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泠胡思亂想了一會兒,還是覺得不太放心,心跳得厲害,所以又回了珊娘屋子所在的院子。


    院子裏靜悄悄的,隻有些微風聲,季泠走上台階,進了珊娘的屋子沒看見人,再往內間走,抬頭一看險些沒嚇死,她急急地跑上去抱住珊娘的腿,大叫道:“來人啊,來人啊。”


    幸虧季泠發現得及時,那時候珊娘才踢了凳子片刻,所以被救下來之後人還是清醒的,隻是脖子那一圈疼得厲害。


    等人都被打發了之後,季泠才看著珊娘道:“珊娘姐姐,你怎麽那麽傻啊?”


    珊娘撇開頭流著淚道:“可是我還活著做什麽?丟人現眼的,以後還如何見人?”


    季泠卻不能苟同珊娘的想法,螻蟻尚且偷生呢,夢裏的季泠那麽淒涼不也沒想過死麽?隻有人活著才有各種希望。且她實在不覺得就因為楚寔不納她就要尋死是個理由。


    季泠握住珊娘的手道:“姐姐不要放在心上,昨日本就是我偷懶所以才請姐姐去彈箜篌的,別人問我,我都會這麽說的,何況我也會約束家裏下人不許胡說的。”


    珊娘搖搖頭還是哭,“阿泠,別再勸我了。我這輩子就這樣了,爹爹出事那會兒我就不該苟活於世的,後來淪落風塵,苟且偷生,也怪不得大公子瞧不上我。”


    季泠趕緊道:“不是這樣的,珊娘姐姐。表哥不納你,是因為戴先生有意於你,你可還記得咱們一起去請的陽山先生,當時戴先生也在的。”


    珊娘卻是什麽也聽不進。


    急切之下,季泠又怕珊娘還會再次想不開,不得不說出重話,“珊娘姐姐,你便是自己不想活了,可曾為我和表哥想過?你若是在府中吊死,外頭人會怎麽想?”


    珊娘臉色一白,她,的確是沒想過的。可被季泠一提,她就懂了,外頭若是有楚寔的對頭,指不定會以為是楚寔欺負了她呢。


    其實季泠不想對珊娘說這樣的重話的,然而珊娘如此做的確會陷楚寔和她於不義。


    珊娘低聲道:“放心吧,我不會再做傻事的。”


    晚上楚寔回來,季泠想了想還是把珊娘尋短見的事兒告訴了楚寔,她怕自己處理得不好,萬一連累楚寔就不好了。她低著頭道:“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多事兒,珊娘姐姐就不會覺得見不得人了。”


    楚寔喝了口茶,將茶杯方向後才淡淡地道:“知道錯了就好。這世上升米恩,鬥米仇的事兒比比皆是。”


    季泠聽出了楚寔言語間的不屑,喃喃地不知該說什麽。


    楚寔又道:“讓人看著她,寸步不離,哪怕是去淨室也得跟著。她若是無意於戴先生,替她另擇人家便是,隻是不能再留在府中了。”


    楚寔的處理幹淨利落,言語間一點兒情分都是沒有的。


    季泠再次意識到,逆了楚寔意的人是個什麽下場,對不在他心上的人,他又是多不在乎。


    季泠沒說話,隻是用那雙小鹿似的水汪汪的眼睛乞求地看著楚寔,在她看來,這件事要解決實在太簡單了,隻要楚寔肯納了珊娘,不是皆大歡喜麽?可楚寔偏偏就不點頭,隻為了戴文斌的一句話,指不定戴文斌就是隨口說說而已,畢竟季泠可從沒見過戴文斌對珊娘有特殊表示。


    “還有事麽?”楚寔這是下逐客令了。


    季泠心裏歎息,在楚寔這樣有鴻鵠之誌的男人心裏,女人恐怕連九牛一毫的地位都沒有,也難怪夢裏麵珊娘也總是一副鬱蹙模樣。


    “表哥。”季泠有些怯怯,知道楚寔已經不耐煩了,可有些話她還是得問,“你說戴先生於珊娘姐姐,究竟有幾分意啊?”若隻是淡淡,季泠自然希望能為珊娘尋個疼她愛她的人家,若是有真意,那嫁給戴文斌卻也不錯,至少她和珊娘還能常常見麵。


    “戴先生娘子病弱,看中珊娘,隻是因她好生養的緣故。”楚寔道,一舉粉碎了季泠那點兒子夢,她還以為戴文斌是中意珊娘這個人呢。


    第八十六章


    楚寔見季泠臉色轉白, 到底還是有些不忍心,又道:“你也不必替珊娘難過, 戴先生膝下無子, 她嫁過去雖說是妾, 但若生了兒子, 將來自有她的好日子過, 若是戴先生有意出仕, 她將來博個誥命也有可能。”楚寔這是很務實的分析。


    然而季泠這個年紀, 雖說嫁了人,但從未曾體會過情愛, 少不得還是會有些綺思,被楚寔這麽一說,都替珊娘覺得了無生意了。她很想反駁楚寔,女人嫁人可不隻是為了生兒子和博得誥命, 卻又不敢張嘴, 怕楚寔會笑他天真無知。


    最終楚寔的話,季泠還是如實告訴了珊娘, 她覺得自己不夠聰明,而珊娘又比她年長,見到事也多,肯定知道什麽才是她最好的選擇。


    珊娘愣愣地看著窗外, 沙啞著聲音道:“大公子真的那樣說嗎?”


    季泠點點頭, 她也沒想到楚寔會那麽無動於衷的。一個女子癡情得願為他去死,他卻是眉頭都沒動一下。


    珊娘長長地歎息一聲, “如果大公子覺得我給戴先生做妾好,那就請戴先生準備小轎吧。”


    “可是姐姐這樣的品貌,其實嫁人做正室也是可以的。我還有些銀子,可與姐姐做嫁妝。”季泠是一心為珊娘打算,雖然她也曾希望珊娘能嫁給戴文斌,然後彼此有個往來,但這會兒見珊娘是為了楚寔的意願而嫁給戴文斌,她又於心不忍了。


    珊娘苦笑道:“我有那等經曆,嫁給誰心裏都會膈應的,便是販夫走卒拿了銀子後也隻會嫌我肮髒,如今戴先生能看中我,也是我最大的福氣了。”


    季泠摸著珊娘的手道:“姐姐別這樣說,你這樣溫柔賢良,老天爺不會舍得薄待的,說不定福氣就在將來呢,都說否極泰來嘛。”


    珊娘會握住季樂的手,“借你吉言吧。”


    戴文斌果然對珊娘還是很上心的,得知了消息後,雖說不是八抬大轎迎娶珊娘,但場麵還是辦得很熱鬧,置了好幾桌酒席,請了不少賓客,算是對外大張旗鼓地宣告,這是他新納的姨娘。


    這種場合季泠是沒出席的,隻能送上厚禮。也不知什麽時候形成的劣習,正頭夫人和妾室的兩個圈子是涇渭分明的,撕下來往便罷了,可明麵上卻是不能的,那叫自貶身份。季泠倒是不怕自貶身份,可還得顧忌楚寔的顏麵。


    戴文斌身為楚寔器重的幕僚,自己交友也很廣闊,因此吃他喜酒的人頗多,祝長崗也在其中,去內院吃酒的則是他的小妾鎖娘,苗蘭香也是沒來的。


    晚上鎖娘扶著喝得半醉的祝長崗回府,才到二門就見著了苗蘭香,趕緊鬆開手退到了一邊。


    苗蘭香自和雲兒扶起祝長崗去了主屋,苗冠玉則留在原地笑嘻嘻地打量鎖娘。


    鎖娘低聲道:“玉姑娘可有什麽吩咐?”


    苗冠玉道:“你跟著姐夫去吃酒,可見著那新姨娘了?”


    鎖娘點了點頭。


    苗冠玉仿佛好奇地道:“她生得什麽模樣啊?挺好看的吧?”


    鎖娘幹癟癟地道:“嗯,珊娘的確挺好看的。”


    “珊娘?”苗冠玉愣了愣,“你說她叫珊娘?”


    鎖娘點點頭。


    “她可是丹鳳眼,瓜子臉,耳邊有顆小紅痣?”苗冠玉追問。


    “咦,玉姑娘見過珊娘?”鎖娘好奇道。


    苗冠玉愣了愣,然後道:“以前好似見過一回。”她怕鎖娘再追問,緊著道:“那珊娘怎麽遇著知府幕僚戴先生的啊?倒是個有福氣的,可算是高攀了。”


    鎖娘道:“聽說她是知府夫人的箜篌先生,是楚夫人做的媒。”


    苗冠玉又是一愣,“楚夫人的箜篌先生?怎麽可能?”傅家那樣的人家,給女兒請的先生怎可能是教坊女子。


    第二日苗冠玉見著苗蘭香道:“姐姐,不如咱們尋個日子再去拜訪拜訪楚夫人吧?”


    苗蘭香道:“這不節不年的,又沒什麽事兒,貿然上門做甚?”


    苗冠玉跺跺腳,恨其不爭地道:“這人情都是走出來的,幹嘛非要過年過節才有走動,這不是武陽的櫻桃熟了麽?那裏的櫻桃最甜,咱們給楚夫人送籃子櫻桃去總可以的。”


    苗蘭香笑道:“楚夫人哪裏會缺那籃子櫻桃吃啊?”


    苗冠玉道:“她缺不缺是她的事兒,可送不送就是咱們的心意了,我的傻姐姐,這眼瞧著端午也沒多久了,你趁著這會兒跟楚夫人攀上交情,到了端午在請她一捅出來看龍舟,別人都請不動她,單你請動了,你說其他人會怎麽想?”


    “怎麽想?”苗蘭香算是明白了苗冠玉的意思。


    苗冠玉又道:“其他人見你和楚夫人有交情,也不是內情,定然會以為姐夫得了楚大人的眼,不說別的,便是姐夫以後辦起事兒來肯定也比別人順遂你說是不是?”


    “哎喲喲,你這心肝啊,恐怕七竅都不夠,怕得有九竅才行。”苗蘭香道:“不過你說的是,多走動走動總是好的。我這就讓人去武陽采買櫻桃,挑那最新鮮最大個兒的。”


    季泠聽說苗蘭香上門還是挺高興的,珊娘嫁給戴文斌後,雖然就住在知府衙門隔壁的巷子裏,但卻幾乎不怎麽上門了。


    季泠依舊是在有穀堂見的苗蘭香。苗蘭香遠遠地看著她,以為上次之後再見季泠就不會覺得那麽驚豔了,卻不料這一次依舊看得有些楞。她方才知曉,原來這世上不止男人愛看美人,女人其實也愛看的。


    四月了季泠穿的素蘭地輕容紗裙,隨著她的腳步在她腳步綿延了一片雲彩。


    苗蘭香心想,書中說“體不勝衣”,她以前隻覺誇張,可如今這詞用到季泠身上,她方才知曉真是一絲也沒誇大的,她輕逸得真怕風將她吹散了。


    苗蘭香給季泠行了禮道:“武陽的櫻桃最是鮮甜,這籃子是今兒早晨才摘的,我想著夫人指不定愛吃,所以送了來。”


    “你太客氣了。”季泠請了苗蘭香入座,又笑著對旁邊的苗冠玉道:“冠玉好像長高了。”


    苗冠玉心想,這位知府夫人還真是不會找話說的人,她們才不過一月未見,自己能長高到哪兒去。


    苗蘭香笑道:“嗯,我也覺得長高了。我呀就盼著她能長高一些,像夫人您這樣,穿衣裳才好看呢,又窈窕又飄逸,不像咱們,跟你一比就成了胖蘿卜了。”


    季泠被讚得臉紅,隻能道:“你太謙虛了。”


    寒暄了片刻後,苗冠玉望著季泠道:“夫人,前幾日我家鎖娘到戴先生府裏吃酒,回來說戴先生新納的姨娘曾是夫人的箜篌先生。”


    季泠不知道鎖娘何許人也,不過珊娘的確是她的箜篌先生,於是點頭道:“正是。”


    苗冠玉的眼睛立即亮了起來,“原來夫人會箜篌呢。”


    “略懂。”季泠笑著道。


    苗冠玉貌似天真地道:“我一直想學箜篌,可都找不到師傅,夫人,我可不可以跟你學?”


    “冠玉。”苗蘭香沒想到苗冠玉會說出這樣的話,“夫人哪兒有功夫教你,你若想學,我托你姐夫替你再打聽就是了。”以前苗冠玉的確提過箜篌的事兒,但因為夫子難找,苗蘭香也就沒放在心上,不曾想苗冠玉今日會唐突地對季泠提出要求。


    季泠也是沒想到苗冠玉如此直接,不過小孩子都是這樣的,想要什麽就說什麽,季泠很有些羨慕苗冠玉的天真爛漫,她在苗冠玉這個年紀的時候,可是不能這般恣意。


    然而苗冠玉的要求,季泠還是沒答應下來,雖說楚寔說和苗蘭香往來無妨,可若是收了苗蘭香的妹妹為徒,那就是另一番景象了,沒問過楚寔之前,她絕不敢私自應下。


    “我也不過略懂皮毛,還不到能教人的地步。”季泠抱歉地看著苗冠玉。


    然而苗冠玉也就沒有再順著季泠的話,提及珊娘。畢竟珊娘可是季泠的先生呢。


    季泠在心底不由歎息,看起來苗冠玉恐怕是季樂第二,其心意並非真在箜篌上。


    季泠歎息時,又聽苗冠玉道:“冠玉知道自己的要求唐突了,還請夫人別放在心上。冠玉也是一時心急,不過夫人也請不要謙虛,你乃是京城大族出身,才名便是我和姐姐也聽過呢,夫人的箜篌技藝一定極高。”


    季泠不明白自己何時就有了才名?又哪裏是大族出身?不過她也沒往深處想,隻當這是苗氏姐妹想出來的奉承詞,因此隻笑了笑。


    離開楚府後,苗蘭香忍不住說了苗冠玉幾句,“你素日也是機靈的,怎麽今日那般唐突?楚夫人如何會當你的箜篌先生?”


    苗冠玉道:“我知道,我就是試一試而已,她萬一要是同意了,咱們豈非是撿了個便宜?不同意的話,我是小孩子家家的,她也不會放在心上的。”


    苗蘭香愣了愣,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苗冠玉抱住苗蘭香的手臂道:“好姐姐,你就別埋怨我了,我還不是想著,若是能跟著楚夫人學箜篌,咱們兩家關係就跟近了麽?”


    苗蘭香又問,“鎖娘什麽時候跟你說,戴先生的新姨娘是楚夫人的箜篌先生的?”


    “上次她吃酒回來時我問的。”苗冠玉道。


    苗蘭香沉吟片刻道:“你說咱們要不要跟那位新姨娘也送點兒櫻桃過去?”


    苗冠玉道:“為什麽?”


    “你想啊,楚大人器重戴先生,那戴先生的妻子又不在身邊,隻得這麽一位姨娘,若是跟她交好,讓戴先生在楚大人麵前美言幾句,對你姐夫不也挺好的麽?”


    第八十七章


    苗蘭香撇撇嘴道:“算了吧, 姐姐好歹也是縣令夫人,何必屈尊降貴去逢迎一個姨娘, 再說了那珊娘什麽出身, 豈能……”


    “那珊娘怎麽了?你知道她?”苗蘭香見苗冠玉話說半句不由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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