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二公主的菡瑤宮出來, 漪寧又拐去長樂宮瞧了太後的病情,這才回到椒房殿。


    晚膳時順熙帝和太子都沒在,便隻是皇後和漪寧二人一起共用了膳食。


    膳後, 皇後見漪寧情緒不佳, 問道:“怎麽了, 還在為你皇祖母之事憂心?”


    漪寧看向皇後,想了想道:“岑伯母,我總覺得這次皇祖母的病有些奇怪。皇祖母素來身體康健,平日有個頭疼腦熱的,很快便能好, 可如今都臥榻大半個月了, 卻仍沒什麽要好的跡象。而且, 我觀皇祖母的心情似乎也不大好, 眉眼間總泛著愁容,好似藏了什麽心事似的。你說她會不會……”


    皇後將碟子裏剝好的瓜子遞給她,喟歎道:“如你所想,你皇祖母的病的確不是簡單的風寒。太後患有咳疾, 你當是知道的。”


    漪寧點頭, 這個她的確早就知曉,平日太後帶她出宮, 偶爾也會咳上幾聲, 她說請禦醫好好一直,太後總說是老毛病了,治不好。不過太後平日裏身體康健, 她便沒太將此時放在心上。


    皇後道:“當年太後獨自一人拉扯大你父親和陛下兄弟二人,吃了不少苦,咳疾就是那時候患下的。後來你岑伯父稱帝,請了不知多少名醫為其醫治,但早已傷了肺腑,治不好了。好在你皇祖母看得開,平日裏遊山玩水的,倒也沒讓病情惡化。”


    “那這回是……”漪寧想到了什麽,卻不敢說。


    皇後看她一眼:“你岑伯父的事,太後知道了。”


    漪寧臉色頓時變了。


    皇後道:“你岑伯父體內的蠱毒日益加重,臉色也比先前憔悴許多,到底是太後的親兒子,太後豈會瞧不出那細微的變化?後來召了陛下逼問,陛下無奈便都說了。太後一時傷心,這才染了風寒,導致舊疾複發。”


    怪不得……


    漪寧動了動唇,卻不知說什麽才好。


    大殿之內,靜默良久,她緩緩抬眸,一雙杏眼裏泛著淚花:“岑伯母,岑伯父的毒當真無藥可解嗎?”


    皇後歎了口氣,安慰她:“莫想太多,生死皆由天定,他如今尚且好好在你我身邊,就當珍惜,何苦為還未發生之事煩擾自己?”


    “岑伯母真這樣想?”


    皇後身子僵了僵,隨即莞爾一笑,一如既往的端莊雍容:“是,所以你也要這樣想。”


    漪寧倚在她懷裏,緘默未語。


    她知道,自己難受,岑伯母比她更難受。


    皇後撫了撫她的頭:“好了,想些開心的事。塞北戰報,邵恪之打了場漂亮的勝仗,你岑伯父說他果真是可造之材。或許過不了多久,他就能回來與你成婚了,阿寧高興嗎?”


    漪寧點頭:“高興,隻是邵哥哥好久沒寫信給我了,既然大了勝仗,他也不親自跟我說。”


    想到邵恪之右臂受傷之事,皇後頓了頓,溫和笑道:“剛贏了一場戰事,北夷尚未徹底擊退,還有不少事要處理,他應該是在忙,又想著你岑伯父收到捷報會告知於你,這才沒跟你傳信吧。”


    漪寧想了想,覺得約莫是如此,便點了點頭:“嗯,他平平安安的就好。”


    皇後笑著道:“咱們的阿寧長大了。”


    漪寧想到什麽,突然抬頭:“岑伯母,我聽太子哥哥說,你和岑伯父要為他選太子妃,可有了人選?”


    皇後道:“我與陛下挑中了靖武侯之女穆妧,她原是你的伴讀,比你年長一歲,性子沉穩,端莊淑靜,日後倒可母儀天下。”


    “阿妧?”漪寧吃了一驚,隨後聲音小了些,“太子哥哥答應了嗎?”


    皇後點頭:“靖武侯原做過太子太傅,也頗受太子尊敬,阿妧是穆太傅之女,他自然是沒意見的。靖武侯夫人的意思我也問過了,說阿妧自己也是願意的,我和陛下商議著這幾日便賜婚,年後春上便給二人成婚。太子之後便輪到三皇子了,他與邵稀也算青梅竹馬,之前劉賢妃來求過我,說很滿意這個兒媳,希望能給他們指婚。依著你岑伯父的意思,過幾日便一起賜了婚,老三和邵稀的婚事在明年秋上籌備。”


    岑琰和邵稀的事倒是不出所料,隻阿妧做太子妃這個消息太突然了,漪寧沉默著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而且,皇家婚事素來都要拖個一年半載好生籌備的,岑伯父卻迫不及待讓他們明年完婚,莫非是害怕自己一朝去了,他們要守三年國喪?


    心上漸漸淌過一抹苦澀。


    皇後撫了撫她的肩膀:“她們二人一旦賜了婚就要在家待嫁了,你若是想念,明日我讓她們進宮來坐坐,也陪你說說話。”


    “謝岑伯母。”漪寧乖巧應著。


    —


    翌日,早膳過後邵稀和穆妧二人便奉旨入了宮。


    邵稀一如既往的活潑,見到漪寧便嘻嘻哈哈說笑個不停,而穆妧,也還是往常那般沉穩嫻靜。


    她不多話,但麵色看上去倒還好,似乎並未有任何對這場婚事不滿的意思。


    漪寧心裏一陣感歎,其實她早懷疑阿妧對太子有意,卻一直不願相信此事。阿妧性子軟,後宮這樣的地方實在不適合她。


    可如今岑伯父和岑伯母看中她,這婚事也就板上釘釘,不可更改了。


    外麵下了雪,漪寧帶著她們去禦花園賞雪,禦花園不知誰堆了個雪人兒,邵稀興致勃勃跑去觀看,隻漪寧和穆妧二人並肩在石子路上走著。


    想了想,漪寧還是問了句:“阿妧,嫁給太子你當真做好準備了嗎?”


    穆妧生的端莊秀麗,說話做事也極有教養,原是她們三個裏麵最穩重的那一個,日後母儀天下她自然擔得。但不知怎的,這場婚事她總莫名有些擔心。


    阿妧沒心機,漪寧生怕她日後被人謀算,反倒是害了她。


    不過穆妧此時倒沒想到這些,隻是突然很鄭重看向漪寧:“郡主,我與太子……你會不會不高興?我知道,原本太子妃的人選是你。”


    聽她這麽說漪寧無奈笑了:“你想什麽呢,你知道我的心思的,我方才那麽問隻是想知道你怎麽想,你自己心裏滿意這門親事嗎?”


    穆妧目光看向上空飄落的雪花,伸出纖細白皙的手接下一片,靜靜看著那雪花在她掌心化作一滴水露。


    她默了良久方道:“其實郡主蕙質蘭心,我的心思想必瞞不過你。小時候父親是太子太傅,太子時常去我府上拜見,我與他也算打小相識。雖然他從不與我說話,可我卻每每盼著,希望能在府上見到他。後來我入宮做了郡主伴讀,方知曉殿下對您的心意。自那以後,我刻意收斂,從不敢在你麵前表現分毫,也從無覬覦之心。如今,如今陛下和皇後有意賜婚,於我而言,便是莫大的幸福。”


    她說著,緩緩抬眸看向漪寧:“郡主,你與邵大人兩情相悅,你會祝福我的對嗎?”


    漪寧心情有些複雜,拉著她的手道:“你若真心覺得那是你的幸福,我自然是祝福的,阿妧,你和稀兒是我最好的姊妹,我希望咱們都快快樂樂的。隻是,隻是莫名有些不放心,故而才多問了一句,希望你莫要介懷。”


    穆妧聞此笑了:“郡主不必為我擔心,我與郡主不同,郡主渴望一心一意的情愛,想和邵大人做一世夫妻,白首到老。但阿妧不同,我隻願守在心愛人身邊,每日看著他便覺得是幸福。”


    漪寧歎息一聲,想了想笑道:“太子哥哥最近一心忙於朝政,想必心境也與先前不同,日後你若嫁他為妻,他會對你好的。”


    穆妧臉上染起一抹嬌羞,隨後側目望向不遠處一樹紅梅,眸中波光流轉,低聲應了句:“但願如此。”


    —


    幾日後,正值過年,聖上突然降下賜婚旨意:靖武侯之女穆妧配太子為妻,婚期定在次年三月初九。三皇子岑琰冊封濮陽王,婚配長浚伯之女邵稀,婚期定在次年九月十六。


    太子和楚王同時訂婚,婚期又都在次年,倒是引來朝野上下一陣轟動。


    這段日子順熙帝神色憔悴不少,似患有疾,朝中大臣自是看在眼裏,又見聖上為兩位皇子如此匆忙籌備婚事,都懷疑聖上此次病得不輕,倒有料理後事之嫌。


    不過,宮裏一直沒傳出什麽陛下身染重病的消息,時日久了,大家並無證據,也便作罷。


    轉眼間春暖花開,萬物複蘇,也即將迎來太子婚事。


    太子娶妻自然非同小可,自賜婚的聖旨下來闔宮便加緊籌備,東宮更是忙得不可開交,皇後也是各宮奔走,時常不在椒房殿裏。


    漪寧偶爾會幫皇後料理一些庶務,不覺間倒也學到不少東西。


    這日忙裏偷閑,她難得歪在自己的軟榻上休憩片刻,卻聽佟迎進來稟報:“郡主,三公主來了。”


    漪寧打了個激靈,直接從軟榻上坐起來,匆匆就往寢殿裏躲:“說我不在,出去跟皇後幫忙了。”


    這個三公主,自打上回在二公主的菡瑤宮和漪寧兩人和好之後,她隔三差五就抱著自己的棋盤來落櫻閣,非要拉著漪寧陪她下棋。


    就她那爛到家的棋品,漪寧走十步能被她打回去重來十一步,她現在是真的吃不消了,恨不能永遠躲著這位小祖宗。


    可偏偏這段日子岑錦玉就愛粘著她,用她的話說就是,她最喜歡看見漪寧恨得牙癢癢,又不能把她怎麽樣的表情。


    好氣哦!


    漪寧躲進寢殿正欲關門,突然一隻寶藍色繡著粉珍珠的繡花鞋邁進來,愣是阻了她關門的動作。


    一抬頭,岑錦玉得意洋洋看著她,俏皮地衝她眨了眨眼睛:“想躲我,沒門兒!”


    漪寧麵上掛著笑:“我哪會躲三姐姐,就是方才吃茶不小心髒了衣服,故而打算關門換件衣裳。三姐姐難得過來,我不能狼狽見客不是?”


    岑錦玉一雙眸子圓溜溜地轉著上下打量她,似在判斷她話語的真假:“當真?”


    “自然是真的。”漪寧臉上堆著的笑意更濃了。


    岑錦玉乖乖把腳收回來,很善解人意地道:“那你去換吧,我在外麵那等你。”說著舉了舉手裏的棋局,“今日好無聊,等你換完了衣服陪我下棋。”


    漪寧欲哭無淚,隻能笑著應是,隨後關了房門。


    岑錦玉在外殿坐著,見佟迎奉了茶,她接過來細細品著,目光瞥向緊閉的內殿房門,她勾了勾唇角,神色中隱現一點靈動。


    過了須臾,門內仍不見動靜,岑錦玉仰著脖子喊了一聲:“蕭漪寧,你能不能快著些,我茶都喝了兩盞了。”


    “就來了,三姐姐再等等。”裏麵傳來漪寧的聲音。


    岑錦玉想了想,起身走出去。


    入了春,整個椒房殿春和景明,繁花似錦,這落櫻閣建於椒房殿內,鶯啼燕語,綠草如蔭,也是別有一番韻味。


    她仰麵深吸一口氣,目光瞥向左側的拐角處,猶豫片刻,腳步一轉去了拐角的窗邊,及近時變得躡手躡腳,小心翼翼,似乎生怕驚擾了什麽似的。


    拐角的另一麵有扇窗,恰好是落櫻閣寢殿內的。因為建的有些高,要仰著麵方能看得完全。


    這時,那窗子裏突然拋下一條錦緞扭成的繩子,飄飄搖搖著落在岑錦玉跟前,緊接著一團橘色的身影順著那繩子像隻猴子一樣跐溜跐溜爬下來。


    岑錦玉貼牆躲在暗處,臉蛋兒氣得一鼓一鼓的。


    好個蕭漪寧,居然敢逃!


    那邊毫無所覺的漪寧順著繩子一落地,整個人頓時鬆了口氣,拍了拍手上的土,徑自就往前走。


    走了兩步,她頓覺哪裏不對勁,身形一滯,緩緩轉過身來,向拐角處看去。


    這一看不打緊,卻恰好撞上岑錦玉那副要吃人的表情,她整個人都跟著後退了兩步,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三,三姐姐,你怎麽出來了?”


    岑錦玉氣勢洶洶走過來:“去哪兒?”


    漪寧心虛地揪幾下耳朵,隨後笑道:“這身衣服新做的,第一次穿,也不知合不合身,我活動下筋骨看看彈性如何。”說著,還大幅度地甩了甩胳膊。


    岑錦玉哼哼鼻子:“你就是不想跟我玩兒,既如此你直說便是,躲我做什麽?好了,我以後再不來找你便是。”


    見她說完氣呼呼就走,漪寧也急了,趕忙追上去:“三姐姐別生氣,我不是故意躲你的,你來找我玩兒我當然開心之至,就是,就是咱能不能換一種玩兒法啊。昨日,我陪你整整三個時辰才下完一盤棋,還有大前日,我又陪著你下了一回,那次從早膳後就開始了,結果都該用晚膳了你那局棋都還沒結束呢。你說這走一步悔棋三步的,我,我是真的被你給整怕了……”


    岑錦玉停下來,看著她氣急敗壞的樣子,不由撲哧一笑:“蕭漪寧,你也有今天。”


    看她終於笑了,漪寧也跟著鬆了口氣,小心詢問:“那三姐姐不生氣了?”


    “我才沒那麽小氣呢,前幾回我那是故意氣你呢,誰讓你以前總跟我過不去,我也就跟你下棋時能看到你這般百口莫辯的表情了。”說著,她拉住漪寧的手,“這次我一定好好下,不耍賴了好不好?你再陪我下一回,就一回,我保證,這次一個時辰就能下完一局的。”


    見漪寧一臉糾結,她抱著漪寧的胳膊撒嬌:“再答應一次嘛,就一次,就一次。”


    漪寧受不了她這軟磨硬泡的,隻能妥協:“那咱們可說好了,這次不準耍賴。”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岑錦玉信誓旦旦的保證。


    如此,姐妹二人又回到了落櫻閣,漪寧吩咐佟迎擺棋。


    兩個時辰之後……


    漪寧看著棋盤上零零散散的二十多顆棋子,實在有些忍不住了:“三姐姐,你到底下哪兒,都思考了一刻鍾了。”這回倒好,說是不悔棋了,但每走一步都得考慮半天,好鬱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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