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宴初緊了緊牙關,臉上愈發不自在,索性又將雙唇緊封住了。


    崔照看起來卻並未在意,隻是有些責備地瞥了眼那小廝,伸手去接過了他手中的燈盞,緩緩道:“這裏沒你什麽事,你先下去罷。”


    “是。”


    見那小廝走了,宋宴初才稍稍放鬆了些。可看到崔照獨自一人站在自己麵前,此時周遭寂靜,隻剩下她與他,心就愈發跳得猛烈,仿佛隨時都要破膛而出。


    “公主,方才要對微臣說什麽?”


    宋宴初抬起頭,小心翼翼地吞下了一口口水,想著要快速將那句話說出,可不知怎的,她越是這樣就越是不流利。


    “我……我我……我是想說,說、說……說……”


    “公主不著急,微臣仔細聽著便是。”


    崔照淡淡地安慰了她一句。


    “我——”


    從她打小記事起說話便是這樣了,可她從未痛恨自己的口吃至如此地步,竟連一句壓了七年的話都說不出口……


    可若是再不說出口,就真的……


    “我……”


    一想到她在崔照麵前話都說不利索,下一個字硬生生是被藏爛在了肚子裏。


    崔照見她麵色異常,依舊保持著距離,放低聲音:“公主?”


    宋宴初深深抽了一口氣,可硬生生就是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她憋不住眼睛紅了一圈,雙手緊抓著衣袖,又將臉擰巴成一個小核桃,羞著跑開了。


    連一個下人都如此嘲笑她,像崔照那樣完美的人,心裏又怎能不嫌棄她。隻因是他是個謙謙君子,又礙於自己有個公主的虛名,不會像別的人一樣在麵子上就挖苦嘲笑她罷了。


    而宋凝芝又是自己嫡親的妹妹,是父皇母後最寵愛的公主,不論別的,她的伶牙俐齒就勝過自己一大截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四周都沒了人,她才敢扶著一棵樹氣喘籲籲地停下來。


    失神片刻,她愈發懊悔得緊,偏偏連一句話都說不好。眼眶那顆打轉了許久的眼淚終究還是掉了下來,宋宴初一個人坐在樹下小聲嗚咽。


    “小結巴,瞧你那慫樣哈哈哈哈哈——”


    逆著風,上方突然傳來一陣輕揚又令她討厭的笑聲,宋宴初微微一愣,急忙擦了擦眼淚,順著聲音抬頭看去。


    還真是藺承安。


    他慵懶地倒掛在這顆樹上,鬢邊的一小撮青絲隨風散亂了下來,使之清秀鐫刻般的五官捎帶上了一份貪玩的邪氣。


    他勾起一邊的嘴角,又衝宋宴初笑了笑,在樹幹上晃悠了幾下,就一躍跳到了她的麵前。


    宋宴初見是藺承安之後,也沒顧忌他在場看自己笑話,倒是索性哭得大聲了一些。


    藺承安頓時有些無措地笑了笑,走了過來,轉而調笑道:“嘿,小結巴,又是哪個不懂事沒長眼的太監宮女嘲了你,竟能惹你如此傷心?這麽說來,回頭可得好好賞賞惹你哭的這人——”


    霎時,藺承安無意中就瞧見一滴眼淚從她麵頰滑落了下來,剔透得發亮,居然襯得她的麵龐莫名柔美客人。


    他微微有些恍惚,不由得伸手想去碰一碰留在她巴上的那滴眼淚,正在這時,宋宴初抬眸望了他一眼,似乎是心虛,藺承安一怔,轉而隻得用手輕浮地掐了掐她肉肉的下巴。


    宋宴初皺眉,本就傷心,現在見到這冤家又是一肚子火氣,於是伸手就去打他的手臂,忿忿地衝他吼道:“要你管了!你這人沒事找事怎麽總是愛找我麻煩,上次打架的事情我也帶著人向你賠過不是了!藺承安,你還想看我多少笑話才能心滿意足!”


    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宋宴初的氣還是沒消,本該梨花帶雨的臉此時卻氣得跟個大紅蘋果似得。


    可漸漸的,她才反應過來,方才似乎有哪裏不大對勁。


    藺承安一笑,逗她道:“我倒是不明白了,我來嵐國這半年,人人都說你這公主不大方便開口說話,叫我不要搭理你。可怎麽每次在我麵前,你就像是變了個人,是不是你故意裝成結結、結巴,想惹什麽人的注意?”


    宋宴初趕忙鬆開了藺承安的手,驚慌道:“才……才沒有有……!”


    她嘴上雖不承認,可心裏確實詫異,上次與藺承安糾纏著打起來那會兒,她也能正常說話。可後來她又恢複往常的模樣了,她原以為是自己當時氣暈了頭,才一時將口吃的毛病給糾正了過來。


    可方才,卻又出現了……


    宋宴初愣了半晌,呆呆地看向了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碰了碰藺承安的手臂,淺淺地吸了一口氣,難為情地說道:“藺承安你的身子——”


    她又驚了一聲。


    果然,一碰到他,她嘴巴就真的不打結了……


    藺承安看著她怪異的舉止,還不甚明白她心裏在盤算些什麽,隻是挑起一邊的眉頭,壞笑道:“莫非,你是對我的身子……有興趣?”


    被他這麽一說,宋宴初才趕忙羞得低下了頭,後知後覺也鬆開了手。


    “沒、沒有……”


    藺承安輕快地吹了一聲哨,像是被他抓到了什麽了不得的把柄,笑侃道:“沒想到嵐國宮中最安分守己的宴初公主,也是個名不副實之人,竟然還惦記著本王的身子?嘖嘖嘖——”


    宋宴初此時沒心情仔細聽他的話,隻是抬頭看了看月的位置,盤算大概著到了何時。


    “西……西邊的宮門、門,要……要關了……”


    她的手心再一次緊緊揪著,回頭帶著一絲希冀地看向了藺承安。


    藺承安咕噥:“你說什麽?”


    “你的身、身子,借……借借我用一用……”


    說著,宋宴初咬咬牙,便緊緊抓住了藺承安的手腕,拚命拉著他往皇宮西麵跑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就是開不了口讓他知道~


    ps:四萬字之前會穩定隔日更,特殊情況會請假,麽麽噠~


    第3章


    “崔侍郎,等等!等等——”


    崔照正要上馬車出宮回府,聽見這一聲,手緩緩放下了簾子,回頭隻見宋宴初與藺承安兩人正往他這邊趕來。


    他視線順著往下,看到月色下兩人纏在一處的手,不由得有些遲疑地蹙了蹙眉。


    宋宴初大口喘氣,已然拉著藺承安跑到了崔照的跟前。


    她望著他抿著嘴角癡癡笑了笑,費了這麽大力氣,所幸是趕上了。


    崔照正要行禮問安,就被宋宴初搶先了一步,“崔侍郎,我方才有話還未與你說,可否聽我說完再走——”


    崔照怔了怔,答道:“公主客氣了,有話直說便是。”


    宋宴初深深吸了一口氣,低頭緩了緩。


    盡管她的嘴上不再結巴了,可心中還是發慌得很,隻得緊捏了捏身後藺承安的胳膊肘子緩解心中的糾結。


    此時,藺承安疼得開大口“嗷”了一嗓子,難免有些煞風景。


    宋宴初氣急敗壞地睨了他一眼,剛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隻見崔照的視線若有若無地徘徊在她與藺承安之間。


    她心中一緊,忙慌慌張張地解釋道:“崔侍郎千萬別誤會!我是在禦花園那兒正巧碰見承安王的,我與我的侍女走散了,路上又黑,所以他他隻是給我來……來壯膽的……”


    藺承安聽了,笑著冷哼了一聲,反手去扣住了宋宴初的手腕,道:“都說崔侍郎是個聰明人,自然能明白你我之間是甚麽關係,你且放寬心,他誤會不了的。”


    崔照聽了,仍是麵子上淡淡地笑了一笑。


    宋宴初沒仔細盤算藺承安的話,此刻也懶得理會他,隻是怔怔地望著崔照,暗暗吞了一口口水。


    終於,她上前了一小步,微微仰麵看著他,眼中都泛著光,低聲說道:“崔侍郎可還記得,十年前你與我初次見麵,還是在巽妃娘娘那兒,我去池子旁想摘朵蓮花,結果不小心失足掉到了水裏,當時四下無人,還是你及時發現了,下水來救的我……”


    崔照沉著臉愣了愣,答道:“依稀,還記得一些罷,不過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不大清楚了。”


    宋宴初心下一喜,又笑著接著說:“記得便好!你不知道巽妃娘娘那時還誇你,說你小小年紀卻智勇雙全,還說……還說我以後長大了,若是能夠許一個像你一樣出色的駙馬,她便能安心了——”


    “宴初公主。”


    崔照行了個冒犯的揖,硬生生打斷了宋宴初的話,一臉正經道:“微臣雖不好僭越過問公主的私事,可天下人都知道,公主的母後乃是當今的皇後娘娘。若是皇後娘娘聽見了此番話,她身為公主的親生母親,想必不會高興到哪裏去。”


    宋宴初撲閃了下纖長的睫,猶豫著緩了緩,有些低落:“……是我失言了。可我想說的並非隻是巽妃娘娘,也沒有要冒犯她的意思。崔照哥哥,我其實想說的是——”


    “公主的好意,微臣心領。”


    未等宋宴初將該說的話說出口,崔兆極就冷淡地應了一句,舉止儀態又保持著身為一個臣子該有的禮數與分寸,絕無半分失禮。


    宋宴初心中“咯噔”了一下,“崔……”


    “公主想必也聽到了,無論如何,今晚家父已在皇上麵前替微臣定下了終身大事,接下來的日子裏崔府上下也要忙著為迎娶凝芝公主做準備。何況忤逆聖上是大罪,微臣擔不起,崔府也擔當不起,公主也沒必要為了微臣去擔這個風險。”


    宋宴初一陣無力,手“啪嗒”就從藺承安的掌心滑落了。


    她原以為,這麽多年她在他麵前有意無意的問候,在他心中,她多多少少是有一些不一樣的。不會至於此刻連句寬慰的話也沒有。


    可他與宋凝芝的婚事畢竟牽扯到皇上的旨意,牽扯到皇族與崔氏一組的聯姻,不是小事,他定是有苦衷才會不得已如此。


    想到此處,宋宴初還是勉強提起了精神,又開始支支吾吾了起來:“皇……我母後,曾經許諾過我,她、她她在我年少時虧欠於我……所以、所以日後可以抵一個要求相換,無論是什麽……她她都會答應的!所以,隻要崔照哥哥你答應,我便磕頭向她討了這個去,決……決不會叫崔府為、為難半分的!”


    崔照緘默不語,良久,鼻間緩緩呼出了一口氣。


    宋宴初仍舊保持著仰麵望著他,久而久之眼眶也酸脹得很,風一吹,眼淚都快溢出來。


    正在這時,宋宴初的掌心被身後那人給扣住了,一把又將她整個人給拉了過去。


    她一頭便撞進了藺承安的懷裏,連著還沒來得及掉下來的淚,都立即滲進了他胸口的那朵錦花中。


    藺承安身子骨一向瞧著清瘦,可直到這會兒,宋宴初才發覺他比自己高出了足足一個腦袋,手中的勁也很大,她在他懷中根本就動彈不得。


    他的一隻手緊緊環著宋宴初的肩,另一隻手掌卻輕撫了撫她的腦袋,笑意中竟生出一番寵溺。


    宋宴初此時不敢回頭,生怕花了臉的醜模樣會被崔照看了個一幹二淨,猶豫了會兒,也隻得先將臉埋藏在了藺承安的懷裏,手上不自然地揪著他的衣領子。


    藺承安見她安分了些,才勾起一抹邪笑,不緊不慢地說道:“原以為崔侍郎會是個難得的聰明人,可要本王現今看來,是我高估了,崔侍郎你恐怕還真是誤會了什麽。”


    崔照麵色一僵,“微臣愚昧,誤會了什麽,還請承安王指明——”


    藺承安修長的五指將宋宴初的身子扣得更緊了幾分,“崔侍郎也應當知道,宴初公主平日裏不大愛開口說話,可一說話就總是詞不達意,胡說一通,這也怪不得她。不過依你看,這小結巴的心裏,可還敢容得下除本王之外其他不相幹的人麽?”


    第4章


    宋宴初尋思著他這話,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她的下巴側著抵靠在他的胸膛,忙抬起頭,藺承安脈脈笑意正好順著目光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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