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拍他:“快說,別賣關子了。”


    大老爺喜笑顏開:“這次我到汴梁,正好穆家大老爺回汴梁述職,穆大老爺想讓他家長子到我家家學念書,我已經應下,穆家小少爺下月就到臨安。”


    令窈摔了手裏茶杯,驚恐萬分:“伯父,你說誰要來我們家?”


    大老爺:“穆府嫡長孫。”


    令窈再也聽不見周圍任何聲音,整個人呆若木雞。


    已經晚了一年,她以為他不會再來。


    她以為世事有了變化,她這世不必再遇見他。


    令窈過去三年心頭卸下的石頭此刻又重新壘起來,一塊又一塊,快要將她壓死。


    大奶奶出聲問:“卿卿,你麵色怎地這般難看,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令窈站起來就往外跑。


    大奶奶連忙吩咐人跟上去伺候。


    正廳偏禺,來遲的鄭嘉和推著輪椅緩緩退出去。


    剛下過一場雨,廊下皆是泥濘濕潤。令窈已經跑遠,鄭嘉和停下來,眉頭緊鎖,清俊麵龐神情無奈:“難怪年初穆家送禮替她慶生,原來是為了這個。”


    飛南聽不懂,不敢說話。


    四下無人,鄭嘉和低聲問:“這幾年大老爺送往穆家的回帖,不是全被截下了嗎?”


    飛南:“確實是截下了,穆家送拜帖來,回帖都是由少爺您仿寫大老爺的筆跡回信,絕無差漏。”


    鄭嘉和坐在輪椅上,屋簷垂落的細雨滴落他手心,喃喃自語:“去年一整年穆家都沒有再遞拜帖來,我還以為,依穆家的處事,不會再送人入鄭府念書。”


    飛南大著膽子問:“其實我早就想問了,少爺為何要阻止穆家小公子來我們鄭府念書?是怕穆家嫡長孫的氣焰蓋過我們家小郡主嗎?若是為這個,大可不必憂心,全天下沒有人能製住小郡主,縱是天王老子來了,她也不會怕。”


    鄭嘉和薄薄的唇長籲一口氣,許久,他口吻苦澀:“你不懂。”


    飛南歪著脖子問:“少爺告訴我,我不就懂了嗎?”


    鄭嘉和沒再開口。


    至四月下旬,穆家隨侍隊伍浩浩蕩蕩,比原定日子提前半月到臨安。


    鄭府舉家相迎。


    隻除了一人。


    碧紗館。


    鬢鴉數數:“第兩百零三遍歎氣。”她看向令窈:“不就是來個穆家嫡長孫嗎,郡主連太子殿下都不放在眼裏,作甚在意一個穆家嫡長孫?”


    令窈氣鼓鼓:“誰在意他!他死了我都不會多看他一眼。”


    第42章


    臨安城門口,熱鬧非凡。


    圍觀的人將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此番盛景, 也就隻有去年皇帝賞賜令窈生辰禮的陣仗可比。


    自從鄭大老爺得了穆大老爺的準話, 欣喜雀躍,本來打算隱瞞, 沒忍住,與同僚聊話時提了一嘴, 不久後整個臨安城全都知道,穆家的嫡長孫即將到鄭家家學念書。


    “真是那個幽州穆家嗎?”


    “除了他家,誰家還有這般氣派?”


    “看來鄭家總算熬出頭了, 能攀上他家, 不比家中出十個郡主還要得意?”


    眾人皆知, 皇權雖重, 然而受製於各大世家。


    世家以穆家為首, 百年前孟家做皇帝時, 他家便是權臣之家, 即便如今改朝換代, 他家地位依舊固若金湯。


    有人笑道:“聽說這位穆家小少爺在幽州時, 人稱鬼見愁, 同鄭家小郡主有的一比。”


    “欸,鄭家小郡主臨安城一霸的位子是不是得拱手讓人了?”


    “那可未必,一個皇家貴女, 一個權臣之子, 兩虎相爭, 誰勝誰敗,還真說不好。”


    “鄭家迎一尊佛供著還不夠,又迎一尊,看來以後臨安城更熱鬧咯。”


    眾人議論紛紛,鄭家大老爺無意聽到幾句,心中滋味複雜,想要說幾句,抿抿嘴又將話咽回去。


    懶得跟他們計較。


    他就是想攀穆家怎麽了。天底下誰家不想同穆家有往來?


    有誌者事竟成,能攀上穆家,是他的本事。


    正午當頭,穆家的隨從隊伍一分為二,先行一隊開路。穆家侍從報信:“公子已至三裏之外的涼亭,稍後便到。”


    鄭大老爺命人打賞,喚來管家,問:“卿卿怎麽還不來?她雖是郡主,但客人自遠方來,她身為主人家,總該出府迎接。”


    管家麵色為難,說:“四姑娘說,她身體不適,就不來了。”


    鄭大老爺皺眉。


    管家立刻說:“老夫人托我帶話給老爺,說是家中貴客雖好,但到底是外人,不及四姑娘是至親。”


    鄭大老爺看向不遠處停著的四角鎏金大馬車。老夫人就在馬車裏休憩。


    為了彰顯鄭家對穆家的重視,老夫人也來了。本不用來,是他到跟前請,老夫人便應下了。鄭大老爺心中有愧,不敢再多做要求。


    不多時,人群一陣聳動,“來了。”


    鄭大老爺伸長脖子朝前看。


    浩浩蕩蕩的車馬隊伍朝城門口而來,氣勢磅礴,兩列穆家侍從腰間帶刀,肅殺冷寒。最前方一個紅袍少年,揚鞭馭馬,漂亮俊朗的麵龐,滿透春風得意,尤其是一雙眼睛,黑曜石似的,又亮又閃。


    見者無不驚豔。


    鄭大老爺愣愣地看了會,下意識回眸掃視自家幾個侄子。


    他們鄭家雖不及穆家百年富貴,但養出來的公子們,論相貌論氣質,各有春秋,並不比穆家嫡長孫遜色。


    鄭大老爺心中寬慰,回過神,穆家小少爺已到跟前。


    “辰良見過姨父。”少年謙和有禮,熱情四溢。


    鄭大老爺受寵若驚,扶起抬手作揖的穆辰良,笑容滿麵:“都是自家人,何必客氣。”


    穆辰良抬眸,視線滑至鄭大老爺身後的人。


    一眼看過去,全是陌生臉孔。


    鄭大老爺噓寒問暖:“從幽州至臨安,路途遙遠,辛苦——”不知該稱呼什麽才好。


    穆辰良:“姨父喚我二小郎就好,我雖是父親唯一的兒子,但在我出生之前,家中有過一個早夭的哥哥,算起來我排第二。”


    為顯親近,鄭大老爺吩咐管家:“記得叮囑下麵的人,往後這便是府裏的二少爺了。”


    城門口擁擠,鄭家舉家迎客,時刻謹記禮數,再如何熱情,也得回了府再獻殷勤。鄭大老爺不願在外久呆,沒說幾句話,牽了馬來,騎馬回程。


    鄭家的隊伍加上穆家的隊伍齊發並進,整個臨安城的人都盯著馬背上的紅袍少年。萬眾矚目的穆家嫡長孫,比傳聞中更要矜貴英俊,雖年輕麵龐略顯青澀,但卻絲毫不減英姿勃發之態。


    從前那些世家子弟算什麽,這才是名副其實的貴公子。


    眾人目光幾乎將穆辰良看穿,穆辰良自己渾然不覺。他高騎馬背,星眸朗目,眸底皆是期盼。


    方才匆匆一瞥,來不及看清楚。鄭家的幾位姑娘坐在馬車裏,此刻就在他身後不遠處。


    她肯定也來接他了,隻可惜要回到鄭府才能見禮。


    待會見麵,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認出他?


    穆辰良悄悄往後快速探一眼,身後盛載鄭家姑娘們的馬車帷簾露出一條縫,有人也在看他。


    帷簾後,鄭家幾個姊妹擠作一團,紛紛往外窺,鄭令清猛地喊:“不好,他發現了!”


    幾個人立即坐回去。


    唯一沒有湊熱鬧的鄭令佳無奈道:“他又不是洪水猛獸,瞧你們一個個驚的,若要看,大大方方掀了帷簾看便是,無需偷偷摸摸。”


    鄭令清紅著臉說:“阿姊,他可是穆辰良,不是隨便什麽小少爺。”她趴回帷簾邊,從縫隙看出去,穆辰良沒再回頭,騎馬緩行,目不斜視。


    “我前陣子聽別人說,穆家少爺凶得很,誰都不敢惹他。”鄭令玉輕掰鄭令清的肩膀,“五妹妹,這話好像還是你說的?”


    鄭令清:“我讓我娘打聽的消息,並不一定是真的。”她想起什麽,從袖中取出一副小像,悶悶不樂:“這也是我娘讓人買回來的。”


    眾人湊過去看。


    畫上一個少年郎,寫著穆辰良三字,相貌卻不符合。


    鄭令佳笑道:“他若是知道自己被畫成這樣,定要找畫師算賬。”


    鄭令玉和鄭令婉湊過去看,笑出聲。鄭令婉拿了畫像在手邊,道:“其實畫中人也不差,隻是難以與真正的穆少爺比肩。”


    鄭令清難掩激動:“本來我以為畫裏的人已經算是貌若潘安,誰想,他本人生得更俊。”她停頓半刻,認真思忖,為難:“家中幾位哥哥儀表堂堂,再加一位穆少爺,一時間我竟無法比較誰更英俊。”


    鄭令佳提醒:“若論相貌,孟先生更勝一籌。”


    鄭令清嘟嚷:“孟先生不算是我們家裏的人,更何況孟先生雖有副好相貌,但就是生得太好了,看得人不敢近身。”


    鄭令婉點頭道:“還是二哥哥更平易近人。”


    鄭令清不服氣:“二哥哥雖平易近人,但他身體不好,到底不如我的三哥哥英氣逼人。”


    鄭令玉憐惜無人提鄭嘉木,輕聲說:“四哥哥性子開朗純善,也很好。”


    幾個人各執一詞,鄭令清較真,讓鄭令佳評選:“阿姊,你評評,我們誰說的更對?”


    鄭令佳笑道:“這話你別問我,卿卿一向挑剔,若是她說好,那才是真的好,你去問她。”


    鄭令清這才想起令窈,被新客的到來衝昏頭,差點忘了令窈:“四姐姐好大的架子,連祖母都出府迎接,她竟不來。”


    鄭令佳聽不得鄭令清說令窈壞話:“卿卿不來,情理之中。按禮數,該是穆少爺向卿卿問安,穆少爺再金貴,也比不得我們卿卿郡主之尊。”


    鄭令清小聲腹誹:“那可未必。我們能容她作威作福,穆少爺可沒那脾性慣著她。你且等著看,四姐姐定要在穆公子那栽跟頭的。”


    鄭令佳隻當沒聽到。


    又過半個時辰,車馬駛入鄭府。鄭家開了大門,將穆辰良從正門迎進去,繁文縟節之後,大老爺坐定正堂,心裏鬆口氣。


    還好前兩年為迎卿卿回府擴修了宅子,要不然穆家隊伍這麽多人,他鄭家還真裝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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