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搖搖頭。娶成康,本就是楚寔問他是否願意的。雖然北原不明白楚寔為何這般做,但他對成康一直都是特別照看的。


    終其一世,北原就隻娶了成康這麽一位妻子,沒有任何妾室,成康的日子可算得上是十分的稱心如意了。


    不過成康的這樁事兒之驚奇程度,比之新帝的神秘又要遜色許多了。新帝後宮三千位置全空著,如今就隻有中宮皇後一人,膝下也無所出。新帝年紀也不大,卻早早過繼了兄弟的兒子作為儲君培養,都說新帝對皇後情深一片,可宮中又有傳言說是皇帝根本就沒踏入過中宮皇後之所。


    且曆代給皇後住的昭陽宮也從沒開放過,如今的皇後也不過居住在永春宮。


    反正關於新帝的故事,什麽樣的版本都有,莫衷一是。


    成康卻也好奇過,私下逮著北原問,北原自然是守口如瓶,可架不住自己夫人催逼,沒奈何地才吐露了一句,就再不敢說了。


    “你是說,皇上心裏的人一直是那位已經故去的表妹?”成康驚奇地道。


    “那他為何沒娶那位表妹呢?”成康繼續追問。


    北原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又如何能回答成康呢?如果楚寔想娶季泠,那是誰也難不住的,可他偏偏沒娶。沒娶也就沒娶吧,他自己卻過上了苦行僧一般的日子,戒酒戒色,茹素戒葷。


    至於如今這位中宮那真是白擔了名聲,至今兩人都沒圓房呢。不過皇後也有自己的痛楚,與楚寔做一對表麵夫妻卻也是她所求,兩人配合得剛剛好。


    “別問了,皇上的心事兒誰也猜不到。”北原道。


    然而成康卻上了心,四處留意打聽,


    還真被她打探出了不少東西。那位季家表妹聽說從小是養在楚府的,楚寔走哪兒都帶著,疼愛得不得了。那表妹聽說是老太太那邊兒的親戚,但家境很一般,他爹也是後麵才考中進士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該不會是當初老太太或者蘇太後不同意他們成親吧?”成康對新帝的好奇程度一直沒有衰減。


    北原被問得煩了, 隻好道:“當初已經提親了,季家也允婚了, 可後來也不知為何皇上改變了主意, 然後泠姑娘就另外嫁了人, 年紀輕輕死於了難產。”


    成康偏頭道:“總不能是她不願意嫁吧?”


    可惜沒人能回答成康, 所有的答案都成了謎。不過北原身為楚寔的身邊人, 他心中的猜想和成康是一樣的, 因為除了這個答案實在想不出別的解釋來了。


    到皇帝駕崩, 遺詔不帶任何陪葬,隨身隻攜帶了一隻青瓷罐子入皇陵, 才有確鑿的流言傳出,那是他一生求而不得的心上人的骨灰。


    楚寔自然不會讓季泠和韓令合葬。在他心裏始終覺得是韓令害死了季泠,她身子那麽瘦弱,如何能孕育兒女?所以這一世她依舊死在了二十來歲那年, 閻王來收命從沒人能改變。


    ——


    葛紗帳中, 彌漫著香氣、酒氣、男女雜合之氣,床上的人蜷縮著躺著, 緊緊皺著眉頭,即便在夢中,模樣也十分痛楚。


    季泠做了個沒頭沒尾的夢。夢見自己穿著一襲藍地繡白色纏枝蓮紋的裙子,在佛前許願, 希望如果有來世, 她能銘記這一世的所有,再也不要妄生貪念而嫁給楚宿。


    再然後她又換了一身裙子, 鵝黃地繡鴨蛋青卷草紋,依舊還在佛前,許願她惟願隻有今生,沒有來世,前塵往事盡付塵土,不要再有任何記憶。


    楚寔坐在床沿上,狠狠地甩了一下頭,他做了很長很長的夢,夢醒後頭痛如裂,這是醉酒的後遺症。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回過頭去看著床上的人。


    她幾乎將自己蜷縮成了一團,雪白的大腿上還有點點血跡,彰示著主人的貞潔。


    這是他的弟妹,季泠。


    楚寔再次揉了揉眉心,他的夢荒唐滑稽到了極致的地步,他會喜歡上季泠?還到了非卿不娶,自苦度日的地步?這豈非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當務之急卻不是去思量那滑稽的夢,而是處理眼前這一堆爛攤子,他闖出來的爛攤子。


    昨夜或許真是因為酒醉,也或許是因為她身上的香氣籠罩了他全部感官,也或許是一切都那麽湊巧,那麽順理成章,他沒有停下來。


    雖然是爛攤子,但也不是不能處理。


    楚寔站起身,自己係好了衣裳,再次打起簾子看向帳內的人,她緊緊的閉著雙眼,可蜷縮抓緊的腳趾卻泄露了她的秘密。


    按照楚寔原來的打算,這時候正該出門先料理所有可能知情的人,把醜事兒全盤掩蓋住,然後再和季泠商議。


    然那夢卻讓楚寔停住了腳步,他重新在床沿上坐下,低聲道:“醒了麽?”


    季泠死死地抓著床單,死死地咬著牙,死死地閉著眼睛,不肯有任何反應。


    “昨晚都是我的錯,你不要自責。這件事我會處理好,也會負責到底。”楚寔道,言語雖然有些幹癟,但在昨晚做出決定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想好了後麵的事情,否則也不會就那麽輕薄於她的。


    可對季泠而言,此刻恨不能可以捂住自己的耳朵,向他尖叫,讓他滾開。她隻想一個人呆著,一個人離開。


    楚寔看微微動了動將臉埋到被子更深處的季泠,歎了口氣,此情此景的確不是長談的時候,再晚點兒很多事兒就遮不住了。


    楚寔站起身,放下簾子,出到門口喚來在拐角處打盹兒的小丫頭。


    那小丫頭看到楚寔的時候都嚇壞了,她在外頭玩得累了,回到院子裏也不見任何動靜兒就靠著柱子偷懶睡了一覺,誰知一睜開眼卻看到了楚寔,自然要嚇壞,嚇得腦子都轉不過彎來,也沒想起是季泠睡在珊娘床上的事兒。


    “去將珊娘叫回來。”楚寔麵無表情地吩咐道。


    季泠在帳中的身子抖了抖,她死死地咬著嘴唇,等楚寔離開。可誰知這人卻又走了回來,重新坐到了床沿上。


    楚寔沉吟了片刻道:“別做傻事,螻蟻尚且偷生。”


    季泠心底的聲音卻大力地反駁道,她卻哪裏有臉再活下去。


    “錯不在你。”楚寔強調,“你隻需靜待幾日,一切我自會安排妥當。”


    季泠不知道楚寔所謂的安排妥當是什麽,但不出意料就是把所有的醜事遮掩下來罷了,然後日子還照常的過。可是楚寔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她卻是不能的。


    隻要一想到昨夜的事,她就恨不能可以立刻死去。


    然則若問季泠恨不恨楚寔,回答卻是否定的。她的性子就是這樣,凡事都先責怪自己。她恨自己昨夜為何貪杯,為何要偷懶留宿在珊娘屋子裏。


    珊娘是楚寔的妾室,他來這裏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所以發生的一切都是她的錯,是她沒有避嫌。


    楚寔等不到季泠的回答,也知道她需要一點兒功夫冷靜。是以也沒再開口說話。兩人就那麽靜靜地坐著,直到小丫頭在門外大聲稟報道:“大公子,姨娘回來了。”


    楚寔不動,門從外打開,季泠這才有了動靜兒。她猛地坐起身,不敢置信地看著帳外楚寔的剪影,他居然就任由珊娘走了進來?!


    季泠胡亂地擦著眼淚,慌亂地把撕裂的中衣裹在身上,可越是遮掩就越是狼狽,到最後她隻能雙手捂住臉,任由淚水洗臉。


    “公子。”珊娘給楚寔行了一禮,先前在外因為楚寔到來的驚喜已經變成了驚嚇。她看到了帳子內季泠的影子,所以臉色“唰”地就白了。


    楚寔站起身,“你寸步不離地伺候著少夫人,她好好兒的,你就好好兒的。”


    這話不次於是威脅了。


    囑咐完珊娘,楚寔邁步就要走,可還是重新撩起簾子,看著帳內,滿臉驚惶又滿臉委屈的季泠。她的膚色因為羞愧、害怕而雪白,而的唇卻異樣的妖紅,還帶著被他吮吸、撕咬過的一絲淺痕。


    美人當如是也。無論多狼狽,總叫人無端生出驚豔之感,讓決不適宜的衝動重新湧上、遍布整個身體。


    楚寔走後,珊娘顫抖著手撩開簾子,連最後一絲僥幸也被擊碎了,季泠的模樣已經說明了一切。珊娘先是頭一暈,但很快鎮定了過來。


    “少夫人,我伺候你先梳洗一下吧。”


    季泠點點頭,無論接下來要做什麽,身上總是整潔幹淨的。


    婆子打來熱水,珊娘再叫小丫頭,去已經叫不答應。那婆子多嘴地道:“姨娘莫叫了,她偷懶打盹不伺候主子,大公子來的時候她居然在廊上睡覺,已經讓大公子叫人將她送回家去了,咱家可不能再用她。”


    珊娘心裏一凜,真是送回家去了麽?反正之後再打聽那小丫頭的一家子,卻是音訊全無,隻說搬走了,卻誰也不知道搬去了哪裏。


    當然這是後話,卻說珊娘站在季泠身後伺候她洗頭,心裏卻也是亂得沒有頭緒,她替季泠憂心,真不知將來她會何去何從,難道繼續做二少夫人?珊娘倒是相信楚寔有辦法將所有的事情掩蓋下來,可是世上的事情啊就怕萬一啊!


    此是一樁頭緒。


    另一樁事兒珊娘卻想到了繁纓。今日是她生辰,卻也沒想著楚寔會過來。畢竟他已經許久沒來過她屋裏了。然而繁纓見楚寔的機會卻比自己多多了,難道是她知道楚寔今夜要過來,所以特地叫人把自己喊走的?


    所以東找理由,西找借口,非要把自己留在那邊?


    珊娘諷刺地扯了扯嘴角,繁纓這可真是機關算盡太聰明了。殊不知正是因為她這一招,卻讓楚寔和季泠鑄下大錯,將來隻怕沒有繁纓的好果子吃。


    珊娘這廂亂七八糟地想了一腦袋,而季泠整個人卻是空空的,好似靈魂都被人抽走了一般,就等著洗幹淨之後,換身幹淨衣裳,然後離開這人世。


    盡管也有遺憾,可她搜尋心底卻沒有“不舍”兩個字。這世上她已經沒什麽可惦念的了。她本就是多餘的,如果沒有她,楚宿和周容應該會好好的吧?周容也就不會因為是平妻而總跟楚宿鬥氣了。楚宿也就再也不用為難了。


    隻是因為這種事情而離世,讓他的臉上恐怕會很難看,季泠閉上眼睛,默默地對楚宿說了聲抱歉。


    季泠換上珊娘的幹淨衣裳,由珊娘陪著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的腦子本該恐慌、繁亂的,可此時偏偏比冷靜還要來得平靜。


    院子裏新來的伺候季泠的丫頭棋書忙地迎上來,“少夫人怎的這麽早就回來了?天都還沒亮呢。”


    季泠卻沒答話,隻是轉過身看著珊娘道:“珊娘,你回去吧。”


    珊娘卻是站著不動。楚寔吩咐她的話,她不敢不從。“寸步不離”四個字可是楚寔著重說的。


    季泠蹙眉再次道:“珊娘送到這兒就可以了。”


    珊娘笑道:“少夫人做什麽偏要攆人走?我還就不走了,非賴在這兒混一頓早飯吃呢。”真難為珊娘,這種情形下還能強顏歡笑說出俏皮話。


    季泠瞪視著珊娘,珊娘卻也回報以凝視。最終敗下陣來的還是季泠,她忍不住央求了一聲,“珊娘。”


    珊娘卻是裝作沒聽見似的,上前殷勤地扶著季泠進了門兒。


    棋書笑道:“珊姨娘跟咱們少夫人感情可真好。”這話原是沒什麽事兒,可被她說出來就有些怪腔怪調。不知道是諷刺季泠一個正妻親近妾室,還是諷刺珊娘攀高枝兒。


    可惜珊娘和季泠在楚府似乎都是地位不顯的人,這話聽了也就聽了,此刻也不是吵架的時候。


    第一百七十四章


    就這麽著, 珊娘硬是想盡了各種辦法,死活非賴在季泠身邊, 就連水都不敢怎麽喝, 就怕自己去淨房時被季泠逮著機會跑了。


    這麽熬了兩日, 別說珊娘受不了, 就是季泠都受不住了, “珊娘, 你別這樣盯著我了行不行?我不會尋短見的。”


    珊娘卻連連搖頭, 好在楚寔那邊兒終於有了消息。


    珊娘將一個小瓷瓶遞到季泠麵前,神情很是遲疑。


    季泠隻掃了珊娘一眼, 就從她掌心裏拿過了瓷瓶,什麽話都沒說,仰頭就把裏頭的藥水給喝了。


    珊娘見季泠喝那麽痛快就知道她是誤會了,“少夫人, 這不是毒藥。”


    季泠略微驚訝地看向珊娘, 她其實真的以為是楚寔改變了主意。


    珊娘低聲道:“公子說這是假死藥,吃了之後人會停止呼吸, 狀若死態。不過隻要接應的人及時,吃了解藥就能立刻醒過來。”


    季泠蹙眉,“為何這般麻煩,我並不怕死。”


    珊娘道:“我知道少夫人的心, 咱們女人就是命苦。可再苦, 命也是爹娘給的,所以當初我爹爹遇事兒, 我淪落教坊時,也沒想過死。就想著要有朝一日要給爹爹翻案。”


    如今珊娘的心事自然早已經被楚寔給實現了。


    珊娘的遭遇季泠一直是同情的,正因為她的堅強,所以她才格外喜歡珊娘。所以她這條爹娘留下的命,哪怕忍受恥辱也該活下去麽?


    季泠有些拿捏不定,可珊娘那時候還有心願未了,她呢?她卻是什麽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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