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寧王殿下,賀喜寧王殿下。”


    “早生貴子,琴瑟和鳴。”


    王府經過裝點,一片張燈結彩。因霍景權勢故,有關無關的臣子,皆想上門來討要一杯喜酒;這帖子發出去,總也不夠。以是,廳堂上人頭濟濟,滿滿當當。放眼望去,俱是權臣名門。


    司儀迎上來,正要說話,就聽得“陛下駕到”。眾人一肅,連連下跪請安。


    “陛下萬安——”


    請安之聲,齊整肅穆。


    天子駕臨,眾賓客卻不意外:以陛下寵信寧王之程度,再兼之二人本是堂兄弟,霍景又無雙親在身旁,陛下十之八/九會來觀禮。


    宋貴妃伴著皇帝,徐徐步入。如這般微服至臣子府邸,皇帝卻隻帶了宋貴妃,而未帶皇後。誰在後宮之中獨占頭籌,一目了然。


    瞧見王府內黑壓壓跪了一片,皇帝哈哈大笑道:“都起來罷。朕今日隻是來喝喜酒,不必壞了你們的興致。繼續!”


    老司儀撚一把胡須,又唱了起來:“一拜天地——”


    霍景聽著主婚人喜氣洋洋的聲音,麵色緊繃。那副模樣,渾然不似新郎。但在旁觀禮的沈寒卻清楚,也唯有他極度緊張時,才會露出那種麵色來。


    “夫妻對拜——”


    霍景扣緊了紅綢的一頭,慢慢彎下腰去。他對麵的女子,亦款款低了身子。


    天地拜罷,盟誓已約。春夜月華之下,一室酒意彩聲。新娘被扶入了洞房,霍景則轉身舉起酒杯,朝著眾賓客敬酒。


    ///


    唐笑語被兩個婢女攙扶著,慢慢向齊園走去。


    前庭處的熱鬧漸漸遠去,此刻正餘下葉搖輕響並鞋履步聲。


    忽而間,有鳥雀拍翅之聲漸近。身旁的丫鬟驚呼起來:“呀,大晚上的,哪裏來的喜鵲?喜鵲登門,可是好兆頭。”


    唐笑語正想說話,眼前卻倏得一亮,原是那張紅蓋頭被陡然揭開了。她眯了眯眼,有些疑惑,兩旁的丫鬟則齊齊驚呼起來。


    “王妃娘娘!糟了,蓋頭……蓋頭被那喜鵲銜走了!”


    唐笑語愕然一下,摸摸發髻,果不見了那張紅蓋頭。


    她轉頭一望,就見得樹杈上停了一隻比巴掌大的漆黑鳥兒,嘴裏偏咬著那張蓋頭。想來是這蓋頭上繡了金線,亮閃閃的,招鳥雀喜愛;蓋頭又輕,銜著一角便可提起。


    那丫鬟急急忙忙卻摘喜蓋,但她身子矮,卻無論如何都夠不著。幾下蹦跳後,人都要急哭了:“王妃娘娘恕罪,王妃娘娘恕罪……”


    她一跳,鳥雀受了驚,鬆了口,倒是拍打著翅膀飛走了,可那張蓋頭卻越掛越高。


    丫鬟呆住了,瞧著那張喜帕,眼淚幾乎在眶裏打轉兒。


    這可是她頭回在齊園辦事,就出了這麽大的紕漏,日後定然沒好果子吃。


    唐笑語倒是不生氣。她瞧了瞧那喜蓋的高度,便利索地撩起了袖口,道:“不急,我自己去拿便是。”


    ///


    前院酒席。


    人群之中,蔣海忠悄然上前,與霍景仔細說話。


    “寧王殿下,不知當初臣特意挑選的笑語姑娘,可還合您心意?她為王妃,多少有缺漏之處,還需王爺體諒。”


    他瘦削麵龐上,顴骨微聳,猶如嶙峋山石;一雙眼透著精明銳利,正如鷹一般。


    霍景明白蔣海忠的意思。


    無外乎是想說,今日嫁作寧王妃的唐笑語,是他蔣家的人。日後,二府同氣連枝,同踩一條船。


    不過,想在他霍景手上討得好處,那也要看蔣海忠有沒有這個福氣。


    “蔣大人說笑了。”霍景朝他敬一杯酒,淡淡道,“今日本王所娶,乃是宋家二小姐。蔣大人若有所懷疑,不如與陛下相談。”


    蔣海忠聞言,略略一噎,討了個沒趣,退到了一旁。


    霍景猶自淡笑,將酒杯敬向另外一人。席上喜氣洋洋,一片樂意。


    酒過三巡,終到了宴席將歇之時。霍景人不醉,依舊清明的很。他吩咐飛七將賓客招待好,自己則慢慢步向齊園。


    他知道,那裏有人在等候他。


    月華緩緩,一地流華。他慢慢踏過青石小徑,一顆心漸跳漸快。


    今夜,可是他與笑笑的大婚之夜。


    就在此時,他忽然察覺,麵前合抱粗的樹上似乎有什麽東西。微帶醉意的他抬眸一看,卻見得那樹枝上隱隱垂下了一截大紅色的衣帶。


    月牙鉤纖,星河似水。風吹拂開參差葉影,恍惚間,他驚鴻一瞥裏,看到樹枝上悄悄坐著個紅衣女郎。


    鴉發如沾霜霧,環姿輕靈似風。那一襲嫣紅,愈顯得惹眼。


    “……什麽人在上麵?”霍景問。


    話音剛落,樹上便探出一個紅色人影。


    “王爺,我下不來了。”唐笑語拎著蓋頭,正兒八經地坐在樹上,對霍景說,“我爬得太高了。”


    霍景:……


    什麽規矩,什麽禮節,全都在此刻消弭無蹤。


    寧王府的王妃娘娘在新婚當夜爬上樹了,還能有什麽比這更驚世駭俗的嗎?


    也虧得她不是京城人,這才不重這些東西。


    霍景歎了口氣,說:“好了好了。本王知道你擅長爬樹了。”說罷,便叮囑身旁的侍從:“還不快去取個梯子來,把王妃娘娘請下來?”


    好不容易,唐笑語才沿著樹爬下來。


    她有些不好意思,靦腆道:“照理說,這蓋頭當是新郎官揭開的,可它被鳥雀銜到了樹上,我也是沒有辦法……”


    霍景扶著額頭,歎了口氣,道:“無妨無妨。本王不在意。”


    他也從不在乎這些世俗之禮。


    唐笑語鬆了口氣,自己將蓋頭重新罩上了。紅色的帕巾落下之前,她偷眼瞧霍景,發覺一身喜袍的他,愈顯得風姿瀟灑,惹人目光。


    王爺是當真很好看。


    她情不自禁地在心裏小聲說。


    齊園的大門緩緩敞開,夫妻二人,前後步入。霍景停步,朝唐笑語緩緩探出手掌來,道:“笑笑,手給我。”


    唐笑語將蓋頭扶正一下,慢慢將手交納了過去。


    蓋頭下,她嬌豔的麵頰慢慢熱燙起來,猶如偎著燭火。


    腳步愈輕緩,唐笑語也愈發緊張。等到終於踏入了平時熟悉的主屋,她幾覺得麵孔熱燙沸騰,猶如滾水。


    明明曾千百次踏入這間屋子,可沒有哪一次,是今夜這般,叫她麵紅耳赤,手足無措的。


    “坐罷。”霍景扶著她,在堆滿錦繡綾羅的床榻上緩緩坐下。旋即,他挑開了她的蓋頭,調侃說,“橫豎遲早都要開蓋頭,倒不如不蓋。”


    目光又亮,唐笑語不好意思地別開了目光,輕聲說:“到底是規矩……”


    “你也知道‘規矩’二字?”他一副正色的樣子。


    唐笑語以為他要問罪,小嚇一跳,不敢說話了。誰知,他正經了一會兒,緊繃的神情一鬆,墨色眼底流露出笑意來。


    唐笑語慢慢抬起頭,卻隻瞧見霍景的眸中,清晰倒映出自己珠翠錦繡的模樣。


    “笑笑身上的香氣,當真是好聞得緊。”


    他喃喃地說罷,用手溫柔地撫著她的麵頰。


    “料想今晚,又能得一夜良辰好景……”


    唐笑語麵龐緋紅,不敢再看他。


    月牙簾勾一晃,大紅喜帳慢慢灑落,將二人的身影朦朧遮掩。燈影搖紅,兩道依偎的輪廓映在帷帳之上,繾綣溫柔。


    浮生長漫漫,偷得一縷香。


    半縷贈春意,餘下伴君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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