鬢鴉噤聲,得虧是在臨安城,這要是在汴梁,話傳進太後娘娘耳中,隻怕又要訓誡郡主。


    院子裏的小丫鬟有說有笑從門外進來,鬢鴉問:“怎麽才回來?手裏拿的什麽東西?”


    走在最前方的小丫鬟立馬跑過去,掀了絹布,露出綠瓷手托裏的東西:“今日南世子過府探望二少爺,給各房捎了禮。”


    令窈一看,都是些小孩子玩的玩意,雖然俗套,但做工精良,價值不菲。她隨意揀了個玲瓏小巧的翠玉空竹,就當是挑完了:“給其他房送去罷。”


    小丫鬟:“大奶奶說,南世子給郡主備的禮是單獨一份。”


    令窈不以為然,隨意將東西賞給跟前伺候的小丫頭,喃喃道:“也不知道他來找哥哥作甚。”


    鬢鴉擺手屏退小丫鬟,低聲說:“中午我遇見飛南,他悄悄告訴我,南世子在二少爺跟前提起南姑娘,說自東街遇險一事後,南姑娘擔心二少爺的身體,所以托他來問候。”


    令窈皺眉,“南文英?”


    鬢鴉:“依我看,南姑娘對我們二少爺……”


    “不許胡說。”令窈心中鬱結,甕聲甕氣:“哥哥今年才十五,身子又不好,就算日後議親,也得等到二十以後。”


    鬢鴉察覺到她鬧小情緒,立馬轉換話頭:“待會要去書軒齋,東西都準備好了,隻是雪中難行,今日不宜用肩輿。”


    令窈沒有多想:“那就傳讓山陽來,讓他背我過去。”


    鬢鴉遲疑:“他肯嗎?”


    令窈臉上換了笑容:“他不肯也得肯,我可是他家主人的愛徒。”


    今日山陽手腳倒快,沒有推三阻四,按時來接令窈。他背了令窈在園子裏亂逛,令窈提醒他:“這條路不是往書軒齋去的。”


    山陽:“我知道。”


    令窈警惕起來:“你打什麽鬼主意?”


    說話間,山陽已經將她放下。墨綠色的竹林被皚皚白雪覆蓋,兩三鬥枝葉盛滿寒冬,林中石亭有人雪中品茶。


    山陽故意鬧出動靜,令窈隻來及聽見其中一人說:“對了,上次吩咐的事情我已經辦妥。”


    另一個是孟鐸的聲音:“你辦事得力,我很放心。”


    “那個華家……”


    聽到這裏,再無下文。魏然已經發現她,厲鬼般凶狠的眼神眺過來:“是誰!”


    山陽將令窈從竹林間推出去。


    魏然一愣:“怎麽又是你,小郡主?”


    令窈不理他,徑直去看孟鐸的臉色,解釋:“並非我偷聽,是山陽他搗亂!”


    孟鐸走到她麵前,撥開沾雪的竹子,伸手將來不及逃跑的山陽揪出來。山陽看向魏然:“大人救我。”


    魏然抬手一個爆栗彈到山陽額頭:“我與你家主人談事,你為何作怪,還叫我救你?”


    令窈大抵猜到山陽的心思,他或是知曉她上次撞破魏然與孟鐸之事,想要重蹈舊事,令她受罰。


    真真是個壞山陽。


    孟鐸對山陽說:“你既有捉弄人的閑工,不如將府裏過冬的柴木劈完,什麽時候劈完,就什麽回來。”


    山陽嗚呼哀哉:“先生。”


    令窈得意洋洋看山陽一眼,目光觸及魏然打量的眼神,心中並不懼怕,仰起臉大大方方讓他看:“魏大人,半年不見,你消減了些。”


    魏然警惕,看向孟鐸,孟鐸:“如今她隨我習書,你無需提防她。”


    話雖這樣說,兩人卻不再繼續剛才的談話。魏然彎下腰,回應令窈的話:“半年不見,郡主長高了。”


    令窈:“隻是長高而已嗎?”


    魏然一怔,隨即拋出許多好話,令窈聽了,打趣他:“魏然,你誇人的功夫可不怎麽好,何必說那麽多,一句‘郡主花容月貌傾國傾城’不就得了?”


    魏然尷尬微笑:“受教,下次再見郡主,一定誇得郡主心滿意足。”


    令窈深知不能過多摻和孟鐸的私事,主動拉過山陽,命他背她往外去。待上了山陽肩背,她回頭笑著對孟鐸交待:“魏然雖好,但先生也不能忘了我這個徒兒,早些趕來為我上課罷,莫要姍姍來遲。”


    令窈走後,魏然也準備離開,此地不宜久留,他還要趕回汴梁。


    忽然孟鐸叫住他,吩咐:“替我準備一份賀禮。你在宮裏時日長,自然更懂女孩子的喜好,禮物不必貴重,清新別致即可,趕在大年初一之前讓人捎來。”


    魏然這才想起大年初一是令窈的生辰,每年宮裏都要為她設宴慶祝,皇帝親力親為,可謂是極盡奢華。


    他明知故問:“是給誰的禮?”


    孟鐸邁進雪裏,頭也不回:“還能有誰?”


    魏然為難:“她自小長在富貴窩裏,隻怕瞧不上尋常之物。”


    孟鐸已經遠走。


    魏然歎氣。這可如何是好,要討小郡主的喜歡,難於上青天。


    今年臨安城的除夕夜,並不比往常熱鬧。城中人家大多免了守夜的舊俗,隻因第二日要趕去參加鄭家的遊宴。


    大年初一,本該是闔家探親戚互相拜賀的日子,為免各家不方便登門參宴,一般不在此日大設宴席。今年卻不一樣,鄭家大擺筵席,提前數月便通知城中各府人家。


    若是換做別的理由,眾人也就推了。偏偏是小郡主生辰,哪能不去?


    宴席從早到晚,連設三日,鄭府門口賓客如雲。


    大老爺不在,三老爺在外間招待賓客,忽見華家大老爺攜一對子女而來,其後奴仆挑箱扛籮,比別家的賀禮要多三倍。


    三老爺還以為自己看錯。華家與鄭家並無深厚交情,且因著小郡主的緣故,兩家頗有結緣之嫌。今日他們肯上門參宴已是意料之外,哪裏想得到竟還會備下如此厚禮。


    華大老爺示意華晟和華朝去給令窈問安時,令窈正和鄭嘉和說話:“你就坐我旁邊,反正不許你坐那麽遠。”


    鄭嘉和提醒她:“你該坐祖母那邊的主桌。”


    令窈理直氣壯:“我坐哪桌,哪桌就是主桌。”


    鄭嘉和低眉淺笑。他難得穿紅,朱色金線袖邊的圓領袍,玉簪冠發,因著璧白的麵龐不似平常病容,笑起來如蘭似桂,更添少年英氣。


    令窈隻覺賞心悅目,還想多瞄幾眼,被一道洪亮的祝語打斷。


    “遙叩郡主金安,願郡主芳辰吉樂!”


    令窈抬眸,望見華晟低身鞠躬,旁邊華朝結結巴巴地將他剛說過的話複述一遍。兩人百般恭順,像是被誰拿刀架在脖子上一般,唯唯諾諾。


    令窈雖頗感意外,並不想與他們兄妹二人過多交談,也沒說謝,點點頭就算打發他們了。


    倒是鄭令清大驚小怪,同鄭令婉說:“華家的人怎麽了,吃錯藥?”


    鄭令婉隻答:“或許是不想再生事端。”


    華家兄妹走後,陸續又有別府的人過來祝賀令窈生辰,不多時,南康澤帶著南文英出現。


    令窈受了南康澤的禮,轉眸望見南文英看鄭嘉和的眼神。不止她一人看見,鄭令婉也察覺到了。


    南康澤道完慶賀語,同鄭嘉和說:“二郎,我新得一副閻立本的仕女圖,不知是真是假,可否請二郎幫我鑒鑒?”


    鄭嘉和看了看令窈,方才開口回應南康澤:“可否下次?”


    令窈怕被人瞧出她小氣,佯裝大方,道:“何必等下次,二哥哥快去快回。”


    待鄭嘉和跟南家兄妹一塊走了,令窈又覺得後悔。她心裏說不出的滋味,剛巧與鄭令婉撞上目光。兩人心領神會。


    令窈招手:“二姐姐,你坐過來些。”


    鄭令婉猶豫半晌,推了鄭令清挽留的手,坐到令窈身邊。


    令窈口是心非,悄聲說:“南姑娘出身好,模樣也好。”


    鄭令婉低了聲音:“她確實很好。”


    一時間相對無話。沉默片刻後,鄭令婉開口:“她的心思未免也太明顯了。”


    令窈絲毫未覺自己的話老氣橫秋:“就是,小小年紀,就打起這樣的主意來。”


    鄭令婉咬牙切齒:“她心氣高,後年及笄,定有無數世家子弟求親,何必招惹哥哥。”


    令窈從未覺得鄭令婉如現下這般討喜,夾一塊蔥扒羊肉給鄭令婉,道:“她還說要考女學士,若真是考上女學士,哪還瞧得上二哥哥。”


    鄭令婉狠狠咬一口牛肉:“誰要她瞧得上,我還嫌她配不上二哥哥呢。”


    這就是家中妯娌多的壞處了。令窈恍然自省,她與鄭令婉,可不就是別人家中百般挑剔日日給新婦臉色看的小姑子嗎?


    她久久發呆,鄭令婉問:“四妹妹,難道你認為我說得不對嗎?”


    令窈深呼一口氣,鄙夷自己醜惡的嘴臉,卻還是忍不住說:“二姐說得對,她南文英配不上。”


    鄭令婉往令窈碗裏夾鹿脯,同仇敵愾:“四妹妹多吃些。”


    遊宴人來人往,高台上的戲班子已經唱過兩回,鄭嘉和還未歸席。令窈吃飽喝足,實在悶得慌,獨自離席到外麵透透氣,順便,尋一下她那不知所蹤的兄長。


    逛遍周圍三個石亭,仍不見鄭嘉和,走了好遠一段路,終於在廊街盡頭的鬆柏樹下找到人。


    令窈抿抿嘴,沒出聲,就站在原地,不躲不閃,打算等南文英發現她。


    隻是,南文英壓根就沒注意周圍動靜,一心放在鄭嘉和身上,羞著腦袋,連句話都說不出,哪裏還顧得上其他。


    此番女兒家麵對心上人惴惴不安的羞態,被令窈瞧在眼中,她沒有體會過,不能理解,鼓起雙腮,心中默念,快點發現她啊。


    鄭嘉和的聲音緩緩響起:“南姑娘,你若無事,我便回去了。”


    南文英一急,開口:“二郎,我有話同你說。”


    頃刻,鄭嘉和:“有些話不必說,我少不更事,體弱多病,又無功名在身,南姑娘莫要錯付真心。”


    南文英紅了眼:“我不在乎,真心是我自己的,我願意給誰就給誰。”


    令窈詫異,為南文英的直接了當,也為鄭嘉和的招花引蝶。


    她明明記得鄭嘉和沒有什麽愛慕者,無論是腿傷未愈之前還是身體好全之後,與他鄭嘉和往來的女孩子,除了府裏這幾個姊妹,再無旁人。


    原來,是她太過關心自己,所以才不知道他十五歲時就已勾得南府姑娘為他傾倒。


    令窈踮起腳,她想看一看此刻鄭嘉和臉上的神情,可是他背對著她,她脖子折斷也望不見他的麵容。令窈悶悶地想,大概仍是那副溫和的模樣,也沒什麽好看。


    正前方南文英淚盈於睫,未免兩人難堪,令窈決定做回好事——她悄悄退回去幾步,裝作剛從廊街過來的樣子,大聲喊:“欸,二哥哥,我總算找到你了。”


    南文英見是她,立馬拿巾帕擦了眼,啞著聲說:“哥哥還在等我,我先走一步。”


    不等令窈往前,南文英已經跑得沒有蹤影。令窈假意問:“二哥哥,她怎麽一看到我就跑?難道我長得很嚇人嗎?”


    鄭嘉和抬眸,漆黑的眼眸簇起笑意:“我知道你剛才什麽都聽見了。”


    令窈被點破,懶得否認,蹲下去,腦袋擱他膝上,眨著眼睛問:“兄長腦後長了眼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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