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的話宮女無需多數,在場的人便沒有不明白的。


    這孫嬤嬤去過東宮的馬廄,前些日子太子贈給三皇子的馬又無端端發了瘋病,再聯係這孫嬤嬤設計謀害郡主一事,所有的巧合隻怕都不是巧合了。


    “好啊,朕竟不知,郡主身邊一個低賤的嬤嬤都能如此神通廣大了。”


    順熙帝的話讓坐在一側的皇後神色微怔,他從來不會在人前駁了她的臉麵,可方才那句話分明便是在降罪於她了。說到底,這孫嬤嬤是她帶漪寧住在椒房殿後親自指派,專門照顧阿寧衣食住行的。


    皇後款款起身走至順熙帝跟前,麵露自責:“臣妾有罪,識人不明,選了這樣一個人在郡主身邊,險些釀成大禍。”


    順熙帝眸光掃過皇後的臉,麵無表情。


    “陛下,臣妾認為此事也不能全怪皇後娘娘,皇後處理後宮日理萬機,難免會有出錯的時候,這也是人之常情。”一旁的陳貴妃悠悠啟唇,軟玉溫聲地勸著。


    這話,明麵兒上是為皇後辯解,可再往深了想,這是明擺著告訴聖上孫嬤嬤一事的確乃皇後識人不當惹出來的禍端。孫嬤嬤有罪,皇後卻也難辭其咎。而且,前頭有三皇子落馬一事,後頭又有郡主失蹤險些遇上危險,這過失卻也不是小的。


    皇後瞥了眼那邊的陳貴妃,後者依然規規矩矩地坐在那兒,柔婉溫順的樣子,倒是擺的賢淑端莊。在皇後看過去時,她毫不畏懼的與之對視,淺笑盈盈,那含著秋波的眸子裏幹幹淨淨的,卻又媚到骨子裏。


    一旁的邵恪之突然開了口:“陛下,小民以為,此事既然幹係到三皇子落馬一事,眼下當是要盡快揪出幕後真凶。”


    邵恪之的話喚回了順熙帝的思緒,他轉而又望向地上的孫嬤嬤,聲聲質問:“太子那匹馬因何發瘋,也是你動的手腳?”


    孫嬤嬤垂著頭不答話,卻也是默認的意思。


    順熙帝目中含怒,殺機驟現,踩著她手的力道加重幾分:“說出幕後指使,朕留你個全屍。”


    孫嬤嬤吃痛,卻低垂著頭不言語。突然,她身體猛地一抽,整個人歪倒在地上,眼睛和鼻孔有濃鬱的黑血流出,嘴裏的血更是源源不斷的湧出來,順著脖子一直淌著。


    大殿之人神色皆是一驚,太後伸手捂住了漪寧的眼睛,將小姑娘揣進懷裏不讓她看這樣的畫麵。


    順熙帝收回自己的靴子,轉而對著一旁的方德宣使了使眼色。方德宣會意的上前探了探孫嬤嬤的鼻息,神色大驚:“陛下,人……好像死了。”


    所有人從心底發出一聲驚呼,不約而同的端詳著陛下的神情,謹小慎微的,生怕龍顏大怒之時自己受到遷怒。


    順熙帝倒是沒說什麽,隻讓人請了禦醫過來再瞧瞧。


    等禦醫們過來輪番檢查了孫嬤嬤的失身,為首的跪在地上回稟道:“聖上,孫嬤嬤中毒已深,無力回天了。”


    順熙帝黑著臉:“為什麽人突然間就死了?”明明方才還好好的一個人兒,難不成還有誰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下毒?


    禦醫道:“聽聞有一種毒果可藏匿於牙縫之中,危急時刻將其用力咬破,裏麵的汁液能瞬間將人致死。臣等已檢查了孫嬤嬤的口腔,她是自盡而亡。”


    順熙帝在民間時也聽說過這種毒物,乃是殺手細作們慣用的伎倆,但宮裏怎會有這樣的東西?


    他轉動著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眸色一沉,冷冷吩咐:“著內務府徹查此事,一個小小的嬤嬤先害皇子再謀郡主,朕倒是要看看是誰給她的膽子!”


    ————


    孫嬤嬤的突然自盡在所有人意料之外,聖上回到禦書房後心情仍不大好,龍案上的折子他一眼也看不進去。想到阿寧的失蹤和上次岑琰落馬可能是一人所為,他的麵色陰鷙到了極點。


    這時,方德宣進來稟報:“陛下,邵敬霆求見。”


    順熙帝單手扶著額頭,眼皮也沒抬,不耐煩地道:“他怎麽還沒出宮?”


    “他說另有要是需要跟陛下單獨稟報。”


    順熙帝想了想,總算把頭抬了起來:“傳!”


    邵恪之拄著拐杖進殿,正要跪下行禮,順熙帝擺了擺手免了他的跪禮:“這麽晚了,你找朕何事?”


    第31章 冷落 。。。


    邵恪之稟報道:“陛下, 孫嬤嬤曾與安福郡主言明,她隻要想法子鑽進了小民的馬車,等到了長浚伯府, 後門會有人接應, 將她從馬車內安全放出, 然後神不知鬼不覺的讓她去東市。”


    說完這話,他斂眉屏息的站在那兒,頷首緘默著,靜靜等待順熙帝的反應。


    順熙帝抬眸,下頜弧線崩得緊緊的, 墨色的眸子一眼望不到盡頭, 凝視著邵恪之的眼神中透著猶疑和打量:“你想跟朕說, 這件事是有宮外的人與他們裏應外合?”


    邵恪之略微福了福身子, 沉默著沒回答,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能與宮外之人有所關聯,還把主意打到長浚伯府的上。很顯然那宮外之人也絕非一般的平民百姓。


    如此推斷,最有可能的便是後宮嬪妃和她們背後的母家了。


    再聯係到上回馬兒受驚一事, 後妃們的嫌疑便更大了。


    順熙帝右手的大拇指腹隨意的摩挲著手裏的一隻茶盞, 茶盞上的麒麟圖案精雕細琢,栩栩如生。龍案旁邊的燭火搖曳之下, 麒麟目有些飄忽不定, 一如帝王眼底蒙上的細細陰霾。


    而那張肅穆威儀的麵容,此刻多了一份陰鷙。


    大殿之內沉默良久,順熙帝什麽話也沒說, 隻隨手拿起一本奏折批閱著,話語中不帶情緒:“時辰不早了,你退下吧。”


    邵恪之應聲對著聖上拜了拜,退出禦書房。


    ——


    夏日的天氣實在陰晴難料,傍晚之時明明還下過雨,此時卻又繁星遍布,頭頂上方的半弦月也溶溶透亮。


    乘馬車回了長浚伯府,趙源從那車上跳下來,轉而對裏麵輕道:“公子,到家了。”


    邵恪之白皙的手指撩開簾子,月光打在他俊逸中尚顯稚嫩的臉上,語氣平淡:“今晚咱們從後門進去。”


    趙源有些納罕,長浚伯府坐北朝南,後門則是朝北的,從正門到後門要繞上大半圈兒。他不明白公子為何突然有此興致,正欲問緣由,邵恪之卻已放下簾子重新端坐在馬車內了。


    這行為已擺明是閑話莫問的意思了。


    趙源無法,隻好重新趕著馬車轉而去後門。


    此時夜色已濃,後門守衛鬆懈,三個家丁正圍在門內的牆角處賭錢。


    “大!大!大!哎呦,又輸了!”家丁張五一臉心疼的握緊了自己的腰包,十分不舍得。


    贏了錢的吳四見他這般,心裏十分不樂意:“願賭服輸,輸了就給錢嘛!你看看人家秦六兒,輸了痛痛快快的把錢拿出來。你這樣還怎麽繼續啊?”


    張五麵露無奈,一張臉皺巴巴的,可憐巴巴說著軟話:“真沒多少了,剩下的幾個銅板我明兒得給我媳婦兒買她最愛吃的海棠酥呢。”


    吳四仍是不依不饒:“那你輸了也不能不給錢呐,前麵贏錢的時候你收錢收得不也挺樂嗬。怎麽,贏得起輸不起啊?”


    眼看著張五和吳四兩個人爭執起來,不多時便吵得臉紅脖子粗,一旁倚著牆根兒的秦六兒張嘴打了個哈欠:“我說你們還玩兒不玩兒啊。”今晚他們三個當值,這漫漫長夜總得熬過去啊。


    吳四不樂意的別過臉去:“他輸了不給錢還玩什麽玩,老子不玩了!”


    “行了行了,不就幾個銅板至於嗎?”秦六兒十分鄙夷的瞪了他們倆一眼,從錢袋裏取了幾個銅錢擲過去,“張五這局輸的錢我出了,來來來咱們繼續,這回壓大還是壓小?”他說著已經搖起了骰子。


    張五和吳四互望一眼,兩人往秦六兒跟前挪了挪,一臉笑嘻嘻的,很是諂媚。張五更是殷勤的為他捶起了肩膀:“六兒,你是不是發財了?”


    要知道,這秦六平日裏最是一毛不拔,莫要說會替誰出賭錢了,就是誰哪天有急事找他借上一兩個子兒那也是算利息的。可今兒個……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秦六兒看張五和吳四十分好奇的樣子,他很是得意,有種自己突然與眾不同、鶴立雞群的優越感,這感覺讓他整個人都要飄起來了。


    “想知道呀?”他笑眯眯望著那倆人,一隻手甩著自己的錢袋,很有炫耀的意味。


    張五和吳四忙不迭點著頭,跟個磕頭蟲一樣,那眼睛比看到了絕色的美人還要發光發亮。


    秦六兒神秘一笑:“不告訴你們!”


    張五和吳四撇撇嘴,很不屑的“切”了一聲。


    秦六兒卻不願再多說,隻是繼續搖著骰子:“來來來押注了,押注了,你們倆這回買大還是買小?”


    張五和吳四兩人沒回應。


    秦六兒有些急了:“我說你們兩個大老爺們兒怎麽墨墨跡……”他抬頭剛要咒罵,卻見張五和吳四兩個人此時站得筆直,兩人低垂著頭,跟犯了錯一樣。


    他隱隱感覺情況有些不妙,下意識回頭,卻迎上邵恪之冷峻的目光。


    邵恪之今年雖隻有十歲,但平日裏寡言少語的不說,對下人們也很少露笑臉,闔府上下便沒有不怕的。


    秦六兒哆嗦了一下,麻溜兒從地上爬起來:“二,二公子!”


    邵恪之淡淡掃了他一眼:“到我房裏來一趟。”說罷,徑自離開了。


    秦六兒尚有些摸不著頭腦,傻愣愣站在那兒。趙源瞪他一眼:“呆站著做什麽,還不快跟上!”


    ——


    閱朗軒


    長浚伯和邵恪之父子二人在正前方坐著,秦六兒跪在正中央,頭也沒敢抬,渾身還止不住的顫抖著。


    長浚伯冷目望著他,問了這一會兒,他已沒了耐心:“你突然得了那麽多錢,到底哪兒來的。可別說自己攢來的,你平日裏花錢什麽樣子府裏不少人都清楚。你若再不說實話,就莫怪我送你去官府了。”


    提到見官,秦六兒有些怕了,忙磕著頭乞求:“伯爺恕罪,小的招,小的全都招……幾日前,奉議郎家的管家突然找上小的,說讓小的幫他一個忙,然後給了小的三十兩銀子,說事成之後再給五十兩。”


    說起這位奉議郎韓。正,他原本隻是一介平民,前段日子其女韓才人滑胎,陛下為了安慰韓才人晉封她為婕妤,這個韓。正也被升為了從六品上的奉議郎。奉議郎是個閑散官職,平日裏不用幹什麽實事。


    長浚伯眸光一沉:“奉議郎府的管家找你幫什麽忙?”


    秦六兒回答:“那管家說今日二公子從宮裏回來,他馬車裏會藏一個小姑娘,等馬車從後門入府時,讓小的幫忙接應,隻需將小姑娘從馬車裏放出來莫要進了長浚伯府便可。小的覺得這也不是什麽大事,所以就,就答應了。”


    “那這個忙,你可幫了?”


    秦六兒搖頭:“今兒個公子的馬車回府時並沒有什麽小姑娘在裏麵,小的起初還納罕,後來又想著左右銀子到手了,便也沒在意。”


    “馬車裏的小姑娘是什麽身份你可打聽了?”


    “不,不曾。”秦六兒心裏發慌,隱隱感覺那人找他幫的不是什麽小忙。


    長浚伯突然猛地一拍桌麵,目光冷肅地瞪著秦六兒:“連身份都沒搞清,居然為了三十兩銀子答應旁人做這樣的事。你可知道今日安福郡主乘二公子的馬車出宮,若是因為你走丟了,我邵家滿門全都跟著遭殃!”


    秦六兒的身子也隨之一個哆嗦,頭皮一陣發麻。那個管家讓他幫忙從馬車裏拯救出來的小姑娘居然是……是安福郡主?


    誰人不知,蕭國公為國捐軀,獨女被聖上接入皇宮,封為安福郡主,寵若珍寶。


    秦六兒脊背一陣發寒,若今日他真的幫忙把安福郡主從馬車裏放出來,讓她在宮外走丟了,那龍顏大怒之下……會釀成什麽樣的後果,他已經不敢去想了,隻對著長浚伯磕頭道:“伯爺饒命,伯爺饒命,小的是真不知道,若是知道那是安福郡主,借小的一百個膽子小的也不敢做這種事啊!”


    長浚伯轉而看向一旁的邵恪之:“二郎覺得此事該怎麽辦?”


    邵恪之大拇指腹隨意摸索著腰間的玉佩,聽到父親的問話抬眸:“孩兒認為,先給他三十板子,明日帶他麵聖。”


    一聽說麵聖秦六嚇得直哆嗦,臉色都跟著白了。


    長浚伯卻顧不得他,隻讓人拖他下去,先給三十個板子再說。


    長浚伯歎了口氣:“看來此事依然明了,是韓婕妤做的。不過,你既然說上回三皇子落馬跟這回郡主的事乃同一人所為,韓婕妤為何搞這些事情?”


    邵恪之思索片刻,正欲開口,長浚伯夫人張氏突然端著點心進來了。


    看到張氏,邵恪之眉頭幾不可見的擰了擰,旋即默默拿起一旁的茶盞喝著。


    “這麽晚了,怎麽沒睡?”長浚伯見她將點心擱在案上,詫異地望著她。他還是第一次見自己夫人會主動端著點心來看二郎,實在讓他覺得奇怪。


    張氏莞爾一笑,燭光映著她如珠似玉的臉,一雙鳳目秋波瀲灩,望向邵恪之時難得透著身為人母的慈愛:“知道你們父子倆沒睡,我便讓膳房做了點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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