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夫人?”漢子驚訝地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剛去過的院門,“她確實是才來村裏兩個多月,她為人和善,和村裏人相處得很好,不像是個壞人,王爺要尋的是她?”


    容決沒聽進去後麵的內容。


    ——賈夫人?薛嘉禾將自己當成了誰的夫人?


    容決壓抑著怒氣,一字一頓道,“你還知道什麽?”


    察覺到容決的怒氣,漢子謹慎地想了想,到底對容決的信任占了上風,全盤托出,“賈夫人來村裏時懷著孩子,前不久剛臨盆,身邊帶著個身手不凡的侍女。她說自己本名叫賈禾,丈夫意外身亡,途經此處喜愛風景便決定住下,村裏人都稱她賈夫人。”


    容決聽前半句還有些莫名澎湃,後半句便邊聽邊冷笑,“你剛才交給她的孩子是?”


    “是我的兒子,今日我和媳婦都忙,便托賈夫人照看半日。我家崽子隻聽她的話,隻好麻煩賈夫人了。”漢子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容決定了定神,繼續從漢子口中獲取這兩個多月以來和薛嘉禾相關的信息,邊思考著自己稍後該如何出現在薛嘉禾的麵前。


    “……我和長明村的緣分要說到十幾年前了,我那時意外受傷掉隊,正好在這附近的鎮上被人救了。”漢子感慨地道,“從軍中離開後我便來此處醫館尋人道謝,這才認識了我現在的媳婦……呃,王爺?”


    容決緊盯著漢子粗獷的麵孔,從他剛才那句話裏提取出了了不得的訊息。


    曾受傷落單在薛嘉禾附近的士兵……這不就是薛嘉禾“不告而別的故人”?!難怪薛嘉禾剛生完孩子沒多久還能答應幫他帶孩子,敢情是昔日故交?


    嗬,可惜,人早就有了家室,薛嘉禾生下的兩個孩子也是他容決的。


    “醫館的人救的你?”容決似不經意地問。


    “正是,是個老大夫。”漢子點頭笑道,“還好十年過去了他還在,我還當會來遲一步、找不到他呢。”


    容決盯了漢子兩眼,發現他是真不知道薛嘉禾跟他曾經有過相識,不由得心中冷笑:薛嘉禾好不容易找到故人,卻連和對方相認的勇氣也欠奉,笑死人了。


    可就算不相認,她也任勞任怨地守在這長明村裏幫襯對方,簡直是和在汴京時一樣的老好心。


    “王爺若是要和賈夫人說話,不如我代為引見?”漢子小心地建議道,“我畢竟還和她說過幾句話,問話也方便些……”


    “不用,”容決黑了臉,“她認識我。”


    漢子毫無心機地鬆了口氣,又好奇道,“那王爺剛才打招呼不就是了?”


    容決:“……”他要是能直接開口喊人,那現在還用在這石板路上蹉跎時間?“你有事要忙?”


    漢子挺直腰杆,“若王爺有吩咐,我就空得很!”


    “不必,”容決往前走了兩步,又遲疑道,“村裏還有沒有能住的空院子?”


    “我去替王爺問問!”漢子捶得胸口砰砰響,“實在不行,便在村裏空地上給王爺蓋上一棟新的!”


    容決咳了一聲,“我的身份保密,至於住的地方……”他有些猶豫地看了一眼薛嘉禾的院門,“離此處近些就好。”


    漢子滿口應下,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容決看著他的背影,心中五味陳雜:這就是薛嘉禾的“故人”……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的聲音從容決背後遙遙傳了過來。


    容決呼吸都停了片刻,一時沒敢回頭。


    ——是薛嘉禾,還是綠盈?


    然而都不是,門頁開合聲之後緊跟著的是孩童天真無邪的笑聲,顯然跑出門來的就是剛才那漢子家的皮孩子。


    容決挫敗地閉了閉眼,轉過身去瞪了眼長得濃眉大眼的皮孩子,一大一小的視線剛剛對上,院門口就再度跨出另一個窈窕纖細的身影,她扶著門頁站住腳跟,笑吟吟道,“我可不跟你去外邊玩。”


    容決的視線忍不住和皮孩子一起轉向了她。


    “賈姐姐,村子裏又來沒見過的人啦!”皮孩子毫無心機地大聲道。


    下一刻,薛嘉禾帶著笑意的柔和目光就落在了容決的身上,而後驚愕地停滯住。


    容決繃緊下顎準備好迎接她陡然變化的抵觸和抗拒。


    沒想到,薛嘉禾的愕然轉瞬即逝,她上前幾步牽住皮孩子的手,朝容決輕輕一頷首,“進來說話?”


    容決幾乎是踩著雲走進薛嘉禾院子裏的,被薛嘉禾牽著的皮孩子天不怕地不怕地一直仰頭看他,語出驚人,“賈姐姐,這人是不是你的相公啊?你不是說你的相公死了嗎?”


    容決擰眉看著這不會說話的毛孩子,不悅道,“我看起來像死了嗎?”


    “糖水在灶頭裏溫著,洗了手再問你綠盈姐姐要來喝。”薛嘉禾輕輕巧巧就將毛孩子的注意力轉移,她將毛孩子輕輕推去了灶房的方向,攏了攏厚實的外袍,再度看向容決,眉眼盡是軟和的笑意,“你怎麽來了?”


    要不是容決知道自己找了兩個月遍尋不著眼前這人,他恐怕要以為自己是什麽三天兩頭到薛嘉禾家裏串門的鄰舍隔壁了。


    ——這算什麽態度?


    容決皺眉將想發作的怒氣壓了下來,冷冷道,“你為什麽跑,我就為什麽來。”


    薛嘉禾失笑,她將雙手疊在一起嗬了口氣,道,“剛下過雪,我有些怕冷,不如裏麵說?”


    這兩個多月的時間,年都已經過完了,容決掃過薛嘉禾凍得微微發紅的指尖,更覺煩躁,“怕冷就別出來外麵吹風,不怕再生病了?”


    “說來你可能不信,我離了汴京後,身體比從前剛健多了。”薛嘉禾並不氣惱,她悠悠轉過身,踩著地上的薄霜往屋裏走,絲毫不在意背後的容決會不會跟上來。


    容決……容決當然是跟了進去,簡單又不失別致的屋中看起來井井有條,顯然是主人悉心打理的結果。


    他的視線挑剔地從左看到右:這就是薛嘉禾想要的生活?


    進了屋裏之後,薛嘉禾順手翻出茶具給容決倒了茶水,“鄉下地方沒什麽好茶,將就嚐嚐。”


    容決在她的注視下坐到桌邊,頓了頓,又握住了茶杯。


    薛嘉禾含笑坐到了容決對麵的座位上,將熱乎乎的杯子攏在了掌心裏,“你先說,還是我先說?”


    “你早就知道我會來。”容決毫不猶豫地搶先開口。


    “我並不知道,”薛嘉禾搖了搖頭,她在容決反駁之前朝他一笑,“但真見到你之後,我覺得仔細想起來並不意外。”


    容決:“……”和薛嘉禾相處幾個月的時間,他還從未這般頻繁地從薛嘉禾臉上見到她真實的笑意,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覺得飄飄然還是毛骨悚然的好。


    見容決語塞,薛嘉禾便接過話茬問道,“你來,是為了將我帶回去的嗎?”


    “……是又如何?”


    “我不會跟你走。”薛嘉禾答得果斷又輕快,像是答案早就在舌尖等著一般,“我和汴京的一切早在離開之前就劃分兩清,和你也是一樣。你於天下人麵前羞辱我、險些傷我性命、以我親人性命要挾於我;而我隱瞞你二三事,最後離開時也利用了你……我以為這便算是扯平了,如今你我便同從未相識的陌生人一樣,你覺得呢?”


    容決冷笑,“扯平?”他的視線微微下移到她已恢複了平坦的小腹,“我不這麽覺得。”


    薛嘉禾托著下巴想了想,她歪過頭,十分直白地道,“你要是想要幾個孩子,汴京多的是漂亮懂事的大家閨秀願意給你生。”


    容決的火氣終於在薛嘉禾這過分輕鬆的態度中爆發,他一拍桌麵,厲聲道,“你以為我為的是孩子?!”


    這一巴掌下去力道不小,連桌上茶具都跟著跳了一跳。


    見到薛嘉禾的眼睛像是被驚嚇到似的微微睜大時,容決便生出一絲後悔來,可他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麽,薛嘉禾已經倏地站起身來往後走去。


    “哇——”


    嬰兒的哭泣聲將容決要跟上去的腳步硬生生釘在了原地。


    第77章


    綠盈聽見嬰兒哭聲,熟門熟路地趕回來,被杵在當中的容決嚇了一跳,回過神來還沒行禮就見容決要往裏走,趕緊飛快奔上前攔住了他,“王爺且慢!”


    容決不悅地看她一眼,“讓開。”


    綠盈咽了口口水,道,“少爺姑娘這是餓了。”她頓了頓,見容決的神情沒有變化,隻得又補充,“夫人沒請奶娘。”


    容決:“……”他沉默著退了一步,走回剛才的位置坐了下來。


    一動不動地坐了兩息後,容決突然反應過來,“少爺姑娘?”


    綠盈守在內屋門口,小聲道,“夫人懷的是龍鳳胎,子女雙全。”


    容決不再說話,他側耳聽著屋裏傳出的細碎響動,從中隱隱約約地捕捉到了薛嘉禾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哄孩子的聲音,不由得垂了眼。


    胸中的惱火和局促竟慢慢地沉澱了下去,變成十分寧靜。


    薛嘉禾既然沒有抵觸和再跑的意思,就已經比他所預想的要好了。


    不必和她產生爭執。


    直到茶水涼透,薛嘉禾才從屋中走了出來,見到廳中容決和隔壁的毛孩子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說話的景象,笑出了聲來。


    容決的目光隨著笑聲轉向了她,那寒星似的雙眸看得薛嘉禾一愣。


    她輕輕拍了綠盈的肩膀,道,“你帶著虎子出去玩,我和攝政王殿下有話說。”


    綠盈應了是,二話不說將還在好奇地盯著容決看的毛孩子抱了起來,不顧他的反抗就幹脆利落地出了屋子。


    屋中很快又再度靜了下來。


    薛嘉禾緩步走回容決對麵坐下,重新倒了熱茶,斟酌片刻才開口道,“若不是為了孩子,那便是為了我吧。”她說得肯定,麵上也無一絲不自在或羞赧,“但於我而言,賜婚便隻是賜婚,我對你……”


    薛嘉禾蹙起了眉,思索著更適合的措辭,不希望和似乎平靜了一些的容決在這時再度起衝突。


    長明村很好,若是可能,薛嘉禾並不想離開換個居處——更別說就算換了,容決恐怕還是能找到她。


    然而她還沒想好,容決就開口接了她的話,“你不喜歡我。”


    薛嘉禾無奈地笑了,“是。”


    容決對她怎麽想,薛嘉禾在離開汴京前就已經試探明白;而對自己的心意,薛嘉禾自然也是離開也心中一清二楚的。


    若她真有那麽丁點喜歡容決,那多少也是會在離開和留下之間左右為難一下、抑或將自己轉念要留下這兩個孩子的事情告知容決商議。


    可問題就出在這裏。


    “我不知你是如何對我……”薛嘉禾頓了頓,語氣十分和善地建議道,“我記得詩經裏說,士之耽兮猶可脫也,或許過些時日這感情也就淡了。”


    聽她連詩經都扯了出來,容決冷笑,“後半句是女之耽兮不可脫也,你想用在誰身上?陳夫人還是你自己?”


    薛嘉禾笑了一笑,並不為陳夫人的名字而動容,“我還不曾‘耽’過。”


    容決從鼻子裏哼了聲,“那剛才將孩子交給你照顧的是誰?不是你在汴京時還念念不忘的故人?”


    薛嘉禾一想便明白容決方才在外麵肯定是正好撞上了方才那幕,她想了片刻便道,“若是你願意如此想,也好。”


    薛嘉禾剛到長明村時便正巧碰上了季修遠先前提過、可能是小將軍的漢子和他的家人。


    她又驚又喜地上前和對方打了招呼,又詢問了當年的事情,略有些失望地發現這名叫孫威的漢子並不是小將軍,隻是實在湊巧有些經曆對得上,便覺得十分親切。


    孫威一家都是熱情好客之人,一來二去兩家人也常有來往,帶個孩子更是舉手之勞。


    既然讓容決瞧見,薛嘉禾也沒有將“故人”一事澄清的意思。


    容決左右向來認定她對小將軍有旖旎之思,不如就叫他這麽認為好了,或許還能早些熄了心思回汴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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