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盈不敢怠慢,小心翼翼托了這連一文錢都沒用到的草蚱蜢焐在手心裏,一路捧著怕摔了地去了容決的書房。


    書房的門是禁閉的,倒是管家在外閑適地修剪樹枝,順著守著書房的門。


    見到綠盈進來,管家揚眉停下動作,將大剪子放到一旁,含笑道,“是長公主有話要傳給主子?”


    綠盈點點頭又搖搖頭,她抬了抬蓋在一起的雙手,“殿下讓我來給攝政王送件東西。”


    管家往她捂得緊緊的手心看了一眼,有些納悶,“你怕這東西跑了?”


    綠盈擠出個笑臉,“殿下還說了,若是攝政王不方便,便叫你轉交。”她上前兩步,伸出雙手放到管家麵前,“還請勞煩管家了。”


    若不是綠盈一直是個正正經經的性子,管家都要以為綠盈手心裏拿著的是什麽嚇人用的惡作劇了。


    他遲疑片刻還是伸出手去做了個接的動作,綠盈手掌一開,一隻綠油油的蚱蜢掉到了管家手心裏,叫他險些手一抖扔了出去,“這是哪來的?”


    “長公主親手做的,”綠盈一本正經,“因而也是千金難買的了。”


    管家複雜地盯著草蜢看了會兒,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來,“長公主這莫不是把主子當成了……”孩子在哄?


    綠盈心知肚明他後半截話是什麽,但她沒接茬,隻點了點草蜢道,“別弄壞了,這可也算是禦賜之物了。”


    管家單手捧著禦賜草編蚱蜢,臉上笑容難得有些僵硬。


    綠盈交付了任務,揚長而去。


    管家則是小心翼翼地將草蜢放到一旁的桌上,拿起剪子看它一眼,心不在焉地接著修剪樹枝,將可憐的八角荊棘剪得七零八落。


    等書房的門再度大開,管家才回過神來,轉頭望了一眼——常來攝政王府議事的幾位眾臣三三兩兩結伴魚貫而出,表情同前些日子沒什麽差別,仍然個個都很凝重。


    容決說要找幼帝麻煩,那他一句話下去,多的是下麵的人要想破腦袋如何將這事做得聰明——畢竟,容決又不是想害幼帝,話裏話外隻是想為難他,這下手就不能太狠,但同時又不能太輕,叫許多人都想禿了腦袋。


    微笑著目送這群人一一離開後,管家才回頭用最輕的力道拈起桌上草蜢,往書房裏走去。


    容決靠在書房的椅子裏,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


    他都示意所有人找了幼帝好幾天的麻煩,怎麽薛嘉禾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這不該啊,薛嘉禾不總是一幅為了薛式什麽委屈都能咽得下去的架勢嗎?難道是她已經猜到他的意圖,才按兵不動、以靜製動?


    容決想得心頭煩躁,往後一靠,椅子發出桄榔一聲巨響,將走到房門處的管家嚇了一跳,“主子?”


    容決看他一眼,麵無表情,“什麽事?”


    “西棠院送來了……”管家打了個磕巴,“……送來了禮。”


    容決立時將在半空中搖搖晃晃的椅子往前一壓,又是哐啷一聲,“送了什麽?”


    管家一臉難色,上前幾步,將手掌裏藏著的草蜢放在了容決麵前的沙盤上麵。


    那看著像是誰家三歲小孩落下的草蜢和帶著刀光劍影的沙盤放在一起,簡直像是個笑話。


    容決:“……”


    管家:“……”他咽了口口水,道,“綠盈說,這是長公主親手做了,又讓她送來給您的。”


    容決的麵色好了幾分,他帶著兩分嫌棄地將草蜢捏起來,眼睛對眼睛地看了片刻,仍舊嫌棄地扔到桌上,“三歲小孩都不要的玩意。”


    管家悄悄用餘光瞥瞥那翻倒在地的蚱蜢,征詢地請示,“我拿出去悄悄扔了?”


    話音剛落,容決抬臉瞪了他一眼。


    管家心中頓時有數,他絕口不提草蜢的事情,尋了個借口就轉身告退,邊抬腿跨出書房的門邊腹誹:這哄小孩兒用的招數竟然還真有用,先帝和容決針鋒相對這麽多年真是走錯了路。


    等管家的腳步聲遠得容決的聽力都捕捉不到時,他才將手中卷宗扔到一旁,重新伸手將橫著歪倒在桌上的草蜢扶正了。


    薛嘉禾還在草蜢的眼睛部位畫了兩個黑點,容決和它大眼瞪小眼半晌,從鼻子裏擠出一聲冷哼,視線在書房裏轉了一圈,回身將自己背後一處書櫃裏整理出一檔,將這隻和他書房全然不相符的草蜢放在了正中央。


    他居高臨下地望著安安靜靜的小蚱蜢,心裏不無得意:薛嘉禾的軟肋,到底是叫他拿捏住了。


    隻要捉著薛嘉禾的小辮子,根本不必擔心她會不服軟、不示好、不聽話。


    容決抱著手臂欣賞了這簡陋的戰利品好一會兒,覺得和打了一場勝仗的感覺相去無幾,小一刻鍾後才又坐回了座位裏,尋思起來:薛嘉禾才示好這麽一次,他不能這麽便宜了她。


    總得叫她這次牢牢記住,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才能算是教訓。


    於是,容決端起架子沒去西棠院,也沒讓管家給西棠院回一句話。


    第二日,綠盈又來了容決的書房外,默契地將藏在手心裏的一隻蛐蛐兒交給了管家。


    這次的蛐蛐用的是不同的草葉編織,還細心地給上了色,看起來仍然活靈活現的,管家托在手裏都覺得它隨時能叫起來。


    他神情複雜地問綠盈,“長公主準備了多少這些葉子?”


    綠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一連七日,薛嘉禾每日手編一隻蟲鳥走獸讓綠盈送去給容決,七隻模樣各異的小玩意兒一字排開站在容決身後書櫃中,簡直顯眼得叫所有進入這書房的人都無法忽視。


    尤其是,這看起來和容決絕無關係的草編玩具每日新增一隻,還從不重樣,這怎麽看……就怎麽不對勁。


    等第七日的時候,終於有人鬥膽問了容決,“王爺這些草編的小玩意兒是從何處買的?我家小女兒也喜歡這些,隻是如今汴京城裏都找不到賣的地方了。”


    容決從鼻子裏輕哼一聲,神色凜然,語氣卻帶著隱秘的炫耀,“這是戰利品。”


    作者有話要說:  嘉禾:隨便哄哄。


    第27章


    薛嘉禾用剪子小心地給剛編好的小青蛙剪出腳趾,托起來看了會兒,滿意地交給了綠盈,道,“送去吧。”


    綠盈看看手中活像是哄三歲小孩用的玩具,早已比前幾日淡定了不少,帶著青蛙便走了。


    待她走後,薛嘉禾便取出了宮中剛送來不久的信。


    看完幼帝手寫的信件內容後,她輕輕鬆了口氣。


    她一連哄了容決七八天,到底還是有用的,幼帝信中簡單地提了這幾日過得如何,旁敲側擊地問她是不是知道什麽、又對容決做了什麽。


    幼帝這麽問,那定然是容決已經不再繼續為難幼帝了。


    也不枉她這幾日煞費心思、掏空肚腸地變著模樣給容決做草編玩具——當年她哄幼帝時,都沒需要一口氣做這麽多不重樣的!


    綠盈還沒回來,薛嘉禾自己磨墨寫了回信,沒說自己做了什麽,隻輕描淡寫地讓幼帝放心,攝政王府一切都好。


    她總不好跟幼帝說,我和曾經跟你打好交道一般,編了些幾乎不用花錢的草製玩具送給容決,看起來他還挺喜歡的。


    要是叫容決聽見,指不定氣成什麽模樣,反倒弄巧成拙。


    能同容決相敬如賓是最好的,薛嘉禾並不想惹怒這個男人。容決一怒起來會是什麽樣,她在皇家圍場時已經見識過了,不能指望他次次都在最後關頭找回理智。


    將信寫完鋪在一旁晾著後,薛嘉禾將筆擱在了架上,視線往空無一人的門外瞥了眼,抬手愜意地伸了個懶腰。


    日日都要在人前撐著長公主的架子,也確實是有些累人。


    她剛想完這些,屋外就傳來了腳步的響動聲,薛嘉禾一個激靈,頓時把雙手收了回來,規規矩矩交疊放到膝上;想了想,又幹脆撿起信紙吹了吹,裝作才剛剛寫完信的模樣。


    綠盈從外間進來,手裏的青蛙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她身後跟著的高大男人。


    薛嘉禾似不經意地抬眼看去,見到跟在綠盈背後的容決,微微一怔,“攝政王殿下怎麽來這裏了?”


    她說著,正要將手中信紙放下,容決已經三兩步過來將薄薄的紙從她指間抽走。


    容決一開始收到薛嘉禾的禮物時還挺得意的,把這當成了薛嘉禾低頭妥協的標誌,等這兩天才剛剛反應過來:薛嘉禾這是把他當小孩兒哄呢?


    他飛快地掃過薛嘉禾寫給幼帝的紙上字句,見她識趣地沒提到不該提的事情,才略微滿意地將信紙轉交給了綠盈,“去送了。”


    綠盈瞧了眼薛嘉禾,小聲應是,收信離去,將兩人留在了內屋裏頭獨處。


    被容決強行看了信的薛嘉禾也不氣惱,她起身招呼容決坐下,想了想,又親自給他倒了茶。


    還是那句話,能不惹惱容決,就盡量不要惹惱他的好。


    正如薛嘉禾就算明知道容決是故意放過藍東亭、轉而將矛頭對準幼帝,她也選擇不以這一點為由向容決發難,而是當作兩人之間什麽間隙齟齬都不曾有過。


    待容決坐下後,她才又問了一遍,“攝政王殿下政務繁忙,來西棠院是為了何事?”


    容決先是喝了口茶,而後才一本正經地開口,“長公主送的禮,我收到了。”


    薛嘉禾心想這都第九日了,這句收到也來得忒晚了些。


    見她麵上沒什麽表情,容決頓了頓,又道,“禮尚往來。”


    薛嘉禾原想開口就拒絕容決的禮,想了想又改口,“好。”


    正是該和容決重新修複關係的時候,而容決似乎並不喜歡人當麵拒絕他。左右他送的東西都是要還的,便等到以後離開攝政王府的時候再一並留下好了。


    她到汴京時是孑然一身,離開時自然也不必帶走什麽不屬於她的東西。


    容決不自覺地鬆了口氣,伸手從懷中取出個才他手掌那麽高的紙包,放到了薛嘉禾麵前桌上,神情緊繃又嚴肅,“今日在朱雀步道上正好見到的。”


    薛嘉禾原以為容決定是又給她送來了什麽奇珍異寶的首飾藥材,伸手將紙包打開,等見到裏麵被裹的東西時,神情一怔,從眼底透出一點懷念之色來。


    那是一支色彩鮮豔的小麵人,上頭繪的正是孫大聖的麵譜,小麵人抬手搭棚遠望,和戲文裏的齊天大聖一模一樣。


    容決審查般凝著她的神色,心中大定,眉梢一揚,將小麵人強行塞到了薛嘉禾手心裏,滿不在乎道,“做麵人的老人家生意沒人照顧,我便買了一個。”


    薛嘉禾沒計較他的言辭,她捏著小麵人的木杆將它舉到自己麵前,笑道,“這是我的第二個麵人。”


    容決等了會兒,見薛嘉禾開了個頭竟就沒有往下繼續說的意思,咳嗽一聲,“第一個是?”


    “……是母親還沒離開時,她給我買的。”薛嘉禾望著小麵人,慢慢道,“那一日,村子裏來了幾個跑商的人,他們中正好有一人是做麵人賣的,我見時很是喜歡,但那時我和母親二人連吃飽都難,麵人定是買不起的,便沒有開頭討要。”


    也正是那幾個商販告訴了她母親容家被抄了的消息。


    薛嘉禾記得母親聳然變色,詢問了許多後匆匆帶她回了家。


    容決想了想,問道,“但她還是給你買了?”


    薛嘉禾被打斷了思緒,笑了笑,“嗯,還是買了。”


    第二日她醒來時,母親已經離開,屋中空無一人,破舊的方桌上留著一支小麵人。


    “對你來說……”容決皺著眉,斟酌措辭了片刻,才道,“是不是很重要的東西?”可當她進京時,卻是兩手空空,什麽也沒有帶著。


    “我一直隨身帶著,落水的時候弄丟了,許是掉在河裏了。”薛嘉禾淡淡道,“不過攝政王殿下說得對,於我而言,它確實代表著很重要的意義。”


    過於珍貴的饋贈,必定代表和隱藏著某種難以嚴明的愧疚和殘酷。


    先帝賜她宮殿、身份、數不盡的金銀財寶綾羅綢緞,因為他覺得薛嘉禾過去十五年的寒苦日子有他一份責任在其中。


    幼帝贈予她藥材、寵愛,因為他知道薛嘉禾嫁給容決是為了他的帝位穩固。


    而容決頻頻給她送來的那些東西……或許是因為她的落水和宿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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