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惦念著霍景的生母許氏,不大願給霍景添堵。


    薛靜容慢慢放下棋子,從容道:“太後娘娘不必心急。曹太妃娘娘離京多年,早已不是昔日的她。聽聞她常年禮佛念經,吃齋茹素,如今一心向佛,是個仁慈和藹之人。且她心底也惦念著寧王殿下,一心想要彌補。”


    “當真?”薛太後半信半疑,眼角皺紋斂起。


    “靜容從不少人口中聽聞此事,應當做不了假。”薛靜容道,“時過境遷,她如今也是想要找機會,盡一個母親的本分。”


    薛太後有些猶豫難決。


    她也知道,霍景和曹氏不和。霍景的生母許氏喪期未過,老寧王便急匆匆地將曹氏扶正。換做哪一個孩子,都會心有怨恨。


    但這麽多年過去了,老寧王都罷身如斯久,這些舊日恩怨,該過去了罷?既然曹氏想要彌補霍景,倒不如給個機會。


    其實薛太後心底明白。想了這麽多的理由,都是借口。


    對她而言,最重要的事,還是薛靜容的婚事。她一直疼愛薛靜容這個晚輩,隻要薛靜容能嫁得如意郎君,其他也沒什麽重要的。


    “你說得對,寧王府正是缺一個母親,來敦促寧王早日成家立業,了卻父母心願。”薛太後鄭重地說,“來人,拿紙筆,哀家要召曹氏母子回京。”


    一旁的宮女立刻去取來了文房紙筆。


    薛靜容撩起雲袖,伺候太後的筆墨。她輕巧地研磨著墨塊,唇角流露出一抹柔和笑意。


    ***


    數日後。


    寧王府,齊園。


    得知曹太妃返京的消息時,唐笑語正托著一杆藥秤,給沈寒打下手。


    藥秤裏擱著一張薄油紙,其上盛滿淡褐色的蒲黃粉末。沈寒仔仔細細地衡量著藥材的多少,挽起袖口的右手握著筆杆子,記下藥材的輕重。


    他本就擁有一張冶豔至雌雄莫辨的麵容,認真凝神時,這張容顏愈顯得精致出眾。凡人眼望去,便見得長眉如墨,眸含桃花。


    唐笑語在旁托著藥秤,偶爾餘光掃到沈寒的麵容,也不由在心底小小驚豔。


    不合適地說,沈寒大夫竟然是個男子,當真是可惜了。他平日裏就是風流愛笑、輕狂不恭,若他身為女子,定然傾國傾城,為禍一方。


    沈寒眼下這副認認真真的模樣,當真是好看。隻可惜,這少見的正經,很快被霍景突如其來的話給打破了。


    “曹氏與霍源,就要到京城了。是太後娘娘親自下的懿旨,將他們召了回來。”


    噗通一聲,沈寒險些摔了手裏的藥秤;秤上的蒲黃粉灑下來,散得案上到處都是。“……什麽?”沈寒有些迷惑,喃喃反問,“阿景,你說太後娘娘親自下懿旨,召太妃娘娘回京?”


    “是。”霍景立在窗前,眸光淺淡,望著窗外庭院的初秋之景,“本王得知此事時,曹氏與霍源,已在返京的路上了。太後娘娘也非多管閑事之人,想來,是有人從中蠱惑。”


    沈寒聞言,一時語噎。


    京城之中,誰人不知霍景與繼母曹氏不和,更不待見同父異母的弟弟霍源?太後這麽做,也不知是為了什麽緣由。


    他看著灑了一桌子的蒲黃粉,無言一陣,對唐笑語道:“笑笑,將桌上收拾一下。”說罷,便走向簾後,與霍景低聲說起太後之事來。


    唐笑語陡然被沈寒點名,小聲答道:“是。”


    她將藥粉重新納入薄油紙上,另取了一方抹布,將桌案擦幹淨。末了,在小水盆裏洗淨了雙手,用帕子拭去手上的水珠子。


    一簾之隔,霍景與沈寒尤在低語宮中之事。唐笑語斟酌了一下:這些宮中秘聞,可不是她能聽的東西。於是,她安安靜靜地告了退,出了屋子。


    霍景與沈寒說完曹太妃的事,踏出青帷,卻發覺唐笑語已退出去了。


    “她什麽時候走的?”霍景皺了皺眉,“我竟未聽到她告退。”


    目光一掃,他卻在桌邊意外看到了一方手帕。杏色的繡帕,上頭刺著一朵芍藥,分明是女子樣式。這塊手帕,霍景是見過的——蘇婉婉曾經誤拿了這塊手帕,並讓齊園的侍從代還給了唐笑語。


    是唐笑語將手帕落下了。


    霍景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凝在其上。


    “沈寒,你出去吧。”他說。


    “啊?”方才還絮絮叨叨說著太後、太妃的沈寒,懵了一下。片刻後,他便收拾起自己的東西,嘟嘟囔囔地出了屋子。


    待屋中無人了,霍景走到桌邊,拿起了那塊手帕。


    柔軟的帕子落在掌心,令他一瞬間便想起了唐笑語肌膚的觸感。


    他冷漠著麵容,將淡薄的目光投向四處,見門扇合整,無人在內,這才收回了目光。旋即,他板著一張平淡無波的麵容,緩緩低下頭,湊近了那張繡帕。


    果真,如他所想的那般,繡帕上有屬於女主人的淡淡香味。如蘭似芝,令他陡然心情愉悅起來。就連曹氏與霍源返京帶來的不快,都被這份愉悅給衝散了。


    霍景微微勾起唇角,將這方繡帕收在了袖中。


    料想,今夜又可以睡個好覺了。


    ***


    天很快黑了,到了晚膳時間,唐笑語與幾個侍從前來伺候,為他布膳。寧王府的晚膳不算奢華,以清肴慢湯為主。青瓷薄盞之中,盛裝的是香蕈鹿脯、五綹燜玉蘭等菜品。


    霍景聽著碗碟的叮當之聲,放下手中書卷。他本想去用餐,但餘光一掃,卻發覺唐笑語目光四處逡巡,好似在找些什麽。


    “唐笑語,你在看什麽?”霍景問道。


    “啊……嗯…回王爺的話…”唐笑語低下頭,露出瑩白耳畔,聲音輕綿,“奴婢不慎遺失了手帕,又恐手帕是落在王爺屋中了…”說話間,有些後悔的意思,“奴婢並非是有意窺伺,實在是無心之失,還請王爺責罰。”


    “哦?手帕?”霍景提起筷箸,“怎樣的手帕?”


    “杏色的。”


    霍景環顧四周,問仆從道:“本王不曾見過這樣一塊手帕。你們可有人看到了?”


    見霍景主動幫忙尋找,唐笑語有些吃驚,心底微微湧出感激之意——沒想到,王爺竟然是這樣一個大好人。不但不問罪,還幫忙找手帕。


    各奴仆聽了霍景的問話,麵麵相覷,紛紛答道:“回王爺的話,近來不曾見過。”


    唐笑語聞言,有些失望地低頭。


    手帕是私物,萬一落去什麽奇怪的人手裏,那就糟了。


    罷了,還是以後再找找吧。


    霍景輕撫過自己的袖口,麵不改色地為自己夾菜,道:“既然沒有,那就下次再找吧。”


    作者有話要說:  笑笑:點點點點


    第32章 鳥雀


    寧王太妃曹氏返京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便在寧王府內傳開了。


    仆從們議論紛紛,憂愁者有之,不安者有之,看熱鬧者亦有之。一些府裏的老嬤嬤們,則俱是緊鎖眉頭,一副難以釋懷的模樣。


    這樣奇怪的氛圍,唐笑語自然注意到了。


    她來寧王府的日子不長,隻隱約聽過寧王不待見繼母的傳聞。至於更詳細的,她便不大了解了。為此,她還給了石榴一些散碎銀子,讓她去打聽打聽,省得自己一問三不知,惹了大禍還不懂事。


    四處探聽了二三日後,小石榴才回來仔仔細細與唐笑語分說這位曹氏的事情。


    這位曹氏,並非是老寧王的元配,而是以側妃身份入的府。老寧王的元妻,乃是霍景的生母,許氏。


    提起這位許氏,王府的老人們都是讚不絕口。據說,這位許王妃出身將門許家。當年的許家也是馳騁沙場、軍功赫赫,為先帝所依仗。這位許王妃本人,也是將門虎女,不僅生的容貌出眾,也擅長武藝,不輸男兒。


    先帝在世時,親自牽線,下了聖旨,為許氏與老寧王賜婚。


    許氏為人灑脫爽朗,平易近人;她過門後,也十分得王府的下人緣。且她做事親力親為,又厚待奴仆,在王府裏的名聲一向極好。


    隻可惜,老寧王雖是從命娶了許氏,卻並不寵愛她。剛娶來,並令她獨守空房,再不得見夫君。而老寧王本人,又另娶了側妃曹氏入府,前後相差不過一月。


    曹氏比許氏略小上一些歲數,生的也是花容月貌。她入寧王府後,極受寵愛。老寧王這麽不給許氏臉麵,許家自然惱怒不已,在朝堂上頻頻施壓。可許家越是這麽做,老寧王便越惱許氏,更不願見她。


    許氏誕下嫡長子霍景後,老寧王便幹脆叫她自己搬去佛堂“養病”了。


    許氏到底是個女子,常年不得見夫君,鬱鬱寡歡,身子也漸漸弱起來。後來,許家沒落,許氏更是鬱結於心。霍景還未長大,許氏便在一夕之間,暴病而亡。


    老寧王為許氏辦了白事,但未出喪期,便急不可耐地將曹氏扶正。此後,更是千嬌萬寵,與曹氏同進退。甚至於,他還想著廢長立幼,將曹氏所出的次子霍源立為寧王世子。


    不過,還不等老寧王這麽做,他便去世了。霍景登上王位,將曹氏與異母弟弟霍源一道送出了京城。


    如此看來,霍景必然與那位曹氏不和,更不會待見霍源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這對母子偏在這個時候返京,也不知道寧王府裏會鬧出多少事來。


    “姑娘,英嬤嬤手下的人還與我說了,”小石榴說完曹太妃的事,大口咕咚地灌了茶水,道,“如今雖不知道如何,但是當年啊,那位曹太妃可是極厲害的。據說她看著像是個溫柔仁善的,手段卻非同小可,將整個王府的姬妾都收治的服服帖帖的。”


    “這,這麽厲害?”唐笑語有點吃驚。


    “是啊!這可是那幾個老嬤嬤親口說的。”石榴答,“她在京外養病多年,如今不知道是個怎樣光景,但姑娘您還是少接觸為好。”


    “我知道了。”唐笑語點點頭。


    她一邊聽著,一邊托腮,分神想著其他的事情。


    昨日丟掉的那塊繡帕,到底去哪裏了呢?


    ***


    曹太妃到底是霍景名義上的母親,為了安置曹太妃與霍源之事,飛七與英嬤嬤特來請霍景的意思。


    “啟稟王爺,太妃娘娘就安置在從前一直住的菊苑;此外,老奴想再派幾個人手過去,供太妃娘娘使喚。”英嬤嬤老實恭敬地站在簾外,一一說著,“為太妃娘娘和二公子接風洗塵的宴會,則交由內廚來準備。”


    她說罷許久,簾後都是一片寂靜無聲。


    這樣的寂靜,讓英嬤嬤有些心驚肉跳,生怕是自己安排的不好,惹王爺不高興。


    等了許久,都不見回複,英嬤嬤鬥膽抬起頭偷看一眼,卻見到寧王殿下正注視著桌上一副殘局,目光專注,右手撚一枚棋子,在棋格間輕比著。


    “王爺?”英嬤嬤提心吊膽地喚了一聲。


    “嗯。”霍景放下了棋子,抬起麵龐。他顯然是對這些內宅之事極不耐煩的,便幹脆道:“就讓她住那兒吧。不必給她撥人,也不必準備什麽宴會,給她開了門就成。”


    英嬤嬤聞言,眼皮一跳,道:“老奴遵命。”


    這樣的待遇,可當真是不配老王妃的身份,與招待一個陌生人無異。


    “你出去吧。”霍景懶得再說內宅的事情,抬手驅散奴仆。


    待旁人都離開後,霍景放下了棋子。


    他側身,望見不遠處的唐笑語。她侍立在不遠處,手裏七歪八疊地捧了一大堆棋譜。這些或古舊、或齊整的棋譜,壓得她搖搖欲墜。


    霍景沉思片刻,道:“唐笑語曹太妃回來後,你不要亂跑到她麵前去。”


    聽到王爺喚自己,唐笑語勉強從棋譜後探出了個腦袋,答道:“是。”


    霍景又想一下,還是不大放心,說:“本王讓你與沈寒學字,學的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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