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老祖說這句時,都未曾偏眼看一下謝虛,偏偏耳廓上已經染上了一層淡紅。


    ……


    刑司十二長老年紀頗長,依他們在天師界的地位,少有能勞動到他們的地方。


    但是在藺老祖的傳召麵前,便是這些身居高位已久的長老們也不敢懈怠。


    能接觸藺老祖這位天師界傳說,長老們先是覺得十分榮幸,但發現隻是讓他們去個平日根本不關注的天師刑司分部時,又覺得有些莫名。


    能勞煩藺老祖出手的事,當然都是能動搖天師界根基的大事,刑司長老們在路上卜算了一卦,覺得那刑司分部果然有古怪,說不定裏麵的天師都被惡鬼套了皮囊,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陰魂對刑司的侵略,好在被藺老祖及時鎮壓。


    他們的神情由一開始的興奮變為嚴肅,甚至滿身冷汗,思考在老祖麵前應當用什麽說辭推卸責任才好。


    直到到了那個不算寬敞、權限極低的分轄刑司內時,長老們看見了平日高高在上的藺老祖就坐在刑司軟椅上,手……還牽著一個少年。


    身旁慣常帶的兩個傀儡童子也未在兩側,看上去就如同一個普通天師一般。


    刑司長老們在那一瞬間甚至懷疑起了麵前人的身份真實性,隻是被藺諶許目光輕輕一掃,那威勢差點壓得他們跪下來,長老們這才恢複了一臉如夢似幻的神情。


    旁邊的小小分部司長,還有一個不知名的小天師,竟然和老祖同坐著……雖然從黑袍司長局促不安的神情看來,並非他所願,還是被一長老斥責道:“怎可在老祖麵前不敬,還不跪下!”


    司長沒有一分猶豫,沉身跪下,骨頭磕在冰涼地板上的聲音叫人牙酸。


    那個普通的天師,更是被這一聲嚇得滑下凳子,軟得像一灘泥,儀態全無。


    長老也隻敢多嘴這麽一句,隨即便是深深躬腰行禮:“不知藺老祖前來,失敬之處小輩自去領罰!”


    藺諶許這才分出目光瞥了一眼他們,慢吞吞道:“無須如此客氣,我這次來,也是為了我自己的私事。”


    刑司長老們:“!!”


    老、老祖的私事?!


    他那雙冰冷的眸子落在謝虛身上,輕輕勾了勾少年修長的手指,又道:“我養的小孩,被人誣陷了什麽罪名,叫刑司給捉來了,我這個監護人當然要出麵。”


    眾人還沒有從老祖竟然當了別人的監護人這一茬震驚中緩過來,便意識到老祖這是告狀來了,而且這一狀還是能將整個刑司都從天師界抹去的死狀。


    立即有長老將腰壓得更彎一些:“晚輩治下不嚴,請老祖懲治!”


    十二位長老密密擠在一處,根本不敢踏進藺諶許附近領域。在聽到藺老祖的話後,更是倒抽了一口氣,暗叫不妙。


    這小小刑司的管理者還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多麽厲害,太剛正不阿了,連藺老祖的人都能不要命地抓進刑司裏。


    他不想活,他們這群老家夥還想苟著一口氣。


    司長麵白如紙,已經被刺激得有些神誌不清了。他嘴唇翕動,也說不出解釋的話來……現在的狀況,也的確輪不到他解釋的位置了。


    “我也並非是不講理的人,”將十二位長老一句話全喊來的藺老祖微闔著眼,慈祥地說道,“隻是為了我的被監護人,想要尋求一點公正罷了。”


    藺諶許說到“被監護人”時,語氣溫和又親昵,不像是對後輩的寵愛……反倒有一些別的意味在裏麵。


    長老們的臉色更加凝重了。


    藺諶許對謝虛道:“將事情的原委始末都講給長老們聽。”


    黑發少年瞥他一眼,沒開口。


    老祖輕輕按了按他的手:“怎麽,在我麵前反倒不願意說了?”


    謝虛對藺諶許在外人麵前表現出來的親近有些不習慣,眉睫微垂,正準備不帶私人感情地將於檜身上發生的事重新複述一遍,就見白袍天師傾身湊了過來,那雙薄唇都親昵地好似要含住他的耳垂:“說的嚴重一點,要不然我怎麽為你橫行霸道、蠻不講理,嗯?”


    謝虛:“!”


    謝虛剛剛開口,聲音在那一瞬停滯片刻,又若無其事地說了下去。要不是長老們看見藺老祖親昵的動作,恐怕也會若無其事的聽下去……他們現在考慮的是待會走出這個門,會不會被滅口了。


    因先有個麵前少年是藺老祖的人的印象,所以長老們並不相信謝虛所述被欺辱的那一段故事,倒是相信了幾個小世家的天師子弟不知死活,竟敢去挑釁少年那一段……就憑他們得罪了藺老祖,還敢鬧到刑司來的本事,此事絕不能善了。


    以玄術對普通人作惡、構陷他人、不敬老祖種種罪名並列數下來,幾位刑司長老親自取來卷宗寫下評斷,並在“溝通”之下,給予重判。


    藺老祖瞥了一眼,還算滿意,讓提心吊膽、麵色鐵青的長老們順利舒緩出一口氣。


    至於“於檜”的罪名——看著藺老祖緊張的模樣,長老們也絕不會傻到再去撞槍口了,根本連一句話都沒提。


    自天師刑司建立以來,這還是頭一個罪犯“窮凶極惡”到被這麽多高層判定,每一個長老都在卷宗上落下了自己的印章。


    【以汪家、柳家為首的諸天師世家,剝奪再入天師界的權限,有血脈牽係者皆不可再用玄術,由刑司監督,違者受截肢刑。


    以汪秦為首的諸天師後人,念尚未成年法外容情,以監護者代受烙刑。


    計財務賠償……】


    那是足以讓幾個天師世家都傾家蕩產的數字,汪行接受不了由捕食者變為獵物的落差,那一瞬間暴怒戰勝了對天師刑司的畏懼:“你們憑什麽……”


    “就憑我便是天師界的王法。”


    藺諶許道,他眼中似結了一層冰,隻微微一點虛空。兩隻魂釘便刺破汪行的雙肩,將他釘在牆麵上,血液緩緩滲出來。


    在汪行失聲痛叫時,又是一枚魂釘落在他的舌上,刑司內頓時靜的落針可聞。


    藺諶許都做完了這一切,才皺著眉拿袖子去遮謝虛的眉眼:“別看。”


    他脾氣不大好,又不太願意謝虛看見他冷血無情的一麵。


    “……”黑發惡鬼暗自道,我該看的都看了。又平靜地說:“濫用私刑不合規矩。”


    “知道了,”藺老祖竟也是好脾氣地應下來,又側瞥向那些刑司長老:“反正沒人看見。”


    長老們:“……”好的。


    被長袖遮掩住的少年突然深咳了兩聲,對腥氣極為敏感的藺諶許在那一瞬便立即發現了,將袖擺放了下來,雪鶴緞麵上沾了一點猩紅。


    謝虛以掌抵住唇,雖然遮得嚴實,卻還是能看見那指縫間的一點血跡。


    藺諶許麵色微變。


    第74章 圈養惡鬼的天師二十一


    藺老祖雙腿有疾,下半身動彈不得,身子卻是立即偏了過去,拉下謝虛冰涼修長的手,皺眉凝重地盯著那指縫間滲出的血跡,向來冰冷倨傲的神情竟有一分無措。


    十二長老何其敏感的人物,也是一眼便聞出了空氣中的奇異味道,望見了謝虛唇邊血跡和那麵如白紙的臉色,不由以為那是這一通亂事將少年氣成這樣,心中一慌便膝蓋酸軟地又跪了下去。幾人連呼吸都放的輕微,生怕讓老祖發現了他們的存在,遷怒於此。


    隻是他們半跪下去的動靜太大,那顫巍巍的身子隻怕要摔散架了,讓謝虛不由的看他們一眼。


    藺諶許因謝虛蒼白臉色,手上的力道更重了一些,卻是緩緩舒出一口氣,仿佛要卸下心中負擔地說道:“沒事,他隻是……病了。”


    長老們依舊不敢起身,隻從餘光中看到藺諶許仿佛要吃人的黑沉臉色,心中叫苦:您這可不像沒事的模樣。


    天師刑司不是久留之處,既然事情已經解決過半,藺諶許便帶著謝虛回了藺家。隻是路上,謝虛又咳了幾道,仿佛苛病久積的病癆子,讓藺諶許看的揪心。


    ……雖然藺諶許也清楚,是這具身體活氣十不存一的緣故。隻是被困於肉身內的謝虛,難受程度卻絕不會減少分毫。


    “很快就過去了。”藺老祖難得聲音溫柔的安慰到。


    黑發惡鬼將將止住咳嗽,不由側首看了他一眼,那雙清俊的麵容因為那微上挑的眼角,和好似桃花般落於眼角的淡紅,變得萬分旖旎豔麗起來。或是因為現在的藺諶許太過沒有攻擊性,讓謝虛感覺如同相處了許多年那般熟稔,他微抿唇道:“還不是你。”


    那樣輕軟的抱怨聲讓藺諶許眼中多了點笑意,他湊過來,聲音壓得極低:“等用完了再換一具。”


    再換一具。


    想到光這具身體便引出來的麻煩,謝虛十分頭疼。


    在前開車的藺家司機聽見兩人間這樣親昵的調情語調,有些汗顏,還以為他們說的是……那樣的事。頓時隻一心盯著前麵的路段,恨不得自己變成了聾子,才能少聽一點要命的東西。


    謝虛的存在雖然藺家不少人都清楚,但一是錯過了熟悉的最佳時期,再湊上去難免讓人覺得諂媚;二是拿不穩謝虛在老祖心中是什麽地位,像這種情人,說不定老祖也隻是圖個新鮮,並不怎麽放心上,湊得關係近了反而不妙。


    但是藺老祖去天師刑司這麽一趟,還將刑司十二長老都喊來的事已經傳的人人皆知,更別提老祖的行跡並非如此容易窺探,能讓眾人知曉,定是因為他允許消息流傳出來——最終效果很好,現在誰都清楚,少年是讓老祖放在掌心中慣著的人,哪怕不刻意前去拜見熟絡,也絕不會有人像那不知死活的刑司一般,去觸謝虛的黴頭。


    藺老祖上了心。


    他傲氣這麽多年,卻為一個少年折了腰,是讓天師界許多高銜天師都難以置信的事。


    在回到藺家之後,藺諶許便將自己的指戒交給了謝虛。


    黑發少年麵色蒼白至極,隻因剛剛咳了點血,唇瓣顯得異常猩紅誘人。他眼睫低斂,隻微垂首便能看見在自己掌心中安放的冰涼的指戒,秘銀製成的環麵映出少年人的眉眼。


    謝虛實在有些奇怪,他顰著眉,望向藺諶許。


    “戒指……”


    還沒等他話音落下,便聽藺老祖答道:“給你。”


    謝虛繼承了天師體係的傳承,自然清楚像藺諶許此種身份,指戒背後蘊含的更多是權力象征。藺諶許將指戒給他,便是同意他插手藺家的事,可以謀取屬於藺老祖的那部分權力。這比任何誓言都更加讓人動心,才猶讓謝虛覺得古怪。


    指戒冰涼的溫度渡過來,一時讓謝虛產生“燙手”的錯覺。


    藺老祖神情平靜至極,好像方才交出去的並不是那足以讓藺家眾人爭得頭破血流的權力,而是一件討情人喜歡的小飾品般。


    謝虛近日來黑發長了許多,隻微微側首,便能見到墨緞一般的發自臉頰兩側滑下來,那雙黑眸沉如深淵,實在瞧不出欣喜神色。沒能收到想象中的回應,藺老祖奇怪地問道:“你不想要嗎?”


    “我要藺家的權力有何用?”白得近乎透明細瓷般的指尖捏著指環,謝虛微微皺眉。


    藺諶許答:“你有實權的話,若再碰見今日的事,天師刑司不敢動你。”


    謝虛殷紅的唇微微彎起,沒等他出聲反駁,又見藺諶許接著道:“你也可以用這份權力……幫你想要幫的人,比如那個許家的小天師。”


    黑發少年的神情這才微微頓住,又鎮定下來:“我為什麽要幫他?”


    藺諶許皺眉,因為焦慮,指尖緩緩敲打著手邊的物件:“卜算如此。”


    “……”這個世界天師的能力,實在比謝虛想象中還要神鬼莫測些許。他沉思著要如何隱瞞過去,卻見藺老祖驟然靠過來,那雙眼與他對視時,隱隱透出奇異的金色色澤。


    “不要騙我,”藺諶許道,聲音驟然沉下來,“你想做什麽……我都會幫你。”


    不計理由,不計原則。


    似是讀出了這樣的潛台詞,謝虛心神有些悸動。


    於他而言,在位麵所遇見的人應當都隻屬任務npc,卻偏偏有npc要打破規則的限製,強硬的突破以致連他也無法等閑看待對方的存在。


    謝虛平靜地望向藺老祖,隻粗略估算了一下對方在世界位麵的影響度,心中千言萬語隻剩一句——


    你怎麽不按劇情來。


    ……


    那個名為“謝虛”的老祖情人,已經越來越為藺家子弟熟知。


    謝虛插手了藺家權力紛爭,分薄走人脈、資源,甚至自己挑了一批好苗子養著,讓那些真正姓藺的人眼紅不已,卻別無他法,哪怕要挑人排擠暗害,也要看看謝虛背後站的人是誰——


    實在是大樹底下好乘涼,哪怕藺老祖將整個藺家都給小情人玩,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先前藺家子弟都很是意難平,因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消息,說那謝虛……不過是抱上了老祖的大腿,本身是個連天師試煉都無法通過的廢物,至今還未受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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