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像是知道她心裏有事一般。竟沒似從前一樣,把她剝得幹幹淨淨地在自己身邊躺著。


    夜裏,皇帝自己翻身起來,還不讓外麵上夜的人進來,赤腳踩在地上,走到案前的親手給王疏月點了一盞燈。之後又走到屏風外麵,從木施上把她那件品月中衣取了下來,回來撩開被子。


    王疏月被這突如其來的冷給驚得縮成了一團。


    那身子在燈下白得發光。


    這是皇帝的癖好,在床上,他不喜歡讓王疏月穿中衣。


    不過今日他又想算了。


    “朕看你身上冷,穿著睡吧。大概能安穩些。”


    說完,自己也將中衣披上,雖然是兩三下胡亂扣上,卻細致地把領口的那一顆係緊了。而後吹了燈,從新將她擁入懷中。


    “王疏月。”


    “在。”


    “別再怕朕。聽懂沒。”


    他放緩了聲音。


    後半夜,有了衣料的柔軟,和他的溫暖,王疏月終於睡踏實了。


    第二日王疏月向張得通問起善兒的事。


    張得通卻說,皇上這回沒處死善姑娘,隻是把她發配到辛者庫去了。


    這到又讓王疏月有些意外。何慶正和尚衣監的姑姑打理皇帝衣物,見王疏月麵有疑色,便過來道:“和主兒,自從您因春姑姑的事和咱們萬歲爺鬧過之後,萬歲爺很少處置奴才了,即便處置,也是仁懷。不過他從前可不是這樣的。記得以前在府裏的時候,咱們的規矩大得很,奴才錯一點,綁到樁子上挨鞭子都是輕的,像善姑娘這樣的錯事,管保是要打死的。”


    王疏月都有些記不起她是什麽時候跟皇帝提起春環的那件事了。


    何慶似笑非笑地添道:“和主兒,你以前啊怕咱們萬歲爺怕得就像隻張牙舞爪的貓。萬歲爺擔心您一直這麽怕他,平時跟您說話都可勁兒地拿捏呢。”


    “放肆,慶子,你是欠打了嗎?萬歲爺你都敢在和主兒麵前編排。”


    何慶吐了吐舌頭。“師傅,奴才這也是為萬歲爺分憂不是,萬歲爺那口才,還有那鬥性,奴才們不把主兒的實心說出來,人家和主兒怎麽能……”


    “何慶!”


    “好好好,師傅,是徒弟該死。”


    話聲是沒了。但何慶說得真對。


    他的口才,他的鬥性,以及他那個人,王疏月看起來都是駕馭不了。但事有兩麵,誰折了誰的腰,誰在其中更辛苦,未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但這些跟了皇帝多年的人精,眼睛毒辣,口齒伶俐,常常在王疏月麵前捏軟皇帝那張鐵皮。


    皇帝要是知道何慶這樣說他,一定會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


    一連兩日,有很多關於‘九白’的折子都被皇帝留中不發。


    鬆格台吉被皇帝軟禁在東廟宮中。蒙古王公貴族之間的氛圍變得有些微妙的。有些人甚至來找十二和王授文探皇帝的心意。


    畢竟箭已在弦上。


    王授文親自擬了皇帝發往兵部調兵的旨,那日他不敢坐著寫,硬生生跪在皇帝的腿邊,把短短不到百字磨了出來。


    皇帝一麵看《資治通鑒》一麵等他。


    其間矮書道:“你今兒怎麽了。朕賜了坐都不坐。”


    王授文抹了一把汗:“娘娘在火上烤,臣怎麽敢坐著。臣聽說,太後娘娘親自勸過皇帝,不能因一個女人而在蒙古失心。臣……”


    “放心。”


    “可是,臣萬分惶恐。”


    皇帝看著書沒有說話,半晌才直身丟了書,彎腰湊近他道:“王授文,朕問問你啊,


    王疏月從前在家的時候,服你的管教嗎?”


    “啊……這……”


    他本來滿腦子過得都是關鍵要害,皇帝突然問了這麽一句家常閑話,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哦,回皇上的話,從前在家中都是內人在管教她。內人出自南方大族吳家,也是個平實的人,臣的兩個孩子,幼年時都是教養在她身邊的,臣……實在是抽不出身來過問,以至於……”


    “好了,再說下去,你又要跟朕請罪了。”


    “皇上,是娘娘冒犯了您嗎?”


    皇帝從新拿起書來:“不算。朕就是不知道,她那脾性從的誰。反正不像你。”


    說完,他轉道:“明日圍獵後,朕要在圍場設宴,你一會兒出去,順便給圖善傳個旨,把鬆格台吉也帶到圍場去。”


    “是。那……臣就告退。”


    “嗯。”


    王授文戰戰兢兢地站起身,躬身往外麵退去,誰知還沒走到門口,卻又被皇帝喚住。


    “欸,王授文。”


    王授文忙在門前回身跪下:“臣在。”


    皇帝揚了揚書:“起來起來,朕就想問問,王疏月吃得慣獐子,麅子這些肉嗎?”


    “啊?”


    王授文徹底傻了。


    皇帝見他呆在那裏,自己也尷尬了,把書往他麵前一砸,梗起脖子道:“算了算了,趕緊給朕退下退下!”


    王授文這才明白過來皇帝到底在問什麽。


    “哦,回皇上的話,娘娘她在家中什麽忌口的都沒有,獐麅肉啊,她都吃。”


    皇帝還在沉浸在自己的尷尬之中。


    何慶機靈,連忙上前把王授文扶起來:“來,老大人,奴才送送您。”


    議所的門一開一合。


    皇帝的臉上雖然落著陰影,人卻莫名有些興奮。


    他壓根沒就沒去在意王疏月要做社麽來替自己洗脫罪名。畢竟萬事盡在他的籌謀之中。


    籌謀之餘,皇帝在想明日圍獵,要親自獵殺幾隻獐麅,宴後帶著王疏月去烤肉去。


    他還記得上次隨先帝爺來圍獵的那一次,因為秋深,夏了很大一場雪,他在雪地裏遇見十一和富察氏在大帳外麵烤肉。十一用一把的銀刀把烤熟的肉切下來,一片一片地放在富察氏麵前的一方寬葉上。那個時候,皇帝與皇後已經冷下來,皇後甚至托病沒有跟他一道過來。


    而他滿腦子都是天下政事,都是奪嫡的黨爭,看著十一摟著富察氏恩愛的場景,他胃裏翻不起酸水,但腦仁還是不舒服。


    具體是什麽感受,皇帝記不清楚,不過他記得,富察氏穿得那身正紅色旗裝,映著白雪和篝火尤其好看。


    如今不見雪,但秋草一片金黃。


    該賞給王疏月一件蔥綠色的旗袍,再配一件鵝黃色的坎肩,簪上他從前賞給她的那根芙蓉花簪子,一定好看。


    他想著想著想深了。


    連張得通在旁喚他都沒有聽見。


    “萬歲爺!”


    何慶到是知道皇帝這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想到什麽地方去了,準是又在給和主兒琢磨那辣眼的裝扮,索性提聲喚了皇帝一聲。


    皇帝嚇了一跳。


    “滾出去!”


    話聲剛落,就見跪在請安的十二慌地要站起身。


    皇帝摁了摁額頭:“回來!朕不是說你。”


    第58章 如夢令(二)


    圍獵的行程並沒有受到過大的影響,皇帝的興致甚至還不錯。


    “號稱”在馬背上得天下的大清,入關後對後代子孫騎射功夫要求仍然很高,要說在皇帝這一代,最厲害當然要數十一,但除了恭親王那個藥罐子之外,包括皇帝在內的幾位皇子,平時也都不疏於訓練自己馬背上的功夫。


    皇帝覺得王疏月一定是騎不得馬的,而且她似乎在為夜裏大宴謀劃什麽,一大早,皇帝還沒有醒,她就已經穿了衣起來,和張得通,梁安等人在外麵嘀咕著什麽。


    裏麵已經沒有人上夜了,自然就沒人知道皇帝醒了。


    皇帝也沒出聲,披了件外袍子赤腳踩到門口,一把推開了門,這一幕嚇得張得通等人跪了一地請罪。


    王疏月也下了一跳。麵上那認真的神色還沒有褪去,又和驚嚇混在一起。有些滑稽。


    皇帝抱著手臂,靠在門上看她。


    自從認識王疏月,皇帝還很少見她對什麽事上心。


    “朕打擾你了。”


    “沒有。”


    她一麵說一麵踮起腳去幫他把外袍穿上。


    “您要去圍獵,仔細別冷著了。”


    說完,退了一步衝皇帝明朗地笑開:“我啊,還沒見過您穿行服的樣子,之前看得多的都是龍褂,也不知道您穿行服好不好看。”


    皇帝道:“朕今日要穿一件大紅妝花的行服袍(這衣服曆史上還真有,康熙穿的),梅花鹿皮的行裳。”


    皇帝對自己的審美一向謎之自信。王疏月想了想那大紅妝花的緞料子,也不知道是男人著紅花俏呢還是騷,總之很難想象套在皇帝身上是什麽模樣,至於梅花皮,這個到有點意思,她很想看看。


    “你一會兒跟他們說完了,進來替朕更衣。”


    “我還有好些話沒吩咐清楚呢,怕誤了您的時辰,還有,我不會穿行服,出了差錯……”


    “沒事,朕就想讓你看看。出了差錯朕也不處置你。至於你的事,不用勉強什麽,成與不成,有朕。”


    說完,他轉身往裏麵走了幾步,又回頭道:“對了,朕賞了你一身衣裳,今兒晚上換上給朕看。戴那隻芙蓉花的簪子。”


    說完,大步轉到屏風後麵去了。


    何慶道:“和主兒,那身衣服奴才已經跟您掛上了,您一會兒啊讓金翹姑姑伺候您換上。”


    “金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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