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決沉了臉,“十年已經過去,你還指望能在澗西等到你想找的人?”


    第8章


    “澗西?”乍聽見這個地名的薛嘉禾抬了抬頭,正想說自己並不是在那處長大的,話到嘴邊才想起來這件事不能說出口,硬生生咽了回去,正飛快地轉著腦筋思考該換句什麽詞兒時,綠盈從外頭快步進來,低聲道,“殿下,陛下從宮中趕來看您了。”


    薛嘉禾立刻忘記了容決的存在,她露出些微詫異的表情,掀開了身上的薄被,“他怎麽——我這就起來。”


    容決一手不容反抗地將薛嘉禾按了回去,他不悅道,“我去。”


    他說完,根本不等薛嘉禾的回答反駁便轉過身往外走。


    綠盈心裏覺得容決這次倒是做了件好事,她快步上前攔住薛嘉禾道,“殿下,您想去見陛下,至少也要換身衣服,陛下見到您這樣定會擔心的。”


    薛嘉禾聞言停下動作歎了口氣,她抱著被子將自己裹起來,懨懨道,“那便擦身換衣裳吧。”


    綠盈應聲去打水,冷得有些發抖的薛嘉禾半躺在床頭,心中十分擔憂外頭的幼帝和容決會在她更衣趕去之前爭吵起來——雖說這兩個人實際上交集並不多,但畢竟立場根本有衝突,水火不容的,隻靠著她在中間緩衝罷了。


    一個是權傾朝野的攝政王,一個是尚未親征的幼年皇帝,這兩人坐在一塊,唇槍舌劍都算是輕鬆的。


    而事實也正如同薛嘉禾所想,攝政王府正廳裏的幼帝臉上根本沒有笑容,見到容決進來,眼睛裏更是刀光劍影一道朝他射去,直截了當道,“攝政王殿下,皇姐病重,在你府中也沒人照顧關心,該回宮休養了。”


    容決隻站著行了禮,聽幼帝果然是來搶人的,冷冷道,“這是陛下的意思,還是長公主自己的意思?”


    “皇姐是會聽朕的,還是聽你的,攝政王殿下心中應當知道得很清楚。”幼帝一步不讓,“皇姐此刻身邊隻一個綠盈照顧她生活起居,攝政王殿下府裏的下人怕是忙不過來吧?”


    容決無所謂道,“是她自己不要的。”


    西棠院裏裏外外不都是長公主府的人?雖說少了些,那也是薛嘉禾自己喜靜不願意多帶些,此刻病倒才人手不足的。


    幼帝盯著容決冷然的麵孔,突而道,“朕知道先帝當年的遺詔令你不快,若是朕能盡快親政,便能立刻下旨讓皇姐與你和離了。”


    容決想也不想地回絕,“不行。”


    斬釘截鐵地答完之後,容決自己和幼帝都沉默了片刻。


    幼帝斂了怒火,“攝政王殿下若是等不及,隻須盡早讓朕變成真正的皇帝,便可放你們二人自由。”


    容決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和薛嘉禾的婚事是先帝順著他的話強按到他頭上的,他確實不滿,但聽見和離二字從幼帝口中吐出,便怎麽想怎麽覺得不得勁。


    “陛下倒是很放心同我說這些。”他冷冰冰地回道。


    “朕隻是更關心皇姐的身體,她在攝政王殿下府中孤零零的,身旁一個親人、知心人都沒有,叫朕看著心酸。”幼帝說道,“即便不和離,朕現在便接她回到宮中,你一年到頭或許都不用見到她一次,攝政王殿下覺得如何?”


    容決眯起了眼睛,“陛下明知我有必須照顧好她的理由。”


    “朕也能照顧好她。”幼帝平靜道,“比你照顧得更好。”


    容決冷笑不語。


    幼帝這些年發憤圖強,進步得很快,光是處理政務的熟練就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年齡,他能不能提早以幼齡親政,幾乎就是容決一句話的事情。


    容決不點頭,幼帝便隻能等著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直到他成年的那一天再名正言順地親政。


    幼帝沉默了片刻,又接著道,“容決,你此刻這等做法恐怕是不會讓皇姐生母的在天之靈滿意的。”


    這話如同一點火星子甩進了油鍋裏,頓時便將容決的怒氣激了起來。


    “若不是先帝——”容決說了幾個字,便舍去這個尊稱直呼了先帝的名諱,“薛釗趁著臣子病逝強占其妻,如今哪裏來的薛嘉禾這個私生女?”


    幼帝被容決攝人的氣勢逼得胸口一窒,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輕輕深呼吸了口氣才道,“先帝固然做了錯事,但這不是皇姐的錯,你沒資格連坐她。”


    容決果然微微一僵,像是被踩中了痛腳。


    是,說得難聽些,薛嘉禾不過就是顆棋子,即便有些情感糾葛、即便她是自願入的局,她也是無辜的。


    不過是先帝已逝,容決隻能遷怒到別人的身上。不是幼帝,便是同屬皇家的薛嘉禾。


    這等厭惡之下,容決又不得不關注薛嘉禾,他必須照顧好薛嘉禾,才能報答她母親當年的救命之恩。


    “你不在汴京時,皇姐堅持要住在你府中,如今你已回京,皇姐又正好身體抱恙,正是最適合將她從你府中驅走的借口。”幼帝咄咄逼人,“攝政王殿下此後也不必再和厭惡之人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難道是還有什麽其他的顧慮?”


    容決一言不發,他一時之間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何抗拒幼帝的提議。


    幼帝應當不會讓薛嘉禾死,接薛嘉禾去宮中養病的借口也合情合理,但容決就是不想點頭。


    “還是……攝政王殿下不想放人?”幼帝慢慢地問。


    容決冷厲的目光頓時射向了幼帝的麵孔,那帶著鋪天蓋地血腥的氣勢叫後者不自覺用力地將修剪平整的指甲掐進掌心,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再開口時聲音有些顫抖,“皇姐住在攝政王府,並不開心。”


    容決冷冷道,“她不必開心,她是你和先帝的棋子,如今是我的妻子,便該待在我的府中。”


    他說完這句話後,幼帝的神情僵了僵。


    少年皇帝似乎是想笑,但臉上肌肉又不聽話地牽扯不起來,最後隻露出個怪異的表情,像是某種嘲諷,“攝政王殿下以為朕提議和離是為了什麽?自然是為了皇姐從此以後不再是你的妻子。汴京城裏多的是高門貴女可以嫁給你,皇姐也能再選個合心意的駙馬……”


    “我不會給她和離書。”容決斬釘截鐵地打斷了幼帝的話,“她隻能留在我府中,除非你能將她搶回去。”


    幼帝突而就嗤笑了一聲,這次聽來便全是譏誚,“容決,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先帝說得沒錯,你是當局者迷,恐怕要栽個大跟頭才能反應得過來,恐怕後悔都來不及。”


    容決冷笑,“先帝這話恐怕說的是他自己。他再怎麽百般後悔,他想再見一次的那個女人都活不過來了。”


    幼帝道,“但那個女人的女兒還活著,你卻不屑一顧。”


    “我不會讓薛嘉禾走,她在我府中才最安全。”容決為這段爭執畫下句點,“你能給她的,我全部能給。”


    “你給不了。”幼帝站了起來,他微微仰頭直視著容決的眼睛,“皇姐要的是自由,隻有朕和你都放了手,她才能得到。”


    容決無意再和幼帝車軲轆沒有結果的爭論,“陛下想看望長公主,稍等片刻我便讓管家領您去西棠院。”


    他說完拱手行禮便要往外走,動作十分敷衍,幼帝在身後喊住了他,稚嫩的聲音聽來有些沉重,“容決,這是你自己問先帝要來的。是你站在先帝麵前,對他說,想要你不造反,就隻有將皇姐指婚給你這一個辦法。”


    “因為我知道他照顧不好任何人。”容決倏然回頭,鋒銳眼眸像是夜半寒星,“無論是他口口聲聲說的心愛之人,還是先皇後,再或者陛下您自己……薛釗何曾讓你們任何一人不失望過?他找回薛嘉禾,不過是為了彌補已經彌補不了的傷害。”


    幼帝這次凜然地同容決對視,像是要保護自己領土的小獸,“而你,連彌補都做不好。”


    “——”容決握緊手指,想到西棠院裏病懨懨毫無生氣的薛嘉禾。


    “你當真不明白?”幼帝脆聲質問道,“當你開口向先帝要求娶皇姐時,自己心中想的是什麽?”


    小少年清澈的眼睛裏亮著兩團怒火。


    “哪怕是再愚鈍的人都該知道,會叫人主動開口討要的,自然是——”


    “薛式!”薛嘉禾的聲音從正廳外傳來,打斷了幼帝的話。


    她的聲音先到,人影過了兩息才從門口出現,已經是沐浴更衣完的模樣,頭發也簡單地梳起,已是能見客的模樣。


    方才在不遠處就聽見兩人爭執的聲音不小,幼帝又似乎馬上要對容決出言不遜,她便一時心急喊了幼帝的本名,到了門口見到兩人雖隔著一段距離對峙卻沒大動幹戈,不由得輕出了口氣,緩緩施禮重新喚道,“陛下。”


    第9章


    “皇姐怎麽出來了?”幼帝立刻將先前說到一半的話拋到腦後,邁開腿跑到薛嘉禾身旁,毫無顧忌地握住她的手,少年老成地皺起了眉,“皇姐的手好冷,朕陪你回院子去說話。”


    他說著便拉薛嘉禾往外走,後者有些無措地抬頭看了眼一語不發的容決,見他沒有阻止,也就跟著離開了。


    “方才和容決說什麽這麽劍拔弩張的?”薛嘉禾低聲問幼帝,“陛下不該同他起衝突的。”


    “說了些他自己想不明白的話罷了。”幼帝擺擺手帶了過去,擔憂起薛嘉禾的身體來,“前幾日到宮中見我時不是好好的,我還當今年皇姐不會再生病了。”


    薛嘉禾失笑,“好幾年的好毛病了,這麽輕易就好得起來?”


    幼帝大為皺眉,“皇姐的病本就來得蹊蹺,太醫院忙活兩年也隻能叫你好轉起來,這歸根究底還是得怪……”


    薛嘉禾輕輕咳嗽一聲打斷了幼帝的抱怨,她笑著道,“陛下宮中都快忙不過來,實在不必特意來看我。”


    小少年在旁牽著薛嘉禾的手同她並肩走,聞言沉默了片刻,道,“有容決的人在旁也有好處,我隨時離宮也不礙事,一切人有人代勞處理。”


    薛嘉禾低頭看了看幼帝,沉思片刻才道,“我聽說容決十二歲從軍,十六歲才打出自己的名堂來,十歲的時候更是一文不名,陛下已經比他站得高多了。”


    “他身邊也有個虎視眈眈的攝政王嗎?”幼帝沒精打采地問。


    “正是因此,先帝才決定將我指婚給容決的。”薛嘉禾和煦地安慰他道,“陛下放心,我許諾過先帝,隻要我還在一日,便會盡所能地幫助你的。”


    “可容決對你一點也不好,”幼帝抬眼望著僻靜優雅的西棠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挑刺,“這麽大的院子裏連幾個下人都沒有,如何照顧到金枝玉葉的皇姐?太醫院離此處兩條街,若是皇姐有什麽急需,還得叫人拿牌子去請,皇姐還不如跟我回宮去,住你先前的宮殿,我安排人悉心照料你,也省得你在攝政王府天天受氣。”


    “我沒有受氣,陛下多心了。”薛嘉禾安撫道,“再者我身上是病氣,若是去了宮中,萬一染到陛下身上就不好了。”


    “可是——”


    “容決同意了嗎?”薛嘉禾已然猜到了他們先前在正廳爭論的是什麽,“他若是同意了,我倒確實可以走,皇宮還是長公主府,隻要他開口,我都可以去。”


    幼帝低下頭去踩了踩腳邊一叢嫩草泄憤,嘴裏嘟嘟囔囔地說,“他才不會同意,他就是個連自己心思都捉摸不清的大傻帽。”


    “陛下說什麽?”薛嘉禾耳朵裏嗡嗡的沒聽清楚,耐心地又問了一遍。


    “沒什麽。”幼帝抬起臉來,拉著薛嘉禾進到內屋,監督她躺到床上蓋了被子,才又有些遲地重新擺出了皇帝的架子,一臉嚴肅道,“皇姐這幾日都按時吃藥了?”


    “我何時逃過湯藥了。”薛嘉禾無奈,“陛下想知道這些,喚蕭禦醫一問便知,何須特地往攝政王府跑一趟——您今日莫不是特地來接我走的?”


    “若是容決點頭,我就帶你走,再也不回來了。”幼帝幹脆地點了頭,“我多帶了一輛馬車。”


    薛嘉禾垂眸想了想,她道,“容決是不會點頭的。如今我對陛下和對他來說一樣,是兩方勢力之間脆弱的平衡點,輕易動不得的。”


    她思考起來有些遲鈍,緩緩將這段話說完後抬眼,正好看見幼帝神色古怪地盯著她,不由得道,“陛下為何這樣看著我?”


    “皇姐……”幼帝的神情有些遲疑猶豫,“不說容決會不會同意,如果他真的點頭,你願意離開嗎?”


    “離開哪裏?攝政王府?”


    “這一切。攝政王府,容決,我,汴京城。”


    薛嘉禾怔了怔,她望著坐在床畔的少年皇帝,恍惚又想起了自己跪在先帝麵前那時是為何轉變想法接下遺詔的。


    幼帝同她早年夭折的弟弟實在太像了。


    薛嘉禾是長得肖像母親的,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和眼前的幼帝,卻都隨了先帝的模樣。


    房中的空氣似乎都停止流動了片刻,直到薛嘉禾輕聲地笑了起來。她抬頭逾矩地摸了摸幼帝的頭頂,笑道,“若是容決點頭,我自然不會再留在攝政王府,但你和容決不同,你是我的弟弟,我無論到什麽地方,心中總是牽掛你的。”


    幼帝似乎是鬆了口氣,他揪著薛嘉禾的衣角道,“那皇姐不喜歡容決,是不是?”


    薛嘉禾愕然,“陛下為何覺得我喜歡容決?”


    幼帝被噎了一下,撇嘴道,“他位高權重又長得好看,我怕皇姐涉世不深,見他誤了終身怎麽辦?”


    “別說容決不喜歡——對我厭惡至極,哪怕是喜歡我的人,我也未必能回報感情呢。”薛嘉禾帶著三兩分疲倦道,“陛下,我是絕不能喜歡容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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