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泠這話一出,旁邊聽著的南蕙和芊眠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老太太,季樂聽了心裏更是大呼季泠是個笨蛋,這樣的話如何能對老太太說。


    老太太對她們多好啊,居然還養不熟季泠,季泠心裏就隻惦記著她大姨了。季樂雖然也惦記自己的爹娘,卻是一句也不敢提的。


    季泠也大約意識到了自己的實話會開罪老太太,又趕緊補充道:“老太太,我大姨真的很辛苦,每天隻能睡一個時辰,就得起來泡豆子,我就想著王婆婆做的糕點太好吃了,如果我大姨能會一種的話,生意就能很好了,也就不用那麽辛苦了。”


    季泠慚愧地低下頭,“我總想著,我在府裏跟著老太太享福,可我大姨卻還那麽苦,我心裏就難受。”


    老太太摸了摸季泠的頭,“好孩子,你能有這份心,足見你是個有良心的。那我也不阻止你了,好好跟著你王婆婆學點兒方子,教教你大姨。不過我不能替你王婆婆做主,有些是她的獨家秘方,你還得問問她能不能外傳。”


    季泠歡喜得眼淚都出來了,哽咽道:“老太太,謝謝你,我,我是不是太沒良心了?你對我這麽好,我卻還惦記著我大姨?”


    老太太將季泠摟入懷裏道:“胡說,你重感情我反而更喜歡,哪裏就沒有良心了。忘了自己的根的,那才是沒良心。”


    說者無意,聽者卻有心,季樂隻覺得老太太的話句句都紮在自己心上。她不是不想她爹娘的,可她如今也不過是寄人籬下,還沒站穩腳跟,還得跟季泠爭寵。


    季樂心裏忍不住冷哼,心想還真是不叫的狗會咬人,別看季泠平日不怎麽啃聲,沒想到卻想了這麽個法子討老太太的歡心,還不忘踩自己一腳。隻是這法子未免也太笨了,學廚藝多吃力不討好的事兒啊?一身弄得油膩膩的哪裏是大家姑娘會做的。隻要她們能討好老太太,將來即使嫁人,嫁的定然也是不需要自己下廚的人家。


    不過季樂自然不會讓季泠專美在前,她上去摟住老太太的手臂撒嬌道:“老太太,那我豈不是顯得太沒良心了,我拿著月銀第一個想的就是吃完蹄花湯。”


    老太太被季樂逗得笑起來,“你個饞貓。你泠妹妹是心思太重,你正好相反,性子嬌憨。如今你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自然是想吃什麽就該吃。之所以給你們月銀也是為了這個。”


    老太太又回頭對季泠道:“你的月銀以後自己留著吧,若是王廚娘答應傳授你廚藝,以後的束脩我來出。”


    季泠點頭稱是。


    季樂心裏也樂,知道老太太對季泠還是有些意見的,不然不會說她心思太重。


    晚上季樂對季泠道:“泠妹妹,還是你想得長遠,這離冬月還有三個來月呢,你就想著老太太的生辰了。跟著王廚娘學藝,既可以孝順老太太,又能幫你大姨。我就是太笨了。”季樂捶了捶自己的腦袋,“老太太生辰的時候,你說我送什麽好呢?”


    “我暫時也想不出。”季泠道。


    “我看老太太侍佛極誠,不如我給老太太抄一本經書吧,你覺得怎麽樣?”季樂道,其實這個點子早就在她腦海裏了,今日隻是找到機會說出來了而已。


    “這自然極好。”季泠道:“老太太肯定高興。”


    “嗯。”季樂眉眼彎彎地點點頭。其實她告訴季泠自己要抄經書,就是怕季泠吃不下廚藝的苦,最後掉過頭來跟她爭著抄佛經,那就麻煩了。如今她說出來了,以季泠的性子肯定會不好意思跟她爭的。


    季樂拉住季泠的手笑嘻嘻地道:“泠妹妹,咱們這樣真好,什麽都有商有量的,就不會起衝突,鬧矛盾了。給老太太送生辰禮也不會重樣兒了。”


    季泠也點了點頭,少些爭鬥,這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又過了幾日,秋意加深,天氣漸漸涼了起來。季樂捧出一條抹額遞到老太太跟前,頗為害羞地道:“老太太,天氣冷了,我給您做了條抹額,我知道我手藝不如南蕙姐姐她們,可這是阿樂的一片心意。”


    懷冰在旁邊補充道:“回老太太,這布料是樂姑娘用自己的月銀托容姑娘買的,花樣卻是樂姑娘自己畫的、繡的,那毛料也是用姑娘第一個月的月銀買的。”


    季樂的繡工的確不如南蕙等大丫頭,不過她畢竟才九歲,已經算是不錯的了。窮人家的姑娘在家時總是要學著做許多東西的。


    老太太歡喜得不得了,連說了三聲“好”,“難為你有心了。”說著老太太就轉頭對南蕙道:“來幫我把抹額取了,戴阿樂給我做的這個。”


    老太太哪裏就缺了抹額,不過是為了照顧季樂的心意。這抹額她其實也就戴了這一個晚上,以後都好好的收著,但季樂的這份心意她卻是極滿意的。雖說老太太能理解季泠,但到底還是季樂這種一心想著她老人家的更叫人歡喜不是?


    季泠羨慕地看著季樂,她總是能想到法子討老太太開心,不像自己,總是沒辦法逗人笑。不過看著老太太開心,季泠心裏也開心。聽說心情好的人活得長久,她隻但願老太太能長命百歲。


    接下來的日子,季泠幾乎一心撲在了廚房裏。雖說在念書、練字和習琴上她也都沒落下,但也僅限於完成周容布置的課業,並不如季樂那般用心。


    因為季泠發現自己還是更喜歡廚房,一進去心裏就開心,她自己也曾暗自歎過氣,但她念書和寫字的天賦就那麽點兒,自己心裏有數,除非付出比尋常人多幾倍的努力才有可能勉強夠著才女的邊,或者都還夠不著。


    季泠也就死了那條心,她看得出季樂十分好強,也不願跟她搶那個風頭。


    於是乎,季泠每日早早地就起了,帶著芊眠去王廚娘的側院。


    深秋已過,初冬已經開始飄雪,離開溫暖的被窩早起可算得上是折磨人的事兒了,但季泠還是堅持了下來。


    王廚娘見天沒亮季泠就起身又到了側院,心裏也有些驚奇。她本想著這人做事兒啊,很多都是雞公屙屎——頭節硬,日子久了自然就打退堂鼓了。小孩子家家,又沒迫於生計,哪兒能受得了長期吃苦。


    卻沒想到季泠已經堅持了小半月了。


    季泠打著哈欠,坐在廚房角落的高椅上,這是王廚娘特地給她找來的,方便她看,又能讓她不到處跑省得受傷或者給人添麻煩。


    季泠一個早晨就乖乖坐在椅子上,手裏拿了個自己裁紙做的小本子,並一隻炭筆,不時寫寫畫畫。


    芊眠伸長脖子看了一眼,見上麵不是圈就是點,也不知季泠在記什麽。“姑娘這是記什麽啊?”


    第十三章


    季泠道:“記我學的東西呀。隻是太快了,來不及寫字兒,所以就簡單畫點兒圈、線代替。”


    芊眠點了點頭,因為不感興趣,也就沒再繼續問下去。


    “芊眠姐姐,我在這兒不會亂走的,你忙別的事兒去吧。”季泠道。


    前些日子芊眠都是不敢離開的,不過日子久了,她見季泠真的沉得下心來,也的確不會亂走,於是就放了心。


    芊眠見廚房裏一時半會兒也準備不好早飯,沒再推脫,隻道:“那奴婢就去給姑娘準備早飯時穿的衣裳去了。”這會兒季泠身上穿的是她在她大姨家穿的那身舊衣裳,因為害怕在廚房把她其他衣裳給弄髒了,因為她也沒幾套衣裳可換。


    楚府製衣是有規矩的,一年四季,姑娘家每季四套衣裳,想多做就得自己掏銀子。季泠和季樂進府時,沒趕上製衣,好在蘇夫人開了庫房給她們拿了幾匹布,新做了兩套衣衫。再加上貞珍或者靜珍、婉珍的舊衣裳,隻能勉強算是換得過來。


    因為楚府可不像季泠的大姨家,衣裳講究日日換洗的。以前家裏窮,季泠夏日的時候都是白天穿的衣服,晚上洗,第二天再穿,而冬日的衣裳太厚,外頭的棉襖通常都要穿一個冬的。到了楚府,便是冬日外頭的大衣裳也要一日一換,季泠一開始還真不習慣。


    季泠朝芊眠點了點頭,“嗯,等王婆婆的早飯做好了,我就回去。”


    芊眠走後,王廚娘就進了廚房開始備菜,這兩日順便也會開始指點季泠兩句了。雖說季泠嘴笨,說不出什麽討喜的話,但她勝在模樣實在生得嬌俏可愛,白生生的叫人看了就覺得眼睛仿佛被春水洗過一般舒服,加之人又乖巧,王廚娘對她也生了些好感。


    “這芸豆性平、味甘,有溫中下氣、利腸胃、益腎補元的功效,挑選的時候要選豆莢飽滿的,表麵要平滑不能有蟲痕。”王廚娘撚了一粒芸豆遞給季泠把玩。


    季泠需要的正是紮實的基本功,因此學得格外用心。


    久了之後,王廚娘還會出其不意地抽查季泠,“用草豆蔻有什麽避忌麽?”


    季泠一點兒沒遲疑地就答了出來,“草豆蔻溫中、祛寒、行氣、燥濕。適宜脾胃氣滯、食欲不振者,不過陰虛血少、胃火偏盛者不宜。”


    王廚娘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教徒弟最心煩的就是教了個笨徒弟,凡事教三遍都一問三不知,再好的脾氣都會被氣得吐血。而季泠從來不會讓她教第二遍,這般聰慧,於廚藝上也算有天賦,王廚娘自然喜歡。


    待考過了這些,季泠有些躍躍欲試地道:“王婆婆,需不需要我切菜啊?當初在家裏時,我也經常幫我姨切菜呢。”


    王廚娘道:“行,讓我看看你的刀工。”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季泠從五歲開始就已經幫著家裏做飯切菜了。她力道很均勻,手腳也麻利,“哆哆哆”地切著大白蘿卜,片薄而基本均勻,雖然還夠不上王廚娘心裏的最低標準,但對八歲的小姑娘來說已經算是不錯的了。


    王廚娘點了點頭,“姑娘以後不必學切菜的。”


    季泠一驚,焦急地看著王廚娘,“王婆婆,是我做得不好麽?”


    王廚娘搖了搖頭,“不是。學廚藝也是分主次的,我見泠姑娘的意思,還是想掌勺,若是專注在菜板上反而會主次不分。何況將來姑娘即使要下廚,廚上也有廚娘會幫你備菜,你所需要的隻是要練就一雙厲眼,能分出食材的好壞老嫩新鮮與否來,再就是把自己的手保護好,要能一摸就知道食材的特質,此外嘴巴也要養好,得品得出菜色的好壞來,一嚐便知道缺什麽味兒,要加什麽調味料。”


    季泠聽了直咋舌,廚藝一道果然博大精深。“我都聽王婆婆的。”


    “那好,讓我看看你的手。”王廚娘拉過季泠的手仔細看了看。“嗯,姑娘的手上有些陳年老繭,這可不好,得好好養養,平日裏能不動手的時候也就少動手。”


    季泠以前從來不知道當廚娘還要保護手的,在她的印象裏,廚房裏的人手都是粗糙不堪的,很多人指甲縫裏常年都是油脂。可是她也看到了王廚娘的手,她已經五十多歲的人了,手卻白白嫩嫩的跟二十來歲的婦人差不多,比老太太的手都保養得更勝好幾籌。


    隻是王廚娘的手在人前總是袖在袖子裏,所以很少有人會留意到。


    “姑娘下了學,晚上來我的側院一趟吧。”王廚娘道。


    季泠忙應下了。到晚上王廚娘歇著時,便去了她屋裏。王廚娘從一個黑漆嵌螺鈿的匣子裏取出一個小的嵌百寶匣子,裏頭裝的是小刀、小剪、小銼、小刷子,還有長鉤針、翎子管、田螺盒式的指緣油瓶,一律白銀色,十分新奇。


    王廚娘道:“這些都是海那邊的東西。我在揚州的姐妹托人帶過來的。”


    王廚娘讓芊眠打了盆水來,讓季泠把手泡在熱水裏,親自示範,用小刷子把季泠的手指和指甲都刷洗了一下,然後再用比茶杯大一點的玉碗盛上熱水,滴了幾滴不知名的油,讓季泠泡指甲。待指甲軟了後,再把它往直了矯正了一下,不端正的地方用小銼銼端正,再用小刷子把指甲內外都刷了一遍,用翎子管吸了那指緣油塗抹在指甲縫裏,再用手開始摩挲季泠的指緣幫助那油吸收。


    季泠好奇地道:“王婆婆,這是什麽呀?”


    “這是專門保護指甲縫的,不生倒剪皮。以後啊你每天晚上臨睡前都要洗、浸指甲,再抹這些。”話雖然是對季泠說的,可王廚娘明顯是在吩咐芊眠。


    芊眠趕緊道:“奴婢記下了。”她今兒也算是開了眼界了,連保護個指甲都有這麽多講究,何況王廚娘還就隻是個廚娘而已,卻比老太太和兩位夫人在這上頭都更講究。


    季泠問道:“王婆婆,保護指甲都需要這麽多功夫的話,那手又要怎麽保護呢?”廚娘的事兒不能不沾水,可水沾得多了,冬天手就容易皸裂。春天的時候雖然會好,但手指關節那些年生久了可能都會變形或者變粗大,但王廚娘的手卻是比周容那樣彈琴的手還來得纖細、修長。


    “這是自然。你的手底子差,費的功夫會多一些。”王廚娘道,“好在你年紀還小,或許還能糾正回來。”


    其實季泠的手已經不差了,天生麗質,哪怕以前每年都生凍瘡到現在也依舊好看,何況芊眠還經常拿牛乳給她泡手。可這些看在王廚娘眼裏,居然就成了極差了。


    “我先教你一套養手的動作,能讓你手指更靈活,也更修長。”王廚娘道,然後就開始當著季泠和芊眠的麵做師範。先是十指分開用指腹互相按壓,“這個要做到手指關節脹痛為止,每日都要做。”再然後就是繞著手指打圈、拉伸之類的動作,每一根手指都需要做到。


    季泠學這個卻是極快的,王廚娘做了一遍她就領悟到了要訣,穴位點得也很準,芊眠就差了許多,私底下練了半個多時辰都還有些點不準。


    最後王廚娘又給了季泠兩個不起眼的一白一褐陶瓷罐子,“這白的罐子早起用,褐色罐子裏的護手膏晚上用,晚上用過之後得帶上手套睡覺。若是喜歡,臉上也可以抹,對皮膚好。”


    季泠好奇地打開看了看,聞了聞,沒什麽特別的味道,也不是姑娘們慣用的香膏。


    王廚娘道:“我是廚娘,所以手上不能帶其他味道,姑娘若是喜歡,也可以往裏麵加些香料。”


    季泠連忙搖頭,“我也不用香料,王婆婆,我也每日要來廚房的呢。”


    王廚娘點了點頭,“嗯,然後切記,每一旬都要用珍珠粉末調成糊洗一次手,搓一搓手上的死皮。”末了,王廚娘又給了季泠一個小玉盒,“這裏麵的膏子,你平日裏淨手後可以抹一抹。”


    季泠聽見珍珠粉末的時候臉上就顯出了一絲難色。珍珠於她而言那都是極珍貴的東西了,居然還要研磨成粉末,哪裏是她能浪費得起的。


    “王婆婆,一定要用珍珠粉嗎?”季泠小聲問道。


    王婆子哪裏能不知道季泠的難處,“無妨,我這兒還有幾顆珍珠,等明兒磨了,我讓春韭給你送去。”


    季泠又連忙搖頭,“不不,王婆婆,怎麽能讓您破費呢,我,等我下個月領了月錢,我自己買吧。”珍珠也是分成色和大小的,總有那便宜的。


    王廚娘道:“沒事,反正為了養手,我珍珠也買得多。你若真心跟我學廚藝,就別跟我講究,重要的是把你的手養好才是真的。”


    芊眠在旁邊忍不住問道:“王婆婆,你給的這些護手膏都是用什麽配的呀?”芊眠也是愛美的,自然也想試試,“配一罐子得花多少銀子啊?”


    王廚娘道:“這麽一小罐大約二十兩銀子吧。”


    這個價格聽得季泠和芊眠都是一震,這也太貴了。一罐子最多就用一個月,而季泠的月錢一個月才二兩銀子呢呃,芊眠就更不提了,才八百文,這還是因為她做了季泠的大丫頭才提的,不然以前都隻有五百文。


    芊眠立即就不做聲了,也不問方子是什麽了。


    季泠也沒問,那是因為她猜想,王廚娘的護手膏定然是她自己的秘方,不會跟外人說的。


    第十四章


    待回到嘉樂堂時,芊眠抱著那兩罐子護手膏就跟抱著個奶娃兒似的一般小心,生怕給摔了。“姑娘,這護手膏也太貴了吧?這麽說來王婆婆的身家肯定豐厚著呢。畢竟她在揚州的鹽商家當過十幾年的廚娘呢。聽說那些大鹽商可有錢了,地板都鋪的是金磚。”


    季泠也有同感,她輕輕歎息了一聲,心裏想的是,其實如王廚娘這樣也挺好的。有一門拿手的技藝,吃穿就不愁了,到了楚府老太太對王廚娘也是看中,連蘇夫人她們都不會輕易得罪王廚娘呢,老了收個小徒弟傳承衣缽。一輩子還天南地北的走過,真叫人羨慕啊。


    “姑娘歎什麽氣啊?”芊眠道。


    季泠紅著臉道:“我就是有些羨慕王婆婆。”


    芊眠悄聲道:“其實我也羨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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