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才華迎客的麗琦自然也想起了那首詩,陪著季泠在如今已經掛果的桃林裏緩緩轉悠,“那桃花姑娘可真蠢,這一絕食隻怕就真的死了。故事都是後人杜撰的,哪兒有死了的又活過來的。就為個才見過一麵的男人,連自己老父都不要了。”


    季泠聽麗琦言語間,似乎對所有男人都開始不屑了。季泠輕聲道:“這可能就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吧。”


    “真是天真。”麗琦搖頭歎息,“不過那位桃花姑娘可沒有少夫人的福氣,楚少卿待少夫人可謂是用心良苦啊。”


    季泠不解地看向麗琦,不知她怎麽說起自己了。


    麗琦笑了笑,“實話跟少夫人說吧,今日奴邀你出來,也是楚少卿授意的。”


    季泠“咦”了一聲。


    “是楚少卿怕奴說了不該說的話,惹了少夫人傷心。”麗琦抿了抿自己的鬢角,“其實啊,奴與楚少卿的事兒又哪裏夠得上讓少夫人傷心的程度。”


    麗琦絮絮叨叨地說開了。“當年他到我們樓中來,做得最多的也不過就是聽聽琵琶曲而已。”


    麗琦用紈扇掩住嘴巴,墊腳在季泠耳邊道:“可甚少做那檔子事兒呢。”


    季泠羞得立即後退了半步,嗔眼看向麗琦,這人還真是什麽都敢說。


    麗琦的臉上卻沒有任何嬌羞,隻有受盡苦難後的麻木,“是嫌我身子髒呢。”


    那一刻季泠深切地體會到了麗琦的痛苦,卻又想起了自己。楚寔卻沒嫌棄她呢。


    兩人沿著桃樹林又走了會兒,麗琦道:“早就跟少夫人說過,不用同情我,所以那銀子也很不必。”


    季泠道:“我不是同情你,隻是想幫幫你。”


    麗琦疑惑地看向季泠。


    “表哥說,你便是另有選擇,二哥也不會虧待你。可我觀你,卻不像是會接受二哥饋贈的性子。我……”季泠頓了頓,“女人家都不容易,我不想見你折翼,所以才送了些銀子給你。”


    麗琦聽季泠說“折翼”,她這是把自己當成鳥了麽?海闊天空任我飛的鳥?麗琦這一刹那似乎也明白了季泠的意思,所以更有些不敢相信,她這是羨慕和鼓勵自己麽?


    麗琦苦笑,殊不知多少人都恨不能取季泠而代之呢,包括麗琦自己,若是可能的話。


    最終麗琦還是接受了季泠的饋贈,低聲道:“少夫人,從此麗琦心裏就拿你當朋友了,不過我也知道這是高攀,少夫人怕是不屑的。”


    季泠低聲道:“不是不屑,而是不能。”身不由己啊。她將來若是和麗琦往來,老太太和蘇夫人那兒都是說不過去的。再且對楚寔的官聲也不好。


    “少夫人。”一個帶著驚喜的聲音從桃林裏傳出來,然後便見一個穿著粉裙的小姑娘從桃樹後轉了出來。


    第一眼季泠有些沒認出來,隻覺得麵善。


    “少夫人不記得我了麽?”苗冠玉行到季泠跟前,“我是冠玉呀。”


    “呀。”季泠低呼道:“冠玉,你都長成大姑娘了。”


    苗冠玉今年才十二歲,不過個子已經比得上尋常的十四歲的姑娘了。生得美貌異常,一點兒不輸給當年的麗琦,當然啦,隻因為還沒長大,所以沒有麗琦的風流韻致。


    苗冠玉跟季泠打招呼時,眼睛卻時不時地瞥向麗琦,顯得十分好奇。


    可因為麗琦的身份,季泠卻不好向苗冠玉介紹,在她心裏苗冠玉依舊是個孩子,因而問道:“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你同你姐姐一起來的麽?”


    苗冠玉點點頭,“嗯,姐姐在前頭燒香。”


    “你和你姐姐怎的來了京城?”季泠問。


    苗冠玉脆生生地道:“姐夫差滿來京候令。”


    原來祝長崗在華陽縣令任滿後考評為優,按製便要提官,這一次進京正是為此,可還得在吏部等候。畢竟現在是官多粥少,若是在吏部有門路,就能提拔個肥差,否則哪怕考評是優,也有他的冷板凳坐。


    “原來如此,你們如今卻是住在哪裏?”季泠問。


    “住在南邊兒東順街上的客棧的。”苗冠玉道。


    季泠又問了苗冠玉幾句,便有袍子來尋冠玉,因此別了她去。


    麗琦在旁邊冷眼看著,待冠玉離開才道:“少夫人似乎不欲與她們往來?”


    可見麗琦是個人精。像季泠這樣的人,便是應酬也該說幾句什麽“得空了可以上楚府來找她”之類的話,然她卻一句都沒提。


    季泠訕笑了一下。她對苗冠玉倒是沒什麽,隻是楚寔卻道有些小孩子也不能小覷,季泠因此對苗冠玉就多了兩分戒心,加上她姐姐苗蘭香的事兒,自然再不願意跟她們親近。何況祝長崗此次進京是為了跑官,很可能想走楚寔的路子,季泠可不願再被利用了去。


    “那小姑娘瞧著好生機靈。”麗琦道。


    “嗯,冠玉從小就聰慧。”季泠道。


    因是不認識的閑人,兩人也就不再提突然冒出的冠玉了。


    然而苗冠玉到前頭與苗蘭香會麵,卻道:“姐姐,你猜我先才遇到了誰?”


    苗蘭香搖搖頭。


    “是季氏。”苗冠玉道。


    “呀。”苗蘭香聽了頓時來了興致,她才來京城便已經聽過楚寔剿滅義教的功績,如今最受皇帝看重和信任。“你同她說什麽了?”


    苗冠玉撇撇嘴,“姐姐,她隻怕不不願意搭理咱們,一句客套話都沒跟我說。”


    苗蘭香低歎一聲,“哎,都怪咱們當年做事兒太不仔細了。”


    苗冠玉道:“卻也不用求她,以姐夫的本事,肯定能受皇上重用的。再說了,姐夫在吏部不是還有同年麽,姐姐莫要太擔憂了。”


    今日讓苗冠玉感興趣的卻不是季泠,在她眼裏,季泠不過是明日黃花,也沒幾天可活了。反倒是麗琦的出現讓她感到驚訝。


    苗冠玉算著年份,麗琦這會兒不該在京城啊。說來這揚州花魁麗琦也著實有些本事,當初跟了個富商,以為人家能娶她為正妻,所以巴巴兒地來了京城,結果那富商卻變卦了。於是揚州花魁又在京城迎客,也混出了不小的名聲。


    隻因為她彈得一手出神入化的琵琶,連對女色素來不縈於心的楚寔都捧了她好些次場,要不是楚府規矩嚴,苗冠玉很懷疑楚寔當初會將麗琦納為妾室。


    想到這兒苗冠玉就很不舒服地咬了咬嘴唇。她成了楚寔的續弦後,他屋裏可幾乎一個人都沒有,繁纓雖然在,可楚寔都幾乎不進她的屋子了,偶爾幾次去也是為了孩子。所以楚寔的後宅就是苗冠玉一個人的天下,京城裏的夫人們誰不羨慕她啊。


    可苗冠玉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夢想差點兒就折在麗琦手裏了,想到這兒她到現在都還憤憤呢。隻是不知麗琦怎麽會提前了好幾年出現在京城。


    如今麗琦的顏色可正當好呢,乃是花開到最豔的年紀,便是季泠擁有天下獨絕的好顏色,也沒有麗琦身上的那股綺麗風流呢。


    苗冠玉想著麗琦和季泠在一起的樣子,難不成楚寔和麗琦乃是宿世孽緣?這是又撞上了。不過這回頭疼的人可換成是季泠了,苗冠玉不由有些幸災樂禍。


    可轉念一想,她又生怕季泠太懦弱了,若是麗琦在季泠手裏入了門兒,將來想攆她可就難了。畢竟那會兒麗琦都年近三十了,還能用琵琶曲勾著楚寔的魂呢。


    想到這兒苗冠玉就有些頭疼,恨時間過得太慢,恨自己年歲才十二,隻能看著別人唱主角。


    季泠回到府中本要跟楚寔說遇到苗冠玉的事兒,結果卻被他帶回來的圖紙給岔開了話題。


    “這是侯大師為竹屋畫的圖麽?”季泠興致勃勃地展開畫卷,然後看傻了眼。她隻看得懂上頭畫了個方方正正地四方形,標注著一些數字,卻完全不明白是什麽意思。


    “這是營造圖,得專門做這類營生的才看得懂。”楚寔從心急的季泠手裏將圖紙拿回來。


    “那表哥也看不懂?”


    楚寔看著美目盼兮的季泠,滿臉都寫著希望他也看不懂的字眼,讓他不由好笑。“我若是看不懂,拿回來作甚?”


    季泠的嘴巴可以塞下一個鴿子蛋了,“這你也看得懂?”


    楚寔得意地抬了抬眉頭,“筆墨伺候。”


    季泠雖然不解,但也乖乖地跟著楚寔進了東廂的小書房,然後替他將筆墨備好,紙張鋪開。


    楚寔不知從哪裏找來了尺規,在紙上比劃了一下,用炭筆點了幾個小點,然後才啟用畫筆。


    不過幾筆,季泠就在紙上看到了一座拔地而起的竹屋,平麵的圖紙瞬間就轉換成了立體的屋子。


    “表哥,你學過這個啊?”季泠看明白了,楚寔這是根據圖紙把竹屋給還原出來,讓普通人也看得懂。


    楚寔道:“在書院時,閑來無事翻過一些營造的書。”


    季泠眨巴眨巴眼睛,心想你可真閑啊,這種書也看。然而她卻也知道,這種東西光看幾本書就能學會對普通人而言那就是癡人說夢。


    季泠看著楚寔一邊琢磨圖紙標注的尺寸,一邊在圖上落筆,隻看了片刻就知道其中的困難所在了,這完全得在腦子裏把那竹屋給想出來,想出來不算,還得按照一定的比例和傾斜的角度畫出來才有立體感,光是這一層就不是等閑人做的。


    季泠托著下巴,看著專心作畫的楚寔,心想怪道他十五歲就能中狀元呢,天下仿佛什麽事兒都難不倒他。


    楚寔偶爾瞥季泠一眼,見她不是眼睜睜地看著畫,就是癡癡地盯著自己,安靜乖巧,目光裏的崇拜很難不讓人產生愉悅感。


    楚寔很明白這種為了他人的崇拜而顯擺的做法十分可笑和幼稚,但他就是忍不住在季泠跟前做了出來。


    “咦。”看到最後季泠吃了一驚,“表哥,侯大師這是要把曲水池拓寬?”


    楚寔道:“嗯,曲水池中有涵一樓已經不易,如今還要在涵一樓側修一座一橋之隔的竹屋就有些逼仄了,否則當年造園時曾祖就會考慮的。”


    季泠指了指楚寔的畫,“可這一片不是咱們府裏的地兒啊。”乃是隔壁人家的園子。


    楚寔擱下筆道:“如今是了。”


    季泠不敢置信地道:“你把隔壁的園子買下來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楚寔點點頭, “對啊,誰讓阿泠想要在涵一樓附近讀書呢。”


    季泠頓時就感覺自己的肩膀有些擔不住了, 追著楚寔問, “表哥, 你是玩笑的吧?不是真的為了我對吧?”那可是好大好大一筆銀子呢。


    楚寔笑而不答, 隻是看是認真端詳自己畫的竹屋。


    季泠卻依舊忐忑不安, 於是將頭探到了畫的上方, 逼著楚寔看自己。


    楚寔笑道:“怎麽?為了你難道不值得?”


    季泠搖搖頭。


    楚寔道:“昔日周幽王為了褒姒可以烽火戲諸侯, 如今我為了阿泠,怎麽就不能買個園子了?”說到這兒, 楚寔用毛筆的筆頭抬了抬季泠的下巴,“我相信,褒姒的顏色尚不及阿泠十一。”


    季泠覺得自己整個腦子都燒起來了,雖然心裏很為楚寔讚美自己的容貌而歡喜, 但另一方麵又遲疑地問道:“表哥, 你將我比作褒姒?”那個亡國妖姬?


    “怎的不能比?”楚寔道,“那褒姒是個冷美人, 所以周幽王無奈之下才用了烽火戲諸侯的法子取悅她。咱家阿泠也不常笑,所以我想試試,買個園子能不能逗她開心。”


    “表哥。”季泠嬌嗔地喚了聲,總覺得楚寔是在跟自己開玩笑, 可真真假假的她也分不清了。到最後竟然真覺得楚寔可能的確是為了她才買下隔壁的。


    “好了, 不逗你了,你來看看, 這樣的竹屋可喜歡。”楚寔問。


    季泠點點頭,“喜歡極了,跟我夢裏的一模一樣。”青竹幽篁,鳳篌鸞琴,明月照水,清風送爽,再沒有更好的了。


    “那就好。”楚寔將畫用鎮紙壓住慢慢等筆墨幹,然後攜了季泠的手走回主屋,“夜深了,安置吧。”


    季泠發現楚寔說瞎話的本事也是天下一流的,明明並不太晚的,天才剛剛黑下來呢。可楚寔這樣說,季泠也反駁不了,但臉沒來由就紅了。好像自從回了京城,她每晚都睡得挺早的。


    雪白薄逸的葛紗帳內,季泠疑惑地看著楚寔手裏嶄新的一管毛筆問道:“表哥,你將毛筆帶上床來做什麽?”


    楚寔將筆頭的軟毛在季泠的頸畔掃了掃,“自有妙用,不會閑置的。”


    季泠癢得一個哆嗦,看楚寔的眼神也開始哆嗦。她是從來不知道,床笫之事花樣會如此繁多,而楚寔更是樂此不疲地樣樣都要嚐試。


    在季泠的心裏,好人家的女兒,尤其是家風好的,那等事兒若是必須得做,也需循規蹈矩。她當然也想做個好人家的女兒,奈何帳子放下來之後,楚寔百般需索苛求,季泠有心不從吧,可一看見楚寔蹙眉就慫了,到最後也認了命,隻當這簾子裏就是常荒唐的夢,任由楚寔擺弄去吧,反正別人也不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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