次彩排,等到半年後我們終於將高大瓦房蓋起來的那天晚上,正式的演出才算開始。那天我們還住在院子裏臨時搭起的窩棚裏,初冬的月光將大屋照得很是輝煌,牆壁上鑲貼著的彩色馬賽克閃閃發光。窩棚子四麵漏風,寒氣襲人,母親的話哧哧溜溜地往外奔湧,讓我聯想到屠戶們手裏那些倒來倒去的豬腸子。羅通,羅通,你這個沒良心的雜種,母親說,你以為沒有你我們娘兩個就活不下去啦?呸!我們不但能活下去,而且把大瓦房也蓋起來了!老蘭家的房子高五米,我們的高五米一,比他家還高十厘米!老蘭家的房子用水泥抹牆,我們鑲貼了彩色馬賽克!我對母親的愛好虛榮反感透頂。老蘭家的房子外邊用水泥抹牆,裏邊卻用三合板吊頂,牆上鑲貼著高級瓷磚,地麵上鋪著大理石。我們家房子外邊鑲貼著馬賽克,裏邊用沙灰抹牆,裸著房笆,地麵坑坑窪窪,僅墊了一層爐渣。老蘭家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我們家追求的是"驢糞球兒外邊光"。一縷月光照在她的嘴上,好像電影中的一個特寫鏡頭。她的雙唇翻動不止,嘴角上粘著兩朵白色的泡沫;我拉過潮濕的被子蒙住腦袋,在她的絮語中昏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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