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不亮,葉豐便來到院中,拿起柴刀,練習劈砍動作。


    三年前,仙人路過,姓莫的仙子送給他一本書,那原是一本刀譜。


    葉豐不認識字,他不知道刀譜叫什麽名字,原本倒是想找人問問,可整個葉家村識字最多的就是村長,會寫自己的名字。


    若找別人問,那就得去五六裏外葛家莊的私塾,但葛家村那邊的人可不怎麽好相處,葉豐去過,差點挨打。


    再有就是來村裏收柴火的,他們都是拒魁關的商號來的,肯定認識字。


    葉豐趁他們來村裏,屁顛屁顛的跑過去問,結果被一鞭子抽了回來。


    無奈他隻得放棄,不過好在正如莫仙子所說,不認識字也不耽誤,裏麵主要還是畫,他就學書裏的小人,拿著刀比劃。


    沒想到練了三年,他竟然還練成了不錯的刀法。


    除了刀法,書裏還夾著三張其他的圖,一張睡覺的,一張打坐的,一張走路的,這三張圖沒有刀,但身上有好多細細的紅線,葉豐也不知道那紅線是什麽意思,隻覺得好玩,也經常進行模仿。


    三年一千多天,他從沒有一天懈怠。


    這世上的事兒,怕就怕“持之以恒”四個字。


    葉豐看圖修煉,未必能練出個一二三,但一千多天的堅持揮刀,也讓他獲得了比同齡人,不,很多比他年齡大的壯漢,力量也不及他。


    小夥子五官端正,身體壯實,能幹活,這便是好小夥。


    從葉豐十五歲的起,左鄰右舍就幫忙張羅他娶媳婦兒的事兒,可是想到娶媳婦兒,莫仙子的模樣就會從他腦海裏蹦出來。


    他現在已經不是三年前的小孩了,他知道了仙凡殊途,他與莫仙子此生大概都不會再見了。


    可他心裏偏偏就忘不掉那個仙子。


    有時候砍柴累了,他會坐在樹下幻想,幻想完了,繼續幹活。


    有時候睡著了,他會在夢中看到倩影,夢醒了,倩影也就消失了。


    那本刀譜,成了他最喜歡的東西,他連母親都沒告訴,卻偷偷的記住了刀譜上每一幅圖,甚至每一個字。


    明明一個字都不認識,卻可以默寫全書,可見他翻了多少遍!


    那條小河邊,也成了他最喜歡去的地方,有時候不知不覺,就走到了。


    有時候他會坐在河邊,什麽都不做就是一天。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在期待什麽,隻隱隱有種渴望,一種他沒有辦法述說也沒有辦法理解的渴望。


    這份渴望讓他十分難受,然而他卻又十分享受。


    他會莫名流淚,也會莫名歡笑,他甚至會為花殘而感到悲傷,會為葉落而感到傷悲——明明大字不識,卻莫名學會了傷春悲秋。


    然而這還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年輕且沒有什麽閱曆的他,根本不知道他這個就叫愛情。


    唯有愛情,才能讓文盲變成詩人。


    但“詩人”也要生活,葉豐的生活就是照顧老娘和砍柴養家,父親的去世讓他早早背負起了家庭的重擔。


    他有少年的幻想或夢想,但他更懂得“想”不能當飯吃,“幹”才能讓他和母親吃得上飯。


    米缸裏為數不多的米都是他一捆柴一捆柴換來的,沒有一粒是想來的。


    天光放亮,母親起床,在廚房裏忙活著,嘴裏嘮叨著隔壁二嬸要給他說媒的事兒。


    “女子是二嬸娘家的侄女,比你小兩歲,你二嬸說了,她侄女炕上一把剪子,地下一把鏟子,可能幹了。腚大腰圓,一看就是好生養的,你早早娶了媳婦兒,給你老葉家留個後,我呀,死了也閉眼,見到你爹,也有的說了。”


    葉豐不滿的道:“娘!大早上的,什麽死了活了的,你長命百歲,以後我兒子你孫子,就指望你帶呢。我兒子的兒子,你也得帶。”


    葉母被逗笑了:“你想累死你娘啊!你怎麽說?你二嬸還等我回話呢。”


    “不急……”


    葉豐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母親打斷了:“什麽不急?你不急不急,你娘我都快急死了,你看誰家小子像你那麽大還沒成親的?當初我嫁給你老爹的時候他才十五,你爹像你那麽大,都已經有你了。臭小子,給我個準信兒,願不願意的,我得給你二嬸回個話。”


    “好好好。娘……”


    葉豐受不了母親的嘮叨,正想拒絕,腦海中忽然又浮現出莫仙子的模樣。


    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莫名的酸楚爬上鼻頭,莫名的皺紋爬上額頭。


    “莫仙子。”


    葉豐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念叨著,卻被母親一句話拉回了現實。


    “你答應了,那我等下就去二嬸家。”


    葉豐忙想否定,可是話到嘴邊卻停住了:就算整天想著莫仙子又如何?


    生活總要繼續,就算是仙人,也不能總在天上飛,最後也得落地。


    “行吧,娘,我沒意見,你相中了就好。”


    葉豐的話音有些顫抖,他不明白是為什麽,但他知道,伴隨著這句話他的心中有某樣東西碎了,還有一些東西沒丟但不見了。


    葉母卻十分高興,她沒有在意到兒子的異常,仍不斷的嘮叨,葉豐卻隻沉默的吃了飯,帶上兩個米團,拎著尺多長的柴刀出了門。


    “你今兒別去砍柴了,等下跟我去二嬸家,安排個時間給你們見麵,順便把日子給定了。”


    “不能啊娘,咱家米快沒了,錢也剩不多了。最近柴價上不去,我得砍更多的柴才行,成親總不能太寒酸,那樣二嬸也沒麵子。”


    “說的也是,你小心點啊。別走太遠了。”


    葉豐隨口答應一聲,便扛著柴刀和繩子離開了家門,步入了大山。


    明明答應母親不會走太遠,但一入了山就不同了。


    葉豐就一直走,一直走,平時砍柴的地方早已走過去了,可他還是不想停下,就想一直走。


    他不知道為什麽要一直走,他心裏一片空白,可他就是莫名的想這樣走下去,甚至希望可以永遠不停的走下去。


    至於要走到哪裏,他沒有意識到,也沒有想過,或者說他不敢想。


    日頭從東到南,從南到西,都已經下午了,葉豐還在山裏穿梭,他已經走到了大山的深處。


    在這個時候,他終於停了下來,前後左右,都是山林,頭頂的天空也被樹葉遮擋,他忽然感到十分憋悶,幾乎無法呼吸的憋悶。


    “啊——”


    葉豐突然大聲吼叫,一聲一聲,一聲接著一聲,直到嗓子再也喊不出聲音方才停下,無力的跪在地上。


    身上滿是疲憊感,無力感,然而最讓他痛苦的,並不是疲憊和無力,而是他不知疲憊和無力從何而來。


    葉豐的思想和見識局限了他,使得他無法認識自己的內心,無法確認自己的感情。


    想懂而不能懂,才是他痛苦的根源。


    而葉豐,甚至連這一點都沒有意識到,更沒有辦法理解。


    他跪在地上,看著麵前的柴刀,許久,許久……


    終於,一切的不理解和痛苦,都化作一聲歎息。


    葉豐站了起來,他還有老娘要養,還有日子要過,還有柴要砍……


    還有狼要打。


    就在他跪地痛苦的時候,有狼悄然接近。


    山裏的狼,都跟肥豬似的,起碼也有近兩百斤,更是凶猛異常,便是經驗豐富的獵人遇到,也會腿肚子打轉,非得很多人聯手才敢獵狼。


    葉豐不是獵人,更沒有打狼的經驗,這個時候,他隻能盯著麵前那匹眼睛半眯的大狼,緊握手中的柴刀,不敢有任何動作。


    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上了狼的當。


    麵前的狼,根本就是吸引他注意力的誘餌,真正負責攻擊的,是身後那匹悄然接近的狼。


    它無聲無息,在一定距離時伏地做撲殺準備,兩隻眼睛更是射出了可怕的凶光。


    而葉豐麵前的狼,也做出了攻擊的架勢。


    忽然前麵的狼動了,葉豐緊張到了極限,舉刀正要迎擊前狼,內心卻突然一緊,他沒有任何猶豫,忙向旁邊倒下滾開。


    後狼的撲擊落空了。


    葉豐嚇得滿頭大汗,剛才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就感到後麵危險,下意識就向一旁滾去,此時他真的是無比慶幸。


    倘若稍慢一些,他大概已經被狼撲到了身上。


    前狼必定趁機過來一起撕咬他,那個時候,他才是真的十死無生。


    兩匹狼一擊不中,立刻成犄角之勢準備下次攻擊。


    葉豐舔舔嘴唇,咽了口唾沫,看著左右兩匹狼,這是他頭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脅。那種威脅是如此清晰、如此強烈,以至於讓他忘記了恐懼。


    他隻緊張的盯著那兩匹狼,舔了舔嘴唇,緊了緊手中柴刀。


    兩匹狼並沒有著急攻擊,它們圍著葉豐打轉,時不時的伏地做攻擊準備。


    怎麽辦?怎麽辦?


    連恐懼都已經忘記的葉豐,自然更想不起他練了一千多天的刀。


    但畢竟練了一千多天,他可以忘記刀法,不過揮刀的動作早已形成了肌肉記憶,在關鍵時刻,這種記憶恰恰可以救他一命。


    當兩匹狼同時撲殺過來的時候,全身僵硬的葉豐下意識的揮刀。


    柴刀劃出完美的弧線,鋒利的刀刃劃開了第一匹狼的頭並砍在了第二匹狼的脖頸。


    兩匹狼,一刀斬殺。


    而這一刀,正是那本刀譜上的招式:秋風掃葉。


    葉豐使的十分完美,無論角度和力度,甚至連刀意都無可挑剔的完美。


    剛才他誤打誤撞,揮出柴刀的心態正暗合刀意之心。


    可畢竟隻是誤打誤撞,現在就算讓他再揮出同樣的一刀,他也絕不可能使的如此完美。


    不枉他風雨無阻的修煉。


    這一千多天,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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