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手伸到了她的頭上,季泠感覺有手指在她昏沉沉的太陽穴上輕輕地揉壓了起來,讓她舒服地喟歎一聲,側過身朝著楚寔睜開了眼睛。


    “又做噩夢了?”楚寔問。


    季泠搖搖頭,“也不是,就是……”她有些說不出口,可又想起來自己好像跟楚寔說過那個夢的。


    於是季泠問道:“表哥,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個夢嗎?”


    楚寔挑挑眉毛。


    “就是很匪夷所思的那個。夢中我一直戴著一串紅珊瑚手串,結果現實裏我也有一串。”


    “唔。”楚寔道:“想起來了,你這該不是被紅珊瑚手串給迷住了吧?改日我找德通和尚進宮替你把那手串驅驅邪,怎麽總是夢見它。”


    季泠喃喃地道:“表哥,難道你不信?”


    楚寔無奈地捏了捏季泠的臉頰,“信什麽?信你滿口胡謅,說夢見自己嫁給二弟?”


    季泠嘟嘟嘴,好像是不能信,“可是為什麽我總是夢見呢?”季泠問。


    楚寔蹙眉道:“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如今嫌我老,該不會是……”


    後麵的話楚寔還沒說完,季泠的頭就搖得撥浪鼓似的了。“怎麽可能,表哥雖然年紀大了,可看著也沒那麽老。”


    楚寔的整張臉都黑了,翻身起床,叫人打簾子,然後再沒搭理過季泠。


    季泠也自知說錯了話,沒敢再問什麽夢的事兒。


    待楚寔前朝去處理國事後,長歌撫著胸口道:“這宮裏也就娘娘惹了皇上後還能全身而退。”


    采薇在旁邊點頭道:“嗯,我瞧著皇上剛才出去時候臉色可嚇人了,餘公公跟在後麵都在打哆嗦。”


    季泠笑道:“是有點兒嚇人,雖然平日表哥不怎麽發脾氣,可大家還是都怕他。”


    長歌和采薇在季泠說到“不怎麽發脾氣”的時候互看了一眼,隻笑著點頭,表示皇後娘娘說的都對。


    原以為楚寔黑著臉出門,午膳肯定不回後宮的,哪知傳膳的時候他卻踏進了內殿。臉色雖然也沒多好,可也沒發任何脾氣,也不知道長歌和采薇在哆嗦什麽。


    殿內靜得厲害,除了偶爾有碗筷相碰的聲音發出,真算得上是靜悄悄了。


    楚寔給季泠夾了一筷子菜,“怎麽隻吃飯不吃菜?”


    長歌和采薇頓時心裏一驚,想著她倆居然怕得沒上去給皇後布菜,然後雙雙“咚”地一聲就跪了下去。


    嚇得季泠一個激靈,回頭看聲響是哪兒發出來的才見長歌和采薇都跪在地上,額頭已經低到了地板上。


    “你們這是……”季泠疑惑地問。


    “奴婢該死,沒有盡心伺候皇後娘娘。”長歌和采薇齊聲道。


    “快起來吧,別動不動就跪下。”季泠完全不適應這種“奴婢、該死”的話,也完全沒有皇後的自覺。


    可長歌和采薇都沒敢起身,隻等著楚寔發話。


    “怎麽,皇後說的話都不管用了?”楚寔冷冷地反問。


    長歌和采薇又是一個哆嗦,然後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滿頭大汗地恨不能可以繼續跪著。


    季泠看看兩個宮女,再看看楚寔,才發現好像楚寔身上的威勢真的隆了許多。


    寶藍地海水江涯紋金絲繡五爪龍袍穿在楚寔的身上,讓人頓時生出一種他天生就該這麽穿的念想來。盡管季泠沒見過以前的皇帝什麽樣兒,可她知道,一定比不上楚寔,所以楚寔才會取而代之,成為真正的天子。


    龍袍不僅增加了楚寔的威嚴,同時好像還為他的俊美錦上添花,為他打上了一道神光,模糊了歲月的痕跡。


    季泠忽然抬起手摸了摸楚寔的下巴,“表哥,你怎麽沒蓄須呢?”


    楚寔沒好氣地道:“就這樣你還嫌棄我老呢。”


    季泠訕訕笑笑,回頭看向長歌和采薇道:“你們下去吧。”


    對季泠的話,長歌兩人再不敢遲疑,躬身退著出去了。


    旁邊站著的餘德海不由想,這倆宮女倒是好福氣。有個主子肯替她們著想,把皇帝的怒氣給岔開了。


    長歌和采薇出去後,季泠才看著楚寔道:“表哥,你還在生我的氣啊?”


    楚寔又給季泠夾了一筷子菜放入碟子裏。


    季泠看了眼餘德海,“餘公公你先下去吧。”


    餘德海站著沒動,長歌和采薇的主子是皇後娘娘,他伺候的可是皇帝。


    然後餘德海就聽楚寔道:“怎麽,皇後的話對你也不管用?”


    餘德海趕緊連滾帶爬地出去了,然後對著自己幹兒子同春道:“看明白沒有?”


    同春要是不明白,也就成不了餘德海的幹兒子,趕緊道:“亁爹,兒子看明白了。”


    “既然看明白了,我就把你安排到皇後的宮裏去,你可願意?”餘德海問。


    “兒子願意,不過……”同春道:“可皇後如今住在乾元殿,什麽時候會搬回昭陽宮呢?”


    餘德海,“總有不長眼的會跑出來出頭的,且等著吧。”自古就沒有皇後常住皇帝宮中的道理。


    殿內,伺候的人都下去了,便隻剩下楚寔和季泠兩人。


    “有話對我說?”楚寔見季泠久久不吃飯,幹脆夾了塊羊肉遞到她嘴邊。


    季泠受寵若驚地吃了,很有些不適應現。以前便是她和楚寔最濃情蜜意的時候,也沒這般親昵過的,她趕緊道:“表哥,我自己吃好了。”


    楚寔默默季泠的腦袋,“你才剛醒,正是需要補身子的時候,這些菜不合你的胃口麽?”


    季泠搖搖頭,“味道都很好,不比王婆婆的差。”


    楚寔點點頭,“嗯,禦膳房的廚子是我讓人在各地找的大廚,你以後行動方便些了,可以去禦膳房走走,他們對你不敢藏私的。”


    “表哥不反對我繼續學廚藝麽?”季泠有些驚奇,好歹她現在也是皇後,還沒怎麽聽說過皇後下廚的。


    楚寔拉住季泠的手道:“我努力走到這一步,不是為了讓你再不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而是讓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季泠看著楚寔的眼睛點點頭。


    “以後你也再不用頭疼出門應酬要說什麽話了。那些個婦人自然會巴結討好你,努力找話題的。”楚寔道。


    “我還能出門應酬?”季泠好笑地問。


    楚寔也笑了出來,“你想見誰就把她召進宮來。”


    說起這事兒,季泠倒想起來了,“皇上,那怎麽不見昀哥兒進宮來玩兒啊?”


    “他是年幼不懂事兒,我總不能拿他是問,所以禁了他三年不許進宮,省得又莽撞地傷著你。”楚寔道。


    季泠鬆了口氣,聽說隻是不許進宮三年,也就不再替那摔了她的昀哥兒擔心了。


    楚寔眼神頗為複雜地看了一眼季泠。季泠問,“怎麽了?”


    “我是想你自己腦子都摔壞了,卻還先顧著我又沒有處置昀哥兒,心可真夠寬的。”楚寔道。


    季泠笑了笑,知道楚寔心裏肯定又怪自己亂好心了,他對她的好心和軟弱似乎一直都有微詞。


    用過飯,太醫院那邊來了個小太醫,是周宜徇的徒弟,來給季泠送配好的香。


    季泠驚奇地道:“咦,怎麽太醫院連香也能製?”


    那小太醫卻是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皇後娘娘,當時眼睛就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了。來之前他聽說過,這位是皇帝的元配,如今才重新接回宮中。算年紀,就算再年輕也是二十八、九左右的人了。


    這般年紀,還能讓皇帝心心念念地接回宮,冊封為皇後,都道是皇帝念舊情。可陳文雄今日見著季泠時,方才明白為何皇帝的後宮會空虛那麽久。


    這天下隻怕再找不出一位能與她比肩的美人來。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唯有她才擔得起這樣的盛名來。


    她的美像一場霧雨撲麵而來,將你的所有感官都籠罩期間,讓你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眼,再多看一眼。想將她的美盡收眼底,可你越是多看,就越覺得看不夠,還有許許多多的美掩藏在雲山霧罩之後,惹得你癡癡迷迷。


    “陳太醫。”季泠見陳文雄失態所以出聲提醒他。因為季泠瞥見楚寔看他的眼神非常冷。


    陳文雄這才如夢初醒,嚇得汗流浹背,趕緊跪在了地上。


    季泠看了一眼楚寔,輕歎一聲,這些人好似都怕死了楚寔,她隻好再次道:“陳太醫,我還不知道原來太醫院還製香?香也能治病麽?”


    陳文雄低著頭道:“是。院正說皇後夜眠多夢,所以製了這一組安眠香,省得皇後娘娘總是喝苦藥。”


    “周太醫有心了。”季泠朝楚寔有些嬌俏地道:“我真想說一天要喝那麽多藥都惡心了呢。”


    第一百五十八章


    陳文雄退下後, 不由甩了甩腦袋,他實在難以相信剛才所見的皇後會是皇帝的元配, 那般的年輕, 絕不是保養得好能解釋的。可內宮辛秘也不是他能過問的, 他隻是不明白, 皇帝若真寵愛於她, 直接冊封皇後就是, 為何偏偏要借元配的名義?不是說皇帝的元配在西安那次大亂裏已經死了麽?


    季泠看著楚寔的臉色, 為陳文雄捏了一把汗。她抬手摸上自己的臉,她是真沒多喜歡這張臉, 也討厭別人的注視。更討厭在背後聽人總說,她除了一張臉還有什麽?


    季泠經常會忍不住想,若是她沒有這張臉,換一張普普通通的是不是別人就能在她身上找出點兒別的什麽了?


    亦或者, 沒有這張臉, 她就不會那麽的身不由己了?


    心裏雖如此想,可季泠的臉色卻露出了燦爛的笑意, 朝著楚寔道:“表哥,剛才陳太醫看我是不是看呆了?”


    楚寔愣了愣,頗有點兒意外地看向季泠。


    季泠又搓了搓自己的臉皮,“在我這個年紀, 還能讓人看呆, 真是叫人好高興啊。”她臉上的笑容似乎為了呼應她的高興而越發燦爛了。


    楚寔笑了笑,可笑意並沒達到眼底, “你比以前可會說話多了。”性子也比以前活潑、開朗了,這是楚寔沒有說的話。


    “呃。”季泠訕訕地收斂了笑容,“是麽?”


    楚寔沒好氣地道:“行了,你以為我會拿陳文雄怎麽樣?”


    心思被人戳穿,季泠覺得好尷尬。同時又懊惱,不知道是楚寔太會看人心,還是自己太蠢笨,怎麽一點點心思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陳文雄是周宜徇的得意弟子,若是料理了他,將來誰來給你看病?”楚寔道。


    季泠就知道楚寔那麽寬容肯定是有原因的,“那以後太醫過來,我都戴上麵紗好了。”反正她也戴習慣了。


    “不用,下次若陳文雄還敢如此失禮,那他的腦子也就傳承不了周宜徇的醫術了,留著也沒用。”楚寔道。


    季泠被楚寔語氣裏對人命的淡然而感到吃驚,難道說人做了皇帝之後,生殺大權在握,人和螞蟻在他心裏就沒有區別了麽?


    “表哥……”


    “怎麽,把我當成隨便殺人的暴君了?”楚寔一語道破季泠的心思。


    季泠的腮幫子就鼓了起來,心想這人吃什麽長大的呀?


    楚寔伸手拉過季泠坐到自己腿上,看著她的眼睛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珍而重之的人,容不得他人冒犯。”


    “珍而重之的人”,季泠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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