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抵達熱河,皇帝駐蹕避暑山莊。


    這一座建於先帝時代的行宮,到了皇帝這一代仍在不斷地翻修擴建。但其建造風格,造園構景的方式,卻與紫禁城和暢春園都不大一樣。殿宇幾乎是木製架構,灰瓦青牆,濃陰淡影,山水錯落,沒有紫禁城金碧輝煌的浮華之像,也比暢春園更加開闊。


    王疏月一直沒能找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這座行宮。直到聽行宮總管大臣說起,工部向皇帝呈奏熱河行宮擴建的章本時。皇帝在上麵龍飛鳳舞地批了四個字“天地通融”。


    天地通融。


    皇帝口中還有一個比這四個字更主觀,更有帝王野心的描述——移天縮地在君懷。


    王疏月細細地品著這加起來不過十一個字。


    一詞一句啊,倒是足以將這出山水宮宇浩浩蕩蕩地從王疏月的眼底映入心底。


    在行宮的北麵和東麵山麓,分布著恢宏壯觀的寺廟殿宇。


    也就是皇帝對王疏月所說的外八廟,建築風格不盡相同,雖然也都是漢式的殿宇,但其內飾和外飾卻兼收了,蒙,滿,藏的傳統紋樣。散在燕山腹地之中,如眾星捧月,環繞著避暑山莊。


    皇帝和先帝一樣,都奉行扶持喇嘛教(黃教)以安藏蒙的外藩政策。因此,這些寺廟多是供蒙藏的宗教首領覲見皇帝時居住,禮佛之用。


    這一年,普仁寺剛剛建成。皇帝與六世□□活佛桑格嘉措約定,要在今年秋圍前後,一同在普仁寺對談論經。他答應要帶大阿哥一道去,大阿哥得了皇帝這個承諾,下了學後到真的跟著會藏語的內諳達抱著皇帝的那地帝誌翻來覆去地念。


    帝王家的孩子著實是不容易,即便是到了熱河,仍不能斷了學業。每日還是要在鬆鶴齋裏讀書練字。因是在京城之外,原本不需要那麽嚴苛,可惜這回大阿哥跟在了皇帝身邊,師傅諳達們也就不敢有一點點的鬆懈。


    成妃沒有跟過來,皇帝這個人說是要照看他,但不是盯著他寫字,就是考些極難得八股論。五歲大的孩子,天天給折磨地眼摳鼻子塌的。


    不過大阿哥到是一聲苦都沒有叫。


    隻要跟王疏月提起木蘭秋圍的事就一臉的興奮。


    “皇阿瑪說,等秋圍結束,就要給兒臣選外諳達,兒臣就可以練騎射功夫了,等練好了,兒臣也要像皇阿瑪他們一樣,去圍場上狩獵。”


    王疏月揀了一塊茯苓糕與他。


    “大阿哥如今就想著要拉弓了。”


    大阿哥咬了一大口茯苓糕,“兒臣以前,看十四叔拉弓射靶子,十四叔可厲害了,他能十箭皆射在靶心。還能一個人在木蘭圍場獵三十隻多隻猛獸。”


    他偶然說起十四,王疏月心中還是起了一絲波瀾。


    “你是怎麽知道的,你可是第一次跟著你皇阿瑪來木蘭呀。”


    “皇阿瑪跟我說的呀。皇阿瑪說,十四叔是我們大清的巴普魯!”


    皇帝竟是這樣跟自己的兒子評價賀臨的。


    兄弟之間,若不是那一場奪嫡的之爭,或許也能把酒共情,不至於是如今慘烈的局麵。


    “和娘娘,您怎麽了。怎麽難過了。”


    “沒有。”


    “和娘娘,您給兒臣做茯苓糕,那兒臣練好了弓法,就去打麅子,給您和額娘她們烤著吃。”


    這孩子,竟拿話來哄她了。


    王疏月摸了摸大阿哥的頭。


    “我沒難過,就是想你皇阿瑪了。”


    大阿哥朝外麵看去:“皇阿瑪可真是政務繁忙啊。”


    他說得一本正經,那模樣到把王疏月逗樂了。


    說起來,這孩子也是可憐。


    皇帝這個當爹得忙得沒空照顧,照顧也瞎照顧。但皇後又是個遵循皇上話的人。皇帝說了他要親自照看,皇後就愣是一聲都不敢過問。好在王疏月住在煙波致爽殿的西配殿中,照看大阿哥的太監宮女們,知道她性子好,在皇帝麵前也能擔待,大阿哥身上有什麽事拿捏不好,便大著膽子去請她的話。


    有什麽法子,這麽可愛一個孩子。


    當爹的又不靠譜。王疏月隻好擔了下來。


    小孩子的事是很細的。


    夜裏要踢被,牛乳喝得多了會不消化……


    哪像皇帝那一根筋想得,隻要還能喘得了氣,就該把前朝的當代學理政理一股腦往腦子裏灌。


    這幾日,因為孩子太小了,又跟著隊伍長途跋涉,異地水土不服,在熱河行宮住了兩日後,連著下了好幾天的痢。


    皇帝這邊到是一連幾日都不得空閑。科爾沁部的達爾罕親王的長子替父覲見皇帝,不僅皇帝在澹泊敬誠殿召見,太後也親自賜宴。清音閣為此連演了三日的戲。王疏月本不便出席,索性留在後殿照顧生了病的大阿哥。


    這日夜裏,皇帝那邊散了議,先是進了煙波致爽寢殿更衣。


    王疏月坐在燈下陪著大阿哥寫了會兒藏文,看著宮女太監服侍他盥洗躺下,這才從東偏殿出來,剛一出通廊就在轉角地方上和正低頭想事的皇帝撞了個滿懷。


    皇帝到是穩如泰山。


    王疏月就沒那麽好了,被皇帝撞地朝後跌了一跤。


    “哎喲,和主兒。”


    張得通和梁安這些人忙七手八腳地上去扶,皇帝回頭一看,還沒開口,就聽她先道:“奴才不長眼,主子爺恕罪。”


    皇帝哂了一句:“是不長眼。想什麽去了。”


    明明就是他在想事沒看路。這也罷了,偏走得還急,王疏月避都避不開。


    王疏月撐著梁安的手想要站起來,才發覺自己真是摔著了,難看的是,摔著的地方還是後臀,對於個女人來講,真是尷尬死了。


    “沒有,看了會兒燈火,眼睛迷了。”


    皇帝看了一眼她身後:“恒卓好了?”


    “嗯。吃了藥好多了。”


    王疏月一麵站起來,一麵想著,該不該在皇帝麵前失個儀去揉一揉摔疼的地方。


    皇帝見她不自在的模樣:“摔哪兒了,過來朕看。”


    要了命了,誰要給他看啊。


    王疏月忙道:“哪能是瓷做的。真沒摔著,您累了一日了,早些安置,妾跪安了。”


    說著就要走。


    “王疏月。”


    “在。”


    “朕沒讓你回西麵兒去。”


    說完回手示意張得通和何慶都退下去。


    通廊上燈影晦暗,外麵下著雨,刮著風,搖動著黑漆漆的影子。王疏月站住腳步,皇帝卻從後麵一把將她打橫抱了起來。他還沒有更寢衣,穿著石青色常服,顏色很素淨,綾羅料子到也十分柔軟,散著尚衣監的清潤的熏香。


    “朕剛才走得快,撞你的力道也不小。朕看你……”


    他沒有低頭看王疏月,喉結處卻因發尬而動了動:“是摔到不好說的地方了。走路都難看了。”


    正說著,又覺得自己腰上有什麽東西隨著步幅在磕碰王疏月,皇帝低頭看了一眼,小心地把她放下來。


    “站一站,朕把玉佩解了。和你……那什麽地方膈著不舒服。”


    那什麽地方……


    王疏月望著低手自己解玉佩皇帝。


    臉上爬起了一絲羞紅。皇帝平時對著朝臣,嬪妃說話,大概是有一套他自己的章法,房事上又刻板,所以,連個“後股”這樣的話,都是不準自己出口的。


    王疏月又羞,又想看他的為難模樣。


    總之入了夜,皇帝把那身緊日月龍紋的龍掛褂子脫下來,簡衣素衫這麽一映襯,他還是有一絲政治之外的人味的。


    “替朕捏好,這是皇父賜給朕的,朕從不離身,若是跌了,你也就別活了。”


    王疏月仔細地將玉佩捏入手中。


    “這會兒去什麽地方。”


    皇帝重新將他抱起。


    “去朕那裏,朕那兒寬敞,一會兒你把外麵衣服脫了,朕看到底傷到沒有,若是傷到了朕給你上藥。”


    這話其實令人耳根發燙。


    偏他卻說得十分正經,不帶一點點的誘惑和撩撥。下巴處的線條繃地利落,整個五官被燈影雕刻地淩厲有力。


    王疏月摟著他的脖子,借著通廊裏昏暗的燈火望向皇帝。


    雨聲淅淅瀝瀝。


    樹影落在他臉上,在他的行進之間,明明滅滅。


    窗欞旁唯一的一盞宮燈也離他們遠了,偶爾有些細細的風透過窗的縫隙吹進來,帶著遙遠又厚重的檀香氣。很靜謐,但並不能令王疏月平心靜氣,反而很撩情。


    皇帝似乎又陷入了之前沉思的事之中。


    全然不知道自己撩起了懷中女人情熱。好在他是個皇帝,若隻是市井之中無名蝦,不然,一定早就被婆娘們踢下床了。


    “主子。”


    “嗯?”


    “哪有主子給奴才上藥的。”


    皇帝笑了一聲:“那朕給你傳太醫。”


    “你……不是,奴才自己來!”


    “你看得見,傷在那什麽地方。”


    “……”


    皇帝看她吃癟,之前交纏的心緒到也散了些。


    “王疏月,你這個人最大毛病,就是難受不肯吭聲。朕申斥也申斥了,好聲說也好聲說了,你都沒有聽進去。”


    “奴才……”


    “你住口吧。都跟朕改口了,一慌起來又回去了。”


    說完,他吐了一口氣,壓平聲音道:“朕知道,大多時候呢,是朕對你手重,你怕說了像是在怪朕。從前就算了。如今你跟了朕,你的身子是朕的,你聽朕的話就是。”


    (也許有空這裏會補充詳細的一段脖子一下不能描寫的場景在微博)


    那夜王疏月是背對著皇帝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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