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眾人目光驚詫,黑發天師微斂眉目,那些沉重的鬱色皆被掩蓋:“你們剛所處的那片荒蕪之地,便是曾經鎮壓過我的地方。而現在我所用的這具身體,也是我強占而來,身體的真正主人,就是原本那個天師,被我拘在了身邊。”


    許湫明:“……”


    他低頭暗咳一聲,神情頹靡,配合著謝虛的話。


    那雙骨節修長的手微微一彎,正對著許湫明做出微勾的動作。謝虛神情傲慢而冰冷,他斜睨著許湫明,微眨了一下眼。


    許湫明的魂體都覺出了一點酥軟傳遍全身。他鬼使神差地明白了謝虛的意。於是眾鬼便看見肉身的真正主人、那個被拘束在大鬼身邊的魂體做出一副極其不甘願的神情,溫馴靠在了大鬼的身邊。


    許湫明低著頭,不敢讓那些惡鬼觀察到他的神情。此時紅暈已飛上麵頰,若不是魂體狀態,許湫明都害怕自己的體溫會灼熱到令謝虛發覺。


    眾惡鬼:=口=


    或許這才是做惡鬼的真正境界,讓一個或是天師的人物讓出自己的身體,連魂體都不得不被臣服控製。


    謝虛微低頭,手搭過許湫明的黑發,如同在撫摸自己最寵愛的玩物一般。


    明明還是那樣冰冷的神情,卻奇異地讓人挪不開眼。


    “依你所見,我是會幫惡鬼,還是幫兩個於我無益的活人?”謝虛突然道,他的眼睛此刻半闔著,透出令人戰栗的野心,“待趙氏兩人死了,他們的肉身我留著還有些用處。”


    一個有野心有圖謀的大鬼和一個無私要幫助他們的天師相比,當然是前者值得信任太多了。


    那個已生靈智,甚至比大多數凡人都要清醒的惡靈,麵上又逐漸扭曲成死時的淒慘模樣,倒是這次謝虛沒有再打斷了。


    於是它看了看擁簇在自己身邊的惡鬼,終是平靜道來怨氣的來源。


    便是原本一直假裝屈從,倒在謝虛膝頭的許湫明,都半支起來身子,神情漸肅。


    先前謝虛相麵,趙富皓此人命痕添痣,為邪財命。


    所以他這發財的來路的確不正,不僅不正,還異常的齷齪,是連黑道路子上那些亡命之徒都厭惡的——


    拐賣孩童起家。


    趙富皓為人總是“和善”模樣,像個生意人;而趙夫人生得溫柔,如同有一幅慈母心腸,更是騙了不少癡心父母,將孩童如牲畜般的倒手。


    油水撈的多,趙富皓又實在小心謹慎,最後竟成了“莊家”。


    他們除了將孩子拐賣到山村中,等日後風聲漸緊,不好再轉賣兒童時,又尋覓了新的賺錢方法。


    將孩童弄殘廢丟去乞討是最輕微、“溫和”的法子。更多是采生折割成奇異的怪物,拿出去展示,成為周遊各地的奇異戲攤或是那些富貴老爺的玩物。


    直到國家機構開始大力打擊,更是有天師能人製止,趙夫妻膽大卻也膽小,便停了這營生,開始拿著厚厚的一筆本金做起來嬰幼兒用品商人。


    “他們如此喪盡天良,你們怎麽不早早殺了他們?”許湫明已是氣得臉都漲紅,他咬著牙,口中都透出腥氣,恨不得將這兩夫妻生啖其肉。


    這兩人才是活在世間的惡鬼,又比麵前的惡鬼要駭人多了。


    那惡靈原下意識想答,但是它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謝虛的臉色,生怕越過他答話會使這位大人生氣。


    大鬼的確神情極其冰冷,像是淬著寒冰一般,他微垂著眼,眼底是讓人心驚的黑沉。這幅模樣比方才還要可怕上十成,但惡靈偏偏卻生不出恐懼,反而莫名心中寂靜。


    謝虛似乎也意識到惡靈停頓的太久了,他抬眸看了它一眼,道:“講。”


    “被那兩夫妻害死的人因怨氣成了鬼之後,沒有一個不想找他們報仇的……但是他們命格特殊,我找不到他們身在何處,”惡鬼一邊說一邊眼中泣血,“等他們作孽太多,那特殊命格漸歸於無狀後,我再想索命,卻又被他們身上的瑞氣攔住了。”


    謝虛若有所思。


    “二十年來,我逐漸生出了神智,害死了那畜生夫妻的三個幼子償命,但偏偏讓他們留存了一條血脈。就是趙時錢,他身上也有瑞氣護體。


    “直到一個月前,有個女孩——便是梅若若——小時候被拐賣,後來幸運被父母尋回的女孩。她成了趙時錢的女朋友,來趙家時卻記起了小時候拐賣她的夫妻的臉,開始著手調查。


    “才知道是有天師高人保他們趙家一命……哈,天師,天師!”惡靈說到此處,緩緩流出血淚,它猙獰地笑了出來,那笑聲詭異又淒涼,卻遠遠比不上人心底的寒意。


    “梅若若死了,趙時錢身上的靈物也毀了大半,我想將那畜生兒子折磨至死時,卻又是天師,又是天師來攔我的路。”它目含怨懟地看向謝虛,被黑發天師貼了一張靈符在麵上,頓時被定住身體,不得動彈。


    謝虛道:“等一天之後,趙氏夫妻身上的靈物便會靈氣盡失。”


    空氣似乎凝滯了一刻,惡靈暴出的白色眼球中,寫滿了不敢置信,隨即又變成狂喜。


    謝虛起身,將整扇窗戶推開,又重新開啟鬼神書。


    刹那間,無數惡鬼裹挾著陰氣翻滾出窗外,像是一條直衝向上的惡龍,氣勢駭人。


    黑發天師的袖口被氣流衝蕩的微微晃蕩,露出一截手腕來。


    他回首與惡靈道:“有仇報仇罷。”


    那張定身符飄下來,惡靈動了動身軀。


    謝虛又道:“隻是等報仇後,將它們帶回來,我來度化,或還有轉世之機。”


    惡靈無聲地趴俯下身,對謝虛行了大禮,飛出窗外。


    之後公寓中一片寂靜,許湫明近乎複雜地望著謝虛道:“為什麽……不能度化自己呢?”


    “我殺孽太重,不可轉世,和它們不一樣,”謝虛抬頭望向許湫明,一雙點漆星眸黑得駭人,“隻有特殊命格的肉身,才可承擔我的魂體。那兩夫妻便是難得的兩個,偏偏叫他們自己作毀了。”


    許湫明心中一悸,是說不出的難過。


    主角受,你也是特殊命格啊。


    謝虛微歎一聲,覺得自己這個要奪舍的信號透露的太完美了。


    ……


    藺家。


    竹徑之中,微風吹拂,帶動那莎莎竹葉聲吹至院落中。


    院落的主人微闔眉眼,便見身著天師袍的中年男人跪坐在他後側,將茶呈給傀儡童子,再由傀儡呈給藺諶許。


    “老祖,”男人道,“百鬼遊蕩,亂世之象,可需藺家出手?”


    藺諶許麵前擺著星位棋盤,他推算片刻,原還是沉如一片死水的漠然模樣,眸突然間便亮了起來。


    “不必。”藺諶許道,“我來解決。”


    第65章 圈養惡鬼的天師十二


    五千萬的現金要在一天之內湊齊,實在不是易事。


    但趙富皓清楚既是這種有求於錢的能人,定不能在錢財上虧損了他。於是同交好的商業夥伴拿股權作為抵押,成功湊到了大筆的現金,堆成嶄新的一碼碼紙幣,裝進皮箱中往許湫明的公寓裏運。


    那些皮箱的數量幾乎可以塞滿整個房間。


    然而就是第二日,趙氏夫妻和他們的獨子便憑空消失了。


    那些交易給趙富皓大筆流水的公司經理、董事幾乎要瘋了,誰也沒想到一個百億級上市公司的董事會說消失便消失,連公司股份運轉都未安排,欠著大筆的債款未還。


    在後來的國家機構調查中,發現趙氏兩人涉及多年前的一筆特大拐賣案,而他們的公司產品也因為無人管理公關的緣故,被檢查出大量有害物質超標,造成多起惡性違法案件。這下不管當年的拐賣案能不能調查清楚,趙夫妻二人都注定要受法律製裁了。


    他們與獨子消失的行為,被當做畏罪潛逃成立了重案組調查。


    ……


    皮箱敞開露出裏麵的紙鈔,隨著風吹拂而發出莎莎聲響。


    許湫明望著那些紙幣,隻覺得心如止水。


    謝虛隨意地撇開符筆,目光落在黃符紙麵的圖紋上。上為蒼穹覆蓋祥瑞吉雲,下為“人”、“鬼”二字的衍生化形,是超度惡鬼所用的符咒。


    因屋中要站上千隻惡鬼還是勉強了一些,大多數惡鬼都是盤踞在陰氣之中,怯生生躲在屋外看著那個黑發白膚的天師。


    謝虛也隻多瞥了幾眼,便問道:“還有惡鬼未回?”


    已生靈智,隱有百鬼之王姿態的惡靈答道:“它們還有怨恨之人,不願輪回。”


    ——那些買下它們的買主,以它們為奇異展品的攤販,皆是它們恨得刻骨銘心的人。寧願被打成惡靈魂飛魄散,也不肯放下前塵往事。


    “嗯。”黑發天師將圖紋未幹透的符紙夾在手中,輕輕一吹,那朱砂蔓延開來,好似一朵詭異的花綻開來。


    他目光漠然,卻也是默認了惡靈的說辭。


    這時惡靈才微放下了心中的焦慮,它倒也是怕這位大鬼追究到底的。


    惡靈抬頭望著謝虛,眼中似有憧憬——它也想成為這樣的大鬼,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又存有一顆慈悲之心。


    陰氣匯聚完成,像一條盤踞翻滾的黑龍凝聚在謝虛窗外。


    黑發的天師念誦著破魔咒,指尖所取的度靈符咒開始燃燒起來,勾縷白煙飄出,覆在那烏壓壓一片的怨靈身上。


    或許是因夙願已明的緣故,哪怕他們怨氣極重,卻還是神情變得安定下來,逐漸褪去那一身怨氣,顯露出當年還活著時的尋常麵貌。


    眾惡靈之主再次對謝虛一拜,飄進被符咒籠罩的範圍之中。它本已修出人形,可成鬼王,在白霧洗滌下卻是身形模糊、怨氣盡失。


    它寧願不做鬼王,從此刻便歸塵歸土,與生前種種艱難再無幹係。


    許湫明心虛振蕩,不知為何生出莫名的感動來。在惡靈逐漸消散時,他微微抬頭望向正持符超度的謝虛。


    謝虛仍未身著天師服,此刻掌馭萬鬼的模樣卻遠遠勝過天師界那些虛名之輩,他神色平靜,那雙眼眸如同世間最純粹的墨玉雕刻而成,透出讓人心悸的冷淡來。許湫明看得幾乎怔神,並沒有注意到謝虛麵色其實蒼白得可怕。


    黑發天師微闔著眼,那破魔咒口訣已被他默背於心中,不必再刻意回憶強記,也能自然地從口中念出,隻是魂體虛弱,眼前景象逐漸模糊,唇瓣被謝虛無意識地啃噬破開。隻眨眼間,濃稠的鮮血便自唇邊溢出。


    ——那一刹那,一直仰望著謝虛的許湫明心髒停跳,慌亂地衝了上去。可惜魂體穿透了謝虛的衣衫,才使許湫明想起自己現在不過是一縷魂魄。


    他也終於明白了心中的不安從何而來。


    謝虛是惡鬼,並非神隻。又如何能夠揮手間便輕易超度這麽多的惡鬼,不過是刻意裝得舉重若輕,將擔子都抗下罷了。


    謝虛此時也發現了自己莽撞,他的頭部鈍痛不止,那是自從第一個任務結束以來,許久未體會到的腦海深處的痛楚,想必是因為魂體消耗過大的緣故。


    從外人的視角看來,謝虛不過是唇角淌出血跡,麵色更蒼白了一些。實則黑發天師意識迷離,隻憑借下意識的反應將破魔咒念完,由自己強撐過去,直至微緩和過來,也無人知道他剛才的痛楚。


    謝虛的目光轉而變得極其冷淡,好似失去焦距。他咬破指尖,擠出一點鮮血印在符上,致使那度靈符咒燃得更快而效力不減。


    便是在這時,謝虛聽見耳邊傳來清晰的機械音提醒。那聲音好似消失已久,但它出現時又熟稔的恍惚昨日再現。


    [宿主情緒值波動過大,隱藏成就‘憤怒值爆表’啟動。]


    原本鈍痛的魂體似是被注入某種奇異溫暖的力量,謝虛幾乎是下意識地急促喘了幾下,麵上恢複些許血色。


    指間傷口已經幹涸了,謝虛原本還想再取幾滴精血助陣,但因著魂體力量逐漸凝實的緣故,反倒沒必要再折損主角受的力量了。


    謝虛下意識地瞥了許湫明一眼。


    臉色果然不怎麽好,想必主角受是看見自己方才的動作了。


    謝虛略有些心虛地移開目光,再次念起破魔咒,手中度靈符所出白霧更濃稠一度。


    窗外連綿浩蕩的陰鬼惡靈也隨著度靈符咒的燃燒而消失漸隱,各自投向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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