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葉豐喊了出來,張天元終於鬆了口氣。


    這孩子,活了。


    “孩子,你知道是誰殺了你村裏的人嗎?”


    葉豐茫然的看著張天元,對啊,仇要報,該找誰報?


    張天元沒有告訴葉豐仇人是誰,反而問他可還有親人。


    “小夥子,還有親人嗎?村裏還有別的活口嗎?”


    親人?沒了。


    活口?沒了。


    葉豐搖頭。


    張天元又問道:“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葉豐還是搖頭。


    “我看你倒是身強體壯的,來我們這邊當兵吧,起碼能混口吃的,也能為你的家人報仇。”


    葉豐茫然不解,當兵?報仇?


    “小夥子,最近邊關像這樣被屠的村子,可不隻有你們。”


    葉豐咬牙切齒,一字一頓的問道:“誰幹的?”


    “還能有誰?當然是天魁神朝了。”


    “天、魁、神、朝!”葉豐雙眼充血,目眥欲裂。


    “最近天魁神朝蠢蠢欲動,小股部隊通過小路侵入我朝,他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我們已經發現很多個像你們這樣被屠滅的村子。所以不用查我也知道,這就是天魁神朝幹的。小夥子,你想報仇嗎?”


    葉豐咬牙道:“想!我要報仇!”


    “那就來我們邊軍吧,不出意外的話,過些日子就該打仗了,到時候你就可以疆場殺敵,為你的親人報仇。”


    葉豐不假思索毅然決然道:“我去!”


    張天元嗬嗬一笑,把酒袋遞給他,道:“喝口酒,提提精神,我帶你走。”


    葉豐接過酒袋喝了一大口,頓時感到一團火熱從喉頭流入腹中。


    空腹喝酒確實難受,但這份火熱和難受也是葉豐迫切需要的。


    “小子,你叫什麽名字?”


    “葉豐。樹葉的葉,豐收的豐。”


    “我叫張天元,大家都叫我張哥,你要是不嫌棄也可以叫我張哥。跟張哥走,我帶你去拒魁關,幫你加入邊軍。”


    葉豐不舍的看了看那大墳,恭敬的磕了頭,看著大墳,滿眼悲傷與不舍。


    張天元站在一旁等候。


    “張哥,你會寫字嗎?”葉豐忽然問道。


    “會,你想……”


    “我想給村裏人立個碑。”


    張天元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但眼下這個時候,石碑當然是不可能了,於是他要就近砍一棵樹,立個木碑,可葉豐拒絕了。


    葉豐拒絕,並非是嫌棄木碑,而是他想親手立碑。


    找回自己的柴刀,砍了一棵粗壯的樹幹,削掉一方的樹皮,切平。


    字他不會寫,還得交給張天元。


    “寫什麽?”


    葉豐想了想,道:“這裏麵是葉家村所有人,就寫葉家村吧。”


    張天元拔出一把短刀,很快便在木碑上刻下了“葉家村”三個端正大字。


    葉豐用柴刀挖坑,把木碑立起,將柴刀和木碑一起埋好。


    他看著那三個字,把它們牢牢記住,這才再次磕頭,免不得大哭一場。


    張天元非常耐心的等著,直到葉豐辦完,他才帶上葉豐,共乘一騎,縱馬離開了葉家村。


    葉豐回頭看著那大墳,直到再也看不到才收回目光。


    他暗暗告訴自己,也告訴沉睡於此的親人。


    “娘,鄉親們,你們安息吧!我會為你們報仇,絕不會讓你們白死!”


    他擦掉殘留的淚水,告訴自己,以後再也不要流淚。


    張天元並未去追他的隊長,而是直接返回了拒魁關。


    拒魁關離葉家村其實並不太遠,也就三十多裏,如今戰事將起,城頭城門可謂戒備森嚴。


    兩人進去拒魁關,來到邊軍營地,張天元安排好葉豐,還好心的給他送來食水,讓他在床鋪上先睡一覺,等葉豐睡下,張天元才悄然離開。


    他隻是一個老兵,自然沒有資格把葉豐招募入軍中,所以他隻能去找他的隊長祝雲,隊長恰好剛剛回來,正在帳中休息。


    “隊長,我把葉家村那個小子帶來了。他願意參軍。”


    “你終於開竅了,明日你便帶他去領衣甲兵器吧。”


    祝雲隨口說道,他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張天元一臉為難模樣,嘟嘟囔囔許久,好像有話說,又好像說不出口。


    “老張,你怎麽了?”


    “這樣做合適嗎?”張天元歎息道,“他都已經那麽慘了,我,我……”


    “老張啊,你就是太心善了。眼下戰事將起,許多幸存的青壯都趕來拒魁關遇到參軍,隻為殺敵報仇,那小子也有這樣的想法吧?所以老張,你幫他加入邊軍,不是害他,是幫他啊!”


    張天元沉沉歎了口氣,道:“那我兒子的兵役……”


    “就交給我吧,我會跟負責的人說,把你兒子的名字填上。這回你終於可以放心了吧?大侄子的書讀的怎麽樣了?”


    “有了新的身份,他明年就可以參加科考了。”


    “真好。要我說你也真夠幸運的,那麽巧就碰到一個和大侄子差不多大的孩子,那麽巧這孩子還是平民,那麽巧他還沒有親人了。要我說這就是你兒子和他的命啊!等他頂著你兒子的名戰死,這事兒就誰也查不到了。”


    張天元一臉尷尬,更兼具痛苦:“隊長別那麽說,我,我也不想……”


    “老張,別想那麽多,咱都是軍戶,也都是當爹的,心裏明白。我們拚死拚活半輩子,為的不就是讓兒子不走咱的老路嗎?”


    張天元心情並沒有因此而變得好些。


    “話是這麽說,可是隨便找個人來頂替我家小子,畢竟缺德。”


    “缺德?”祝雲冷哼道,“我們身為軍戶,世世代代都要當兵打仗,這就不缺德嗎?我們拚死拚活,自家兒郎還得走我們的老路,可我們身後的達官貴人卻能免除兵役,這不缺德嗎?老張,你想多了。為人父母,自當為子孫後代計,為了孩子,哪怕要我做大惡人,我也樂意!”


    張天元還是過不去心中那道坎。


    “為了我兒子不上戰場送死,就騙別家兒郎上戰場送死,這畢竟……”


    祝雲拍著張天元的肩膀,深沉的道:“老張啊,咱不是仙人,不能為後世兒孫計千百世。咱也不是權貴,不能給兒孫留下大富大貴。但應該為後代兒孫著想的,我們也要想、也要做。就算我們能力有限,起碼我們可以不讓他們英年早逝,要我們白發人送黑發人。


    “再說你這怎麽叫騙呢?葉家村被天魁神朝的畜生屠村了,那小子是村裏僅剩的活人,他想參軍報仇,你正好要一個人頂你兒子的兵役,這個對你對他都有好處,何樂而不為?”


    好像也確實是這麽個理兒。


    “行吧。我決定這麽做了,自然不會後悔,隻是這心裏,感覺有些虧欠。”


    張天元歎了口氣,為了自己的孩子,即便不情願也做了。


    “老張,你啊,就是太心善了,要不我把那孩子安排到別的隊,讓他跟你一起我怕你會難過。”


    張天元忙道:“不要,就讓他留在我身邊。我讓那孩子頂了我的兒子的參軍名額,已經對不起他了,我想好好照顧他,起碼要教會他怎樣在戰場上活下來。”


    “你呀你。”祝雲指了指他,道:“行吧。”


    張天元道:“我去看著那小子,你幫我跟主管兵役的說說吧。”


    “你放心,我也不想大侄子來這鬼地方。”


    張天元道了謝,回到他的帳篷中,卻見幾個士兵圍著葉豐說話。


    “你們幹嘛呢?”張天元大喝一聲。


    “張哥。”


    “喲,張哥來了。”


    “張哥好。”


    ……


    士兵紛紛問好,張天元道:“你們幾個臭小子,這新人是我帶來的,你們要是敢欺負他,我可不放過你們。”


    有士兵笑嘻嘻的過來道:“張哥,瞧您說的,我們啥時候幹過欺負新人的事兒?這不大家看到新麵孔,好奇問問嘛。”


    張天元問葉豐道:“他們欺負你了?要是欺負你了,你就跟我說,我來教訓這幫小子。”


    葉豐趕忙搖頭。


    “這幫小子都還是不錯的,明天我再給你介紹,你們幾個吃飽喝足了沒有?吃飽喝足了趕緊找地方挺屍去,明兒一早,操場特訓。”


    “啊?又特訓啊?”


    “張哥,最近訓的是不是有點太多了?”


    士兵無不哀嚎,張天元正色道:“操場上多流汗,戰場上才能少流血。”


    “張哥,有小道消息嗎?是真的要打仗了嗎?”


    “我哪兒知道?”張天元歎道,“隊長也不知道,不過,根據我的經驗來看,差不多吧。”


    眾士兵催促張天元說說,張天元倒也沒有隱瞞。


    “我們和天魁神朝已經十來年沒有爆發大戰了,兩邊都憋著火呢,天魁神朝的小股部隊深入邊關,屠村滅族,燒殺搶掠,咱們天罡神朝肯定不會放任他們不管,眼下上邊估計正準備著呢,你們等著,等啥時候來了援兵,那咱的安穩日子也就到頭了。”


    士兵中也有從未打過仗的,當即湊到張天元麵前,要他說打仗的故事。


    張天元也不客氣,當兵的,日常無聊,吹吹牛也是很好的娛樂。


    葉豐仍舊沉默,他靜靜的聽著,直到外麵傳令睡覺,他才躺下。


    張天元就睡在他的旁邊。


    “小子,什麽都別想了,閉上眼好好睡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你現在還小,以後就會知道,沒啥是過不去的。”


    葉豐輕“嗯”一聲,卻聽張天元一聲歎息,也不再言語。


    很快,帳篷內就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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