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娘也自悔失言,“哎,我……隻是姑娘如今出落得實在太可人了。”


    季泠不自然地理了理自己的頭發,她近些年越發不喜照鏡子,這會讓她不自覺地想起自己的夢。


    這些年她總是反反複複做一個夢,那夢裏也沒什麽特別的事兒,隻是她總是在月色下一個人孤零零的彈著箜篌,曲子悲傷得她在夢裏聽了都忍不住辛酸落淚。


    這讓季泠忍不住問自己,一個人的好顏色真是件好事麽?每一次她這麽問自己,都會激靈靈的打個冷顫。


    芊眠伺候了季泠這麽多年,如何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別人都是盼著能把自己打扮得好看一點兒,比如季樂,又比如淑珍,隻有季泠總是反其道而行。


    “珊娘,你快莫要說了,你難道不知道,我家姑娘最不喜歡別人說她好看麽?”芊眠道。


    珊娘趕緊道:“是我錯了,是我錯了。過些日子就是阿泠你的生辰了,我就替你做這條裙子當賠禮如何?”


    芊眠立即道:“哎呀,你不說,我險些都忘記了。”季泠向來是不過生辰的,家裏有長輩在,不是整壽,本就是不過的,所以芊眠會忘記也不奇怪,“繁纓該不會是想著姑娘的生辰要到了,順便將生辰禮物也算在裏麵了吧?這才比樂姑娘的更豐厚?”


    珊娘道:“這倒是可能。繁櫻姑娘做事最是細心周到的。”


    季泠聽了總算是露出了一絲笑意,算是認同。因為她實在是害怕珊娘說的話。


    雖然季泠倒不認為楚寔會看上自己,可是她太明白那樣的後果了。老太太和蘇夫人都一心要給楚寔娶個名門閨秀,如何能接受她這樣蠢笨的人。光是想一想就知道自不量力地覬覦楚寔,那無異於自掘墳墓。而且還會傷了老太太的心。


    季泠最不願意的事就是傷老太太的心,因為老太太對她實在是極好的,待她和季樂絲毫不比婉珍、淑珍差,那的確是真心拿她們當楚家姑娘看的。


    珊娘走後,季泠讓芊眠點了燈,她還得給楚寔寫信致謝,這是禮節。寫好後季泠用信封裝了起來遞給芊眠,“拿去給南蕙姐姐吧。”這樣才好順便跟著老太太給楚寔的家書一同送去揚州。


    芊眠遲疑道:“姑娘,這次過年,大公子送了如此厚的禮,咱們光寫封信是不是有些不夠啊?”


    季泠想了想道:“是有些不夠,芊眠,多虧你提醒我,隻是我有什麽能送大公子的?難不成做道菜送去?隻怕還沒到揚州就臭了。”


    “姑娘可以做個扇墜穗子呀,掛玉的穗子呀什麽的,再過幾個月,不就是夏日了麽?”芊眠道。


    季泠道:“這倒是可以有,但是這些東西,繁纓姐姐肯定都會給大公子準備的。”


    “她做是她做,姑娘做卻是姑娘的心意啊。”芊眠道。


    理是這個理,但是她畢竟不是楚寔的親表妹,送他自己親手做的東西還是不太好。季泠想到江南夏日炎熱,不僅楚寔用扇子,便是繁纓定然也是要用的。


    這些節禮都是繁纓細心打點的,自然得多謝繁纓。所以季泠道:“那我做個扇墜穗子吧。”


    “嗯。”芊眠道,很快就端了針線笸籮來,又把平日裏季泠收集的絲線全部取了來,方便季泠配色。


    季泠想不出繁纓喜好的顏色,問芊眠,芊眠也不知,她隻好自己配色了。揀了嫩黃、淡紫、櫻粉等幾色,配出來清爽好看,選的絡子樣是海棠式。


    季泠手巧,動作又麻利,不過兩個晚上的功夫就將扇墜穗子編好了,她自己看了都覺得精致漂亮,十分滿意,覺得煞是好看,


    季泠將一對扇墜穗子給芊眠看,“好看嗎?”


    芊眠道:“姑娘的手就是巧,隻是這顏色是不是太偏女子了?”


    季泠道:“那你身為女子,覺得自己喜歡嗎?”


    芊眠點頭,“自然喜歡。”


    “那就好。”季泠道,“我自己也喜歡。”她將穗子遞給芊眠,“和信一起送去南蕙姐姐那邊兒吧。”


    季泠也沒說那穗子是給誰的,但通常家裏寄信過去,自然是繁纓接了,這樣的穗子楚寔拿著沒用,繁纓那般聰慧,自然就會知曉是季泠特意編了送給她的。


    芊眠送信去的時候,季泠想著夏日裏她也得用扇墜,何不趁著手熟也編一個?於是給自己也編了一個,同樣海棠式的,不過配色上揀了月白、櫻草黃、艾綠、藕色幾色。


    晚上睡覺的時候,季泠仰躺在床上,她想了好幾日都沒想明白,如果繁纓送來的布匹真如珊娘說的那般名貴稀有,為何會送到自己手上?她這兩日還刻意打聽了一下,就是靜珍,楚寔的親妹妹那裏,也沒有水光紗之類的。


    想不明白啊,季泠翻了個身。然後她突然就想起一句話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雖說不該這麽去想楚寔,但季泠又實在想不出別的理由來。


    她如今已經大了,正是談婚論嫁的時候,楚寔突然的厚愛,不由得季泠不多想,他該不會是想利用自己的親事吧?


    季泠在楚家也聽過一些故事,便是達官勳貴,簪纓世家家裏,姑娘家的親事都多是用來攀關係的,更甚者還有把家中庶女送給長官為妾的。想到這兒,季泠就是一個哆嗦,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不停地對自己說,肯定是她想多了。


    而次日季泠就改了主意,堅決不肯再用水光紗做衣裙,任由芊眠怎麽說,她也不肯改變主意。


    這日,季泠在窗邊翻看揚州送來的菜譜時,芊眠打簾子進來一邊搓手一邊道:“姑娘,堯嬤嬤來了。”


    季泠擱下書,“呀,她老人家身子好了?”


    “應該是吧,不過就是身子再不好,這年都要過完了,她總是要來給老太太請安的。”芊眠道。


    “唔。”季泠起身換了件衣裳,領著芊眠便去了嘉樂堂。


    一進門,季泠便親熱地喚道:“堯嬤嬤。”


    “呀,這是泠丫頭?天哪,乍一看我都要認不出來了。”


    第二十五章


    堯嬤嬤身上已經病了大半年了, 所以這小一年都沒進府,說認不出季泠雖然有些誇張,但這半年多季泠變化的確有些大,不說別的, 單是個子就猛長拔了一截,更不提五官也漸漸張開了, 不再是個小丫頭模樣。


    “可不是麽。養在我身邊, 我日日見著倒沒什麽,像你這般許久沒見她的, 乍一見都說變了。”老太太笑道。


    堯嬤嬤愛憐地拉著季泠的手對老太太道:“老太太這兒可實在太養人了, 泠丫頭出落得跟天仙似的,就像觀音菩薩身邊的玉女兒一樣。”


    老太太看著季泠也覺得養眼,當初她選小姑娘養的時候, 也是喜歡嬌俏可愛的。季泠生得水靈是自然的,可是沒想到女大十八變, 季泠雖說還沒到十八, 但如今已有貌可傾城的雛樣了。她老人家看了也覺得養眼, 歡喜。


    季泠紅著臉道:“嬤嬤也太會誇人了。”


    堯嬤嬤笑道:“我說的可是大實話。”


    季泠回握著堯嬤嬤的手道:“嬤嬤, 瞧著你氣色好了許多,近日身子可是大好了?我讓芊眠托人給你送去的藥膳方子你可用了?”


    堯嬤嬤連連點頭,拍著季泠的手背道:“用了,用了。說起來還得多虧你有心呢,我那些日子吃藥吃得胃口都壞了,看見藥就反胃。後來不得已停了藥, 改用了你送來的藥膳方子,居然漸漸地就養好了。”


    季泠知道堯嬤嬤這話有些誇張,不過知道藥膳見效,心裏也高興。


    “泠丫頭的藥膳的確有效哦,我這身子被她調理得自己都覺得健朗了不少。”老太太道。


    季泠笑道:“老太太,堯嬤嬤,你們都快把我誇天上去了。藥膳哪有那麽大功效啊,就是個助益罷了。這病還是得看大夫的方子。”


    老太太道:“泠丫頭,既然你堯嬤嬤說藥膳不錯,那你再替她瞧瞧,看看藥膳方子有沒有要改的。”


    季泠點頭應下。這幾年她跟著王廚娘學廚藝,進益頗大,而她自己尤愛專研藥膳,當然也是為了討老太太的歡心。


    為了藥膳,季泠看了不少典籍,又虛心向每旬都會來給老太太把平安脈的梅大夫求教,漸漸也積累了不少心得。藥到病除不敢說,但望聞問切卻也習了不少,簡單的病症都能試著看一看,府裏的好些丫頭都來向她求過藥膳方子。至於藥方子季泠當然是不敢開的。


    季泠問了問堯嬤嬤近日的飲食,又看了看她的舌苔,像模像樣的拿了脈枕給堯嬤嬤墊著手腕把了脈,然後走到桌邊。


    南蕙將紙筆已經準備好了,季泠提筆想了想,一邊寫一邊道:“這藥膳講究四季五補,如今是初春,春,五髒屬木,需升補,宜補肝。堯嬤嬤又恰好是肝血不足。不過這藥膳也得分人,剛才我給嬤嬤把脈,見你畏寒怕冷,手足不溫,脈沉遲,易感風、寒、濕邪,平日牛肉、羊肉等溫陽之品可多用些,忌生冷。”


    季泠寫了幾個藥膳方子,遞給堯嬤嬤,“這幾個方子都是春季補甘的,你老人家平日裏可以用一用。”


    堯嬤嬤接過單子一看,上麵是“桃仁枸杞甜粥”、“豬肝筍粥”之類的尋常物,普通人家都吃得起,她便笑著收了,心裏又讚季泠為人心細,且處處為人考量。她家雖然不窮,但也不能人參、鹿茸的常常進補。


    又說了會子話,堯嬤嬤突然想起來,“怎麽不見樂丫頭啊?”


    老太太道:“今日王禦史做壽,樂丫頭跟著大郎他娘她們祝壽去了。”


    堯嬤嬤看著季泠道:“那泠丫頭怎麽沒去?”


    老太太道:“正說這個呢。這丫頭什麽都好,就是太喜靜了,讓她出門做客,就像逼她上刑場似的,我呀也懶得再聽她拿來糊弄我的那些個借口,她不想出門也就由著她了。”


    “呀,這可怎麽行?泠丫頭如今都是大姑娘了。”堯嬤嬤道。


    季泠臉又要紅了,心知堯嬤嬤和老太太接下來要說什麽,便扯了個幌子走了。


    待季泠一走,堯嬤嬤就道:“日子過得真快啊,眼看著泠丫頭和樂丫頭就都長大了。我瞧著泠丫頭比以前可好多了,會說話些了,以前跟個榆木疙瘩似的。”


    也隻有堯嬤嬤會跟老太太這般直言不諱,也正是因為她的直言不諱,老太太也才能跟她主仆這麽多年還如此要好。“你不說還不覺得,是比以前伶俐些了。”


    堯嬤嬤笑道:“可不是麽,畢竟是要說親的人了。”


    老太太眉毛一挑,立即知道了堯嬤嬤的意思。這是暗示季泠變得伶俐都是為了親事呢。


    而季泠之所以一改常態地努力逼自己去迎合、討喜,的確是為了親事。她是被自己的胡思亂想給嚇著了,生怕楚寔真有心幹預自己的親事。她不求顯貴,隻求平淡,所以自然隻能牢牢地抓著老太太,隻求若真有那麽一日,老太太能有些不忍心。


    老太太歎息道:“可不是麽。不過樂丫頭我不擔心,她嘴巴甜,人也會來事兒,找個合心的人家不難,就是泠丫頭,哎。她又不常出門,便是出去了也是嘴拙地坐到一邊,找個尋常人家吧,我又覺得太委屈她,埋沒了她這樣的品貌。”


    堯嬤嬤點頭稱是。


    不過這些都不是老太太想說的重點,季泠和季樂的事兒,再是事兒,也不是難事兒,但是楚寔的親事就不同了。至今她和蘇夫人都沒想出合適的人選。


    堯嬤嬤聽老太太抱怨,也隻是連連點頭,給不出什麽建議來。


    倒是季樂回來的時候,帶來了個了不得的消息。對於楚寔的親事,她甚至比老太太還著急,因為楚寔不成親,楚宿也就不得成親。


    而楚宿如今都二十了,親事也還沒定下來,季樂的心思就活泛了,當初她擔心自己年紀小,可如今她已經快十五了,老太太的嘴裏已經透露出要給她說親的意思了,她自然就想到了心心念念的楚宿。


    季樂道:“今日在王禦史家裏,見著王家從揚州來的表姑娘了,果然是江南水鄉的姑娘,長得齊整不說,說話也溫柔,我們幾個姑娘賦詩時,也是那位王家的表姑娘拔得了頭籌。”


    老太太果然來了興趣,仔細地問了問那位王家表姑娘的情形,算著年齡十六倒也合適。“不知她定親沒有?”


    季樂眉眼彎彎地笑道:“我就知道老太太你肯定要問,我特地轉彎抹角地問過了,薛姐姐說她的八字找高人看過,也是不宜早說親,過了十六才能議親,她此次來京城,想來就是為了說親。”


    老太太笑眯眯地點了點季樂的額頭,“就你個小滑頭精乖。”


    季樂笑得越發燦爛起來,知道老太太這是誇自己呢。她又揀了些席上有趣的事兒說了,末了忽然想起來,“啊,對了,還有件事兒,老太太,我在席上聽說國子監祭酒傅家的那位三姑娘,成親前未婚夫得病去了。”


    其實傅三那位未婚夫已經纏綿病榻一年多了,連拜堂成親都支撐不了,傅家女又不可能嫁過去衝喜,婚事就一直拖到現在,現在算是死了一了百了。


    當朝風氣也沒那麽古舊,未過門的女子死了未婚夫倒不用守節,可再自行婚嫁,也無人會說閑話。


    季樂才說完話,就見蘇夫人和章夫人領著靜婉淑三個姑娘也進了嘉樂堂來問安。


    蘇夫人一坐下提的也是傅三姑娘的事兒。


    季泠在旁邊聽了,不由感歎,這緣分還真是緣分呐,在她夢裏,雖然傅三姑娘是幾年前就嫁進了楚府的,沒想到後來出了那等變故,她原以為夢裏的就不能當真了,沒想到峰回路轉,如今傅三姑娘又能重新說親了,年紀也剛剛好,怕是要不了許久,楚府就能有喜事兒了。


    不過蘇夫人也隻是淡淡提了提傅三姑娘的事兒。畢竟說親的事還是不好當著她們一眾大姑娘議論的。


    如今靜珍都已經快十六了,親事早就定下來了,不過楚府心疼姑娘,所以婚期定在了明年。因著這是她在府裏的最後一年,不僅她爹娘,便是老太太對她都是更疼愛了一層,簡直是有求必應。而靜珍也知道這或許便是她這輩子最後一年的逍遙了,所以也比以往都更恣意了些。


    靜珍偎到老太太身邊道:“祖母,今日我們去王禦史家,工部尚書唐家的姐姐邀請我們下月去她家別莊騎馬呢,可我和二姐姐都不會。”


    “騎馬?”老太太道:“可不擔心摔了麽?”


    靜珍道:“如果找個好師傅教是不會摔的。近日京城裏可時興騎馬了。上回皇上檢查皇子們課業,不是大發雷霆了麽,說祖宗從馬背上打的天下,現在皇子們卻個個騎術不精。打那以後,宮裏無論是皇子還是公主就都開始勤練騎術了,後來勳貴家中子弟也都開始練習騎術了。”


    靜珍說這一大番話其實就是也想學騎馬的意思。不過這並非什麽容易的事兒,楚府雖然有馬,但那都是駕車之馬,還有便是家中男子出門時騎的馬,那都太高大了,不適合初學的女孩兒家。


    如果靜珍要學騎術,就得另外買馬,在哪兒養,在哪兒學都是個問題。至少楚府的府裏是沒地兒給她們跑馬的。


    靜珍在屋裏早就跟蘇夫人提過了,不過蘇夫人一直不同意。這會兒聽她又去慫恿老太太,便開口道:“老太太快別聽她的,靜珍早就跟我提過這事兒。隻是她也不想想,明年她就要成親了,萬一摔著胳膊、腿了,傷筋動骨一百天,耽誤了親事可不好。”


    靜珍坐在老太太身邊,挽著老太太的胳膊不鬆手。轉頭朝她娘道: “可是娘,即使不為我,那婉珍和淑珍總也是要學的吧?不然以後別人下帖子邀請我們去騎馬,我們卻不會,多丟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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