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寔點點頭,剛才的問題本就是隨意而發,且有點兒欠妥,所以他也沒繼續問,隻道:“早些睡吧。”說完楚寔轉身就往西邊走。


    季泠急急地在他身後喊了聲,“表哥。”


    楚寔回過頭,見季泠有些怯怯地看著他,不由捏了捏眉心。


    這動作更是把季泠嚇著了,“你,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第一百二十章


    楚寔沒生季泠的氣, 即便當時有點兒脾氣上來,可後來事務太忙也就忘了, 卻沒想到季泠從晌午開始就一直掛著。


    “沒有。”楚寔道, “你別放在心上了。”


    可季泠是個多敏感的性子啊, 她怎麽可能不放在心上, 不過她也沒再開口, 隻愣愣地看著楚寔走進他的寢間。


    楚寔轉頭見季泠還站在原處, 不由歎了口氣, “芊眠給我備水沐浴。”


    芊眠立即應聲下去了。


    擦背的工作自然就落在了季泠的身上,她換了木屐, 外頭的袍子自然也不能穿了,另外換了件短褥,越發地顯出腿長腰細來。


    隨著她手臂的一抬一放,那截白得好似酥酪的纖腰便也一隱一現, 腰上一絲贅肉也無, 肌膚好似上等的綢緞,光滑順服。


    楚寔感覺自己需要出去一段日子了。原以為是自己欲望累積的問題, 但今日竇五娘舞得那樣柔媚也沒引得他分毫興趣,這就事出有因了。


    季泠感覺自己的發絲有些滑動,又將手抬到背後整理了一下金環,腰肢盡顯, 甚至隱隱地露出了圓小可愛的肚臍。


    若是不知道她的性子, 楚寔都要當季泠是故意引誘自己了。


    季泠終於整理好了自己,走到楚寔的身後拿起了刷子, 斟酌著開口道:“表哥,我,我不該人雲亦雲地亂猜你和那竇姑娘的事兒的。我今後再不亂想了。”


    楚寔敷衍地“嗯”了一聲。


    看來還是沒原諒自己,季泠心想,她又幹巴巴地道:“而且當時即便是誤會了,我也絕沒想過是表哥看中竇姑娘的美色。”


    這話就有點兒意思了,楚寔回頭望了望季泠,“你覺得是她看中我美色了?”


    季泠被楚寔的話逗得“噗嗤”一笑,卻也沒否認。


    楚寔搖搖頭,似乎不太相信。


    季泠趕緊道:“像表哥這樣的人,姑娘家見了心儀難道不是正常的?所以芊眠跟我說的時候,我也沒往深了想。”因為易地而處之,季泠覺得她的心思也會如竇五娘一般的。父親遭難,天上降落個俊朗官人為自己解困紓難,又主持公道,哪個姑娘又能不心動?


    楚寔笑道:“阿泠,我發覺你還是很會說話的。”


    季泠輕聲道:“我沒說謊。”


    楚寔“嗯”了一聲,然後出乎季泠意料地站起了身,嚇得她立即低呼一聲,雙手捂住了眼。


    在水嘩聲裏,季泠隱隱地聽到了一句“葉公好龍”的諷刺,卻又不敢確定是不是自己幻聽了。


    楚寔自己抓了巾帕擦了擦,然後套上了褲子,“可以把手放下了。”


    待楚寔回屋歇下後,芊眠才在季泠耳邊道:“大公子每次晚回來的時候,在外院都是洗了澡回來的,就怕打擾少夫人,我覺得大公子今晚肯定也是沐浴過的。”


    季泠手指緊緊地抓著被子,她聽明白了芊眠的話,有些結巴地道:“你是說,你是說……”


    芊眠點點頭。


    季泠卻又搖了搖頭,“沒有啊,我進去的時候表哥一點兒異樣也沒有。”她自問如果楚寔有圓房的意思,她肯定能看出來的。


    芊眠抬頭望天,又不敢說自己主子就是個木頭,哪兒能看得出大公子有沒有那個意思。就算他沒那個意思,難道趁著刷背的時候她不能動動手麽?


    第二天季泠本想等楚寔回來再好好觀察一下的,結果卻聽得南安來說萊州府那邊,義教又領著教徒圍攻了府衙,楚寔得連夜趕去。


    這一忙,楚寔就基本沒沾過家了。竇五娘那邊,該掌握的線索都掌握了,楚寔也不能再放任她下去,否則跟兗州知府的關係就沒法緩和了。


    竇五娘一落網,濟南、兗州這邊凡事跟她聯係過的義教徒自然全都被摸了瓜,隻是連玉太過警惕,風聲一個不對就離開了。潛在廚房裏的工匠聯手包圍他,都讓他逃跑了,武藝十分高強。


    這之後,濟南府的地牢被劫獄了兩次,都是為了竇五娘而去的,但誰也不知道楚寔將竇五娘藏在了哪裏,義教的人也無法,卻叫楚寔看出了竇五娘的身份隻怕十分不簡單。


    為了給楚寔施壓,山東諸縣前前後後都出現了百姓圍攻縣衙的事兒。


    “這些無知之人實在太容易被煽動了。”戴文斌歎道。


    “不是他們容易被煽動,實在是日子過得太苦,但凡有一點兒希望,這些人都是最不願意跟官府作對的。”楚寔道。


    “還是中丞看得明白。”孫陽山道,“老百姓好不容易種出點兒糧食,可是官府卻層層吃拿卡要,種的糧食都不夠上交的,前年、去年又連著兩年大旱,常平倉的糧食早就空了,那些官吏連常平倉的糧食都敢隨便挪用,剩下的不足兩成,百姓已經開始賣兒鬻女,沒了生路,自然都要鋌而走險。”


    “是啊,人吃不飽肚子就隻能搶,戴先生,從江南籌運糧食的事兒還得拜托在你身上,這些百姓都是被義教給挾裹的,並非暴徒,隻要他們有了糧食吃,義教就沒那麽容易成功。”楚寔道。


    然而說得容易,做起來卻難。天下處處都在遭災,朝廷到處都在賑災,可戶部賬冊上的銀子卻隻有那麽多,僧多粥少。現在賑災的大頭都還得落在當地父母官自己身上。楚寔在山東已經通過各種手段,募集了兩次銀子,但依舊是杯水車薪。


    除此之外,楚寔還得給手裏的軍隊籌集餉銀,否則用什麽去zhe:n壓義教?到處都是伸手要錢的,可百姓都離開了土地開始造反,誰又來生產糧食?如此惡性循環,誰都知道會是大難臨頭。


    孫陽山望了望窗外,喃喃道:“天下真的亂了。”


    楚寔卻直言道:“不破不立,這個朝廷早就腐朽不堪了。”


    孫陽山和戴文斌都吃驚地看向了楚寔,楚寔的臉色卻異常平靜,好似他說的話並不是什麽大逆不道之言似的。


    不過這種話三人之間其實早有默契,隻不過楚寔很久未提,孫陽山還以為他當初不過是句狂言,沒想到現在楚寔又說了出來。


    季泠自然不知道楚寔的誌向有多大,那蒔花婆子消失後,她總算是解了禁,那小廚房也翻修好了,她每日裏幾乎一大半的時間都泡在了廚房裏,反正楚寔也總不在家。


    日子很快就流過了九月而進入了十月。夏日幹旱,冬日卻是雨雪不斷,十月初就開始飄起了大雪,季泠望著窗外歎息了一聲,不知道路邊又有多少凍死骨,隻怕楚寔的事務會更繁忙了,不過聽說對義教的zhe:n壓很成功,連朝廷都派了兩次中使來傳旨褒獎他了。


    外頭人都說如果這次能成功捉住白蓮娘子,楚寔回朝後隻怕就能官至從三品了,那樣外放一省,至少都是左右參政了,在布政使司衙門就是二把手了,就他的年紀而言,坐在這個位置上實在是太年輕了,不知讓多少人紅了眼。


    季泠對楚寔能否升官卻沒什麽期盼,隻惟願他平平安安就好。他雖是文官,可聽說好幾次圍剿義教,都是他在最前麵指揮作戰,每每聽到這樣的消息,季泠就睡不踏實,甚至有半夜起床到廚房裏來做菜的事兒,就為了平複一下心境。


    幸虧有個自己喜歡的廚房,季泠如是想,一邊隨意地偏頭編著辮子,一邊看著大長桌上擺著的食材,心裏想著菜式。


    忽然一個人影轉了進來,季泠有些驚訝。她也不是沒有怪癖的,她的廚房不喜歡別人進來,唯有一個燒火丫頭悄無生息地坐在角落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季泠兼顧不了燒火。


    好在那丫頭是個啞巴,倒不太妨事兒。


    季泠轉身過去,還以為會看到芊眠,沒想到卻是楚寔走了進來。


    “表哥?”季泠有些驚訝,心裏又沒來由升起一股怪異感來,畢竟楚寔可是不進廚房的。


    楚寔也沒往裏走,就立在門邊靜靜地看著季泠,她的裝束和平日判若兩人。頭發編成了兩股辮子,綁在腦後,一點兒裝飾沒有,越發顯出一種清水出芙蓉的極清之美來。


    為了在廚房裏做菜方便,身上的衣裳不似個少夫人該有的裝束,倒像是家中丫頭,上麵是件霜白短褥,外罩一件煙青色半臂,下頭一條素地碧青羅裙,也是毫無裝飾。當真是卻嫌脂粉汙顏色。


    “表哥,你怎的突然回來了?”季泠道。楚寔的事情她還是知道一點兒的,走之前他明明說是去萊州主持剿滅義教之事了。


    楚寔往裏走道:“那邊兒的事兒暫告了一個段落,我回來有事兒,順便看看你。”


    而季泠卻在楚寔靠近她的時候往後退了兩大步,手仿佛不經意地摸上了擱在桌上的小刀。


    楚寔的視線往下一垂,嘴角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來,“你怎麽發現的?”


    連玉的y-i''rng術稱得上是獨步天下了,連扮做女裝都沒人能認出來,卻沒想到在季泠這兒翻了船。


    “你身上的氣味不對。”季泠努力鎮靜地道,想要拖延點兒時間看能否找到逃生的法子。


    “氣味?”連玉恍然大悟,“所以其實楚寔早就發現我了?”難怪義教的形勢突然急轉直下,各處隱秘的窩點都被挑了,死了不少核心人員。就連他從謝氏那兒套出來的消息都是假的,因為楚寔早就私下和知府通過氣兒了。


    連玉是做夢也想不到,他吃的大虧卻是源於如此小的一個破綻,普通人根本就察覺不到的。


    啞女不會說話,也不會寫字,當芊眠發現季泠不見的時候,急急來問啞女,啞女雖然比劃得很著急,卻沒人能明白她的意思。


    待找來了啞女的娘才知道,是楚寔帶走了季泠。


    第一百二十一章


    芊眠立即鬆了口氣, 但轉瞬又疑惑她怎麽不知道大公子回府了。少不得,芊眠又到前頭去問任貴, 想知道楚寔將季泠帶去了哪裏, 可回來用飯。


    任貴卻大驚失色地道:“你確定是中丞帶走了夫人?”


    芊眠點了點頭, “啞女看到是大公子回來了, 山丫也看見了。”


    “可是萊州正在交戰, 中丞並未回來過。”任貴道。如果楚寔回來, 他沒道理不知道的。


    芊眠臉色一白, 險些癱坐到地上,“可是她們都看到是大公子帶走了少夫人啊。”


    任貴當機立斷地就派了桂歡去萊州。待桂歡領命連夜出門後, 任貴和芊眠對視一眼,兩人都是一臉的凝重。楚寔不在,而少夫人卻丟了,他兩人都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芊眠姑娘你也別慌, 說不準真是大人帶走了少夫人。咱們還是等桂歡的消息吧, 至於內宅裏麵,還得你安撫一下大家, 不要亂說話。”


    任貴最後的這句話說得很明白了,芊眠立即點了點頭。到山丫和水丫來問時,她也隻說的確是大公子帶走了少夫人。這件事關係著季泠的名聲,芊眠可不敢亂說。如今就隻盼著萊州的消息了。


    但芊眠知道那不過是任貴安慰她的話, 十有八九都是歹人擄走了季泠, 那後果……芊眠根本不敢去想。莫說季泠生得傾國傾城,便是個毫無姿色的女子落在歹人手裏, 隻怕清白也保不住。


    桂歡跑得很快,他一路帶了三匹馬換騎,馬歇人不歇,一點兒功夫不敢擔任。待說出事情麵對楚寔時,桂歡的腳都在打顫,被陡然降下的威勢給壓得有些承受不住。


    其實楚寔早就放著義教徒狗急跳牆的,所以濟南府的督府裏他放置了一隊侍衛保護季泠,可也沒想到居然有人y-i''rng成他的模樣大搖大擺就擄走了季泠。


    如今算算日子,哪怕是將季泠救回了隻怕也來不及了。


    桂歡的頭都快埋到脖子裏了,他已經明白少夫人是凶多吉少了,顯見不是楚寔帶走了她。現在桂歡隻能靜靜地等著楚寔的吩咐。


    桂歡以為要等很久的,沒想到楚寔很快就開了口,“你回去跟任貴說,少夫人就在我這兒,過些日子才回濟南。”


    桂歡詫異地抬起頭,但見楚寔的神色一片平靜,平靜得像是一絲風也沒有的湖麵,這反而更叫人心慌而不敢跟他對視。


    “小的知道了,這就連夜回去給任總管帶話。”桂歡低下頭。


    任貴聽到桂歡的回話後,並沒鬆了口氣,心反而提得更高了。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巡撫夫人被擄也絕不是小事。即便楚寔不張揚,難道擄走季泠之人就能不張揚出去?


    他一個做下人的都知道,難道楚寔能不知道?可見楚寔是鐵了心要堅持季泠沒有被擄,這就是要護住季泠的名聲。這其實都還好辦,任貴最怕的是最後季泠活著回來了,那才是事兒大呢。


    那時候楚寔的臉往哪兒擱?又該如何處理季泠?當然現在擔心這些都太早了,任貴歎了口氣。對這位少夫人任貴倒是沒多大的感覺,因為季泠幾乎就不到前頭來,也很少找他進去問話,最是個省事兒的主,很少有事需要勞動任貴。這樣的主子伺候起來倒真是容易。所以任貴也為季泠歎息和惋惜,也不知下一任女主子會是個什麽性子。


    “這幾天辛苦你了,下去歇著吧,切記不該說的話不要亂說,少夫人既然在中丞那兒,咱們就不用擔心了。”


    桂歡點頭稱是,然後退了出去,臉色卻十分沉重。他對季泠可比任貴對季泠熟悉多了,畢竟他可是因為季泠需要一個跑腿的,才能有今日的地位,能在任貴跟前也說得上話。


    桂歡想起季泠,就想起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又明又亮,不是一般的大,桂歡從沒見過有任何一個姑娘家的眼睛能及得上這位少夫人的,桂歡無數次想過,這位少夫人定是極美的人。


    雖然桂歡少有的見過幾次季泠,每次她都以白紗遮麵,但有一次他進內宅卻見到過她的側臉的。


    那是芊眠招他進內院吩咐事情,季泠就坐在被槅扇隔開的次間榻上看書。那姿態嫻靜淡雅,風華天成,隻是一個側顏便已經迷住了桂歡的心神,從此成了桂歡心底最隱秘的歡喜。每次能為她的事情跑腿,桂歡都既欣喜又歡悅,總要辦得極好,隻盼著她能親自見他、賞他,隻聽著那管如水潺湲的清亮聲音就讓他務必滿足。


    除了這一點之外,季泠對下人也很體諒寬容,獎賞也豐厚,桂歡跟著她這麽久,沒少得賞錢,日子過得比以前可好多了,再攢點兒錢,娶一房媳婦都足夠了。


    誰知道偏這時候季泠卻出了事兒。桂歡性子機靈,任貴擔心的事情他也在擔心。他想著楚寔知道季泠被擄後,神情在震驚、狠戾之後很快就回複了平靜,不由有些心寒。他估摸著季泠回來的可能性極小了,很可能最後就是個暴斃。既保住了她身後的名聲,也保住了楚寔的名聲。畢竟誰都不想有一個被歹人所辱的夫人,尤其是楚寔這種不斷向上攀爬的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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