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泠笑著點了點頭, 她從老太太這兒學到的是, 不管遇到什麽事兒, 麵對長輩時臉上都要盡量帶笑, 人人都不喜歡成日陰沉著臉的人。


    “想來給老太太念經, 就過來了。”季泠道。


    “難為你有這份心。”老太太笑了,轉而對南蕙道:“阿泠回來了, 你可算是解脫了。”


    南蕙笑道:“老太太就會打趣我。”


    不過念佛經的確有些枯燥,尤其是對年輕女孩兒來說。


    季泠伺候老太太上了床,替她理好被子,這才開始用泉水潤石的聲音清緩地念起佛經來, 日子好似又回到了成親之前讓季泠眷念的時候。


    “還是泠妹妹你最會討老太太歡心, 你一回來咱們可就都靠邊兒站了。”次日季樂早晨遇到季泠時道。季泠給老太太念經的事兒了她起床時懷冰就跟她說了,季樂心裏有些不悅, 可也沒有法子。


    因為如果晚上季樂給老太太念經的話,就沒辦法在屋子裏等楚宿了。楚宿本就不待見她,季樂越發要抓住機會。上回她能和楚宿圓房,可不就是因為楚宿喝醉了, 被她抓住了機會麽。隻可惜那孩子沒保住。


    季泠道:“我這兩年都不在老太太身邊, 不像樂姐姐能一直在她老人家跟前盡孝,如今自然要補上。”


    季樂笑了一聲, 不再提這句話,反而道:“泠妹妹,如今我管著府裏的事兒,你若是有什麽需要,隻管找我說就是了。這府裏的下人都是些混不吝,妹妹跟她們置氣可就是自貶身份了,貴腳踏賤地就更是沒那個必要了,省得還被人說閑話。”


    季樂如此說,季泠立即就反應過來,定然指的是廚房鍾威家的那樁事兒。然而季樂這般說卻不是幫自己,乃是變著方兒地讓她別多管閑事呢。


    季泠隻笑了笑,也沒多說話。


    季樂怕季泠聽不出她的意思,趁著和季泠一起往東邊兒去的機會,繼續道:“你可不知道呢,你早前在大廚房的事兒,被那鍾威家的拿來教訓顧姨奶奶了呢。”


    季樂嘴裏的顧姨奶奶就是楚祜的姨娘顧氏。“顧姨奶奶想吃個糖蒸酥酪,那可是稀罕物,咱們府裏便是正經主子們都很少會點。那鍾威家的就拿你說事兒,說各房吃食都有定數,她每日裏都兢兢業業伺候著,有時候不夠的還得自己出錢補上。就是你去了廚房,也不敢多說什麽,憑她個姨奶奶盡想著吃稀奇古怪的東西,自己個兒還不掏錢,卻要叫她們這些下人補上,可沒那個道理。”


    原話當然不是如此說的。鍾威家的懟顧姨奶奶的丫頭可不是這麽說的。那意思是說:想跟我拿大?大少夫人今日早晨在我這兒都沒了臉,灰頭土臉地走了,你個姨娘還得意什麽?想吃糖蒸酥酪那麽費神的事兒可沒門兒,連正頭正臉的主子都沒你這麽難伺候呢。


    季泠可沒想到,自己成了鍾威家的的立威的靶子了,逢人就拿出來比對。她心裏惱怒,卻又不知該如何發作。


    季樂安慰道:“所以啊,這些個下人都是滾刀肉,妹妹以後還是別跟她們一般見識了,最後沒臉的反而是自己。”


    季泠看著有些幸災樂禍的季樂,心下也生氣。她並不覺得做主子的被個下人弄得沒了臉,其他主子就覺得臉上有光。而鍾威家的有如此氣焰,隻怕跟季樂的偏袒也有關,又加上蘇夫人房裏雪茜的關係,她這個大少夫人在鍾威家的麵前的確窩囊。


    饒是季泠這般好脾氣的也有些受不住,她輕聲道:“二弟妹以後還是叫我大嫂吧。”


    季樂被季泠說得一愣,沒想到她說了這麽句沒頭腦的話。恰這時走到了分路處,季泠沒跟季樂打招呼就轉了彎。


    季樂在後麵好氣地笑道:“哎喲,這是跟我這兒也擺譜呢?”


    便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氣,何況是季泠。季樂想明白之後就笑得越發歡樂,跟懷冰道:“你看這是自己沒了臉,卻拿我發氣。”


    懷冰暗自搖了搖頭,這兩年季樂為人越發刻薄了,但多少也是被楚宿給折磨的。


    季泠去了蘇夫人那兒,在蘇夫人撲粉之前將裝著昨日製好的糊劑的白瓷罐子捧了出來,“母親,我昨日裏按著古方做了一小罐去褐斑的糊膏,書上說一月就能見效,您要不要試試?”


    蘇夫人回頭看了看季泠手裏的東西,“什麽方子啊?”


    季泠道:“用了艾葉,小桉樹大葉,側柏葉,白芷,白茯苓還有白僵蠶。搽藥之前,先用毛巾在臉上熱敷一炷香的功夫,然後用玉簪挑了抹到長斑的地方。每日早晚各塗一次就行。”


    “真有效麽?”蘇夫人問。


    季泠愣了愣,她還真沒試過,隻是記下這方子的人說有效。她實話實說地道:“我沒試過。”


    蘇夫人不悅地道:“沒試過你還拿來給我用?”


    季泠自己也懊惱呢,是她太心急討好蘇夫人了,“都是我思慮不周。”季泠說著就將罐子收了回去。


    蘇夫人卻是多看了那罐子兩眼,說實話她已經試過不少法子了,也沒用。那些個大夫都是男的,治病倒是厲害,可對婦人的美容方子卻沒什麽專研。其實換個人拿出這方子,蘇夫人是會毫不猶豫試試的,反正又不是吃進嘴裏的,再有害也沒多大害處。


    可因為是季泠拿出來的,蘇夫人習慣性就要挑錯。季泠也是實誠,走的時候也沒忘記把罐子帶走,氣得蘇夫人在底下埋怨道:“真是個木頭。”


    晚上楚祜又回了蘇夫人的院子,“咱們府上如今越發不像樣了。”


    蘇夫人奇道:“老爺此話何出?”


    楚祜怒道:“一個小小的管廚房的就能隨便在主子跟前耍威風,先是鬧得大郎媳婦沒臉,然後又說顧氏一個姨娘也敢叫東西吃,真是無法無天了,到底還分得出誰是主子誰是下人嗎?”


    不用說定然是昨晚顧姨奶奶告狀了,而楚祜對這位年輕的小妾十分寵愛,這男人越老就越是寵小的,估計是覺得自己一個糟老頭子禍害人家十五、六的姑娘有些於心不忍。


    蘇夫人聽到這兒有什麽不明白的,看楚祜為顧氏出頭她當然不高興,但其中又涉及到季泠,蘇夫人就難免上了心。且如今楚祜寵著顧氏,她越發不能著急,反而要顯得更體貼,才能不讓楚祜越走越遠,跟楚祜做了這麽多年夫妻,蘇夫人可很是知道該如何擺弄他。“老爺別著急,如今都是二郎媳婦在管家,廚房的事兒我也不清楚,容我問問行嗎?”


    楚祜也知道蘇夫人如今沒管家,自己這脾氣多少有些沒理,因此也不多說,反過來又覺得還是老妻這脾氣好,處處包容他,於是晚上也沒再去顧氏那兒。


    蘇夫人畢竟管過中饋那許多年,在府裏的人脈可不是季樂能比的,很快她就知道了前因後果,心裏將季泠罵了個半死,居然被個下人欺負,丟臉。然而她卻不想,要不是有雪茜在裏頭,季泠如何會那般窩囊。


    當然季泠的性子本就有些軟弱,也不善跟人計較。


    蘇夫人了解完之後,就將季樂叫了過來,“鍾威家的的和顧姨奶奶之間究竟什麽事兒啊?”


    季樂笑道:“大伯母,是不是顧姨奶奶跟大伯告狀了?大伯可真疼愛顧姨奶奶啊。”


    季樂倒是聰明,第一句話這就有挑撥的嫌疑呢。她一點兒也不怕蘇夫人知道這件事,畢竟蘇夫人哪兒能偏袒顧氏呢?


    蘇夫人可沒笑,她心裏隻道季樂可真厲害,她不過問了一句,這季樂就什麽都知道了。可惜啊這個是太厲害了,而她兒子娶的那個卻是太不厲害了。兩相權衡,蘇夫人還真不知道是季樂這種好,還是季泠那種好了。


    章氏和季樂鬥法,可是互有輸贏,經常氣得章氏跳腳,如此想想,季泠這種任罵任打的也不是完全沒有優點的。


    對蘇夫人而言楚祜和二老爺楚祈是親兄弟,她和章氏可不是親姐妹,大房和二房也不是親密無間的,至少蘇夫人和章氏就一直暗中較勁兒。如今二房的季樂壓了季泠,雖然是季泠不爭氣,但是打狗還得看主子呢,季樂這樣做,是把大房放在什麽地位了?又把楚寔放哪兒了?


    所以蘇氏沒接季樂的茬兒,一個小輩媳婦,說閑話都說到長輩房裏來了,蘇氏更生季樂的氣,冷硬地道:“你倒是挺關心你大伯房中的事兒的。”


    季樂立即就不笑了,剛才那句話的確有失言的嫌疑。


    蘇夫人見季樂認了慫,這才繼續道:“不管顧氏如何,總是你大伯正經納進來的姨奶奶,豈能隨便被人嗬斥?那鍾威家的不過是個奴才,卻敢如此僭越,誰給她的膽子?”


    這話問得就誅心了。


    季樂想要開口辯解,蘇氏卻不給她這個機會。“她本就是個廚娘,負責做飯的,如今做主子的要吃飯,她卻還推三阻四起來,不好做的就推脫不做了。王廚娘那麽大的架子可以沒敢說過什麽東西她不做的。”


    季樂道:“那鍾威家的的確鬧得有些不像話,我回去就說她。”


    蘇夫人瞄了季樂一眼,說一說就打發了?


    季樂算是有苦也說不出,覺得蘇夫人這是裝傻。若不是因為雪茜的關係,季樂也不至於會讓鍾威家的管理廚房。當然鍾威家的很上道也是個主要原因。


    然而這種事兒卻不能明說,她總不能提雪茜吧?畢竟蘇夫人又沒說讓大家估計雪茜的麵子。在蘇夫人那裏雪茜就是個丫頭,可在外人眼裏,那卻是大夫人屋裏的二等丫頭。


    蘇氏的確是在裝傻,她不喜歡顧氏,鍾威家的不給顧氏臉,她心裏是高興的。主要是裏麵涉及了季泠,為了楚寔的麵子蘇氏也得維護季泠,可她又覺得這是給季泠的一個教訓,身為大少夫人居然被個管廚房的給壓了。


    季樂離開後想了好一會兒才想明白蘇夫人的意思,這是明顯的雷聲大雨點兒小,顯見蘇夫人也沒有要撤換鍾威家的意思。想明白了,季樂就想笑,蘇氏這得是多討厭季泠啊。


    然而季樂有一層卻沒想到,蘇氏若是替季泠打壓了鍾威家的自然是舉手之勞,可隻會讓季泠性格越發懦弱,處處依賴別人。她是想讓鍾威家的做季泠的磨刀石,逼一逼她。


    於是季樂說了一頓鍾威家的,卻沒什麽實際懲處,如此鍾威家的就更是得意和囂張了,便是蘇夫人知道了居然都沒怎麽她,可見她懟季泠和顧姨奶奶並不算個事兒。


    府裏多少人精啊,頓時看明白了這位新回來的大少夫人的地位,怠慢什麽的就不言而喻了。就算不故意怠慢,但隻要是季泠的事兒肯定是排在最後一位辦的。


    好比,季泠回了京城,想去大姨餘芳家看看,就得要馬車,這事兒她先得回了老太太、蘇夫人,然後知會季樂。季樂倒是一口應承了,可府裏的馬車夫病了一個,輪轉起來就不那麽順了。各房主子都有用馬車的時候,到季泠能出行時,已經是五、六日之後的事兒了。


    季泠對這種事兒倒也沒放在心上,對她而言能去看餘芳就已經足夠了。她可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跟蘇夫人提的,沒想到蘇夫人在這件事上並沒為難她。


    餘芳見著季泠自然高興,可臉上總有些愁色,笑容也很勉強,以至於季泠不得不焦慮地問,“姨,是不是發生什麽事兒了?”


    餘芳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主要是兩年多未見季泠,有些生疏,又覺得不方便拿自家的事兒去打擾季泠。


    季泠搖著餘芳的手臂道:“姨這是跟我還客氣嗎?小時候若沒有你,早就沒有我了,不管有什麽難事兒,咱們一家人一起想辦法總能解決的。”


    餘芳苦笑道:“哎,是家裏出了個醜事兒,我不好意思跟你說。”


    “怎麽了?”季泠低聲道,她不知道什麽事兒算醜事兒。


    餘芳看了眼季泠身邊的芊眠,芊眠很自覺地就去廚房幫江大武的媳婦整治吃食去了。如今因為江二文能賺錢,江家早就沒住在小房子裏,而是買了一進院子,一家人住起來也算寬敞,還另買了兩個丫頭伺候。


    見芊眠走了,餘芳才開口道:“哎,都是你二哥,他如今能賺錢了,咱們全家都靠著他吃飯,翅膀就硬了,我和你姨父的話他都不聽了。”


    第一百零一章


    “不能吧?二哥一向孝順的。”季泠道。


    “我給他說了幾門親事, 他都不同意,結果這回去揚州, 卻帶了個青樓女子回來, 非要跟她成親, 就跟中邪了似的, 我和你姨父威脅他說要斷絕關係, 他也不肯妥協, 如今雖說不提成親的茬兒了, 可卻跟那女子住在外頭,家也不回了。”餘芳一說起這事兒就抹眼淚。


    “你說這都什麽事兒啊?咱們家雖然窮, 可卻是一清二白的人家,讓這樣的女人進了門,以後誰還跟咱們家往來啊?都要在背後笑話咱們的。”餘芳傷心道,“你能不能勸勸你二哥啊?若真是取了那樣的女子, 我可還怎麽有臉見你?隻怕你家老太太也再不許你跟我們往來了。”


    這倒是有可能。


    “我盡量吧, 姨。那,二哥現在在哪兒啊?”季泠問。


    餘芳道:“我讓人去叫他, 就說你回來了,他可能回來。”


    不出預防所料,江二文聽見季泠在,果然回來了。他進門時臉上也帶著憂色, 顯見這母子和夫子的對峙, 江二文也很難受。


    “二哥。”季泠跟江二文見了禮。


    江二文道:“大丫,你怎麽回來了?不是跟妹夫在蜀地任上麽?”


    季泠簡短地道:“表哥去了山東任上, 所以我回了京城。”


    但這一句話,江二文就聽出問題了,“山東?那邊聽說正亂著呢。”


    季泠不欲多言地點了點頭。


    江二文追問道:“哎,我最近事兒忙,也沒顧著看朝廷邸報。”


    餘芳忍不住罵道:“你忙什麽啊?不就是忙著陪那女的麽?我看你是昏了頭了。如今連爹娘都不要了,你這不孝子。”


    “娘,我就不明白了,麗琦知書達理,當年她淪落風塵那也是身不由己,她爹娘窮得不得不賣她,你一向心善,怎麽就不能接受她呢?”江二文急道。


    這種對話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說了,每次都這麽吵,每次都說服不了對方。


    “我怎麽接受她啊?想想就惡心,那麽多人睡過她,你就不嫌棄麽?”餘芳道,“咱家清清白白的,全被她毀了,我看你就是昏了頭,一定是她給你下了蠱。”


    季泠眼見著餘芳和江二文吵起來,這可跟她印象中母慈子孝的樣子完全不同了。季泠急著上前一步道:“姨,二哥,你們都少說一句,都說家和萬事興,如此吵起來隻會傷彼此的情分。”


    餘芳哭道:“什麽情分,我隻當沒這個兒子罷了?為了外頭一個biao子,如今家也不回了,嗚嗚嗚……”


    江二文臉上露出痛苦神色來,他也是兩難。麗琦堅持要以正室入門,在揚州多少達官貴人想給她贖身,她都拒絕了,隻因為他承諾娶她為妻,才得了她的青睞,誰知家中父母卻拚死反對。


    “娘,咱們什麽人家?以前飯都吃不起,連大丫都養不活,還得送人,說句不客氣的話,若是當初再窮點兒,娘隻怕就賣了大丫……”江二文昏了頭地道。


    餘芳跳起來就打了江二文一巴掌,“你個混小子,我就是死,也幹不出那種事。”


    江二文也自悔失言,不敢再多說,回頭朝季泠抱歉地苦笑,“大丫,我……”


    季泠道:“二哥,我知道你是無心之言,隻是你這樣說,太傷姨的心了。”


    江二文慚愧地撇開頭,“大丫,你來了,家裏也沒說招呼,到處亂糟糟的,是你二哥沒本事,改日我再上門跟你賠罪吧。”說了話,江二文就想走。


    “二哥。”季泠叫住江二文道:“二哥,咱們單獨說說話行不行?”


    江二文猶豫了片刻,又看了看餘芳,這才點了點頭。但此處顯然不是說話的地方,江二文便將季泠帶到了他以前住的屋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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