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耳朵都聽軟,心裏也軟,身子更軟,懶懶地趴到他心口處。


    不枉她趕回來見他。果然隻有在鄭嘉和身邊,才最有家的感覺。


    令窈回府的事很快傳遍鄭家上下。


    不一會,臨安城內外也都知道令窈回府的事。


    鄭府被圍得水泄不通,人人都想瞧一瞧翡明總宴第一位女狀元的真麵目,家裏的婢子隨從連出門采買都寸步難行。


    老夫人尚在娘家親戚做客避暑,家中長輩就隻大老爺在。


    大老爺消息不靈通,今日方知令窈跑去翡明總宴的事,他原以為她隻是去入宴,沒想到她竟奪了狀元之名。


    大老爺驚訝得合不攏嘴,呆坐半個時辰,才回過神。


    翡明總宴的狀元,是卿卿?


    他們家的卿卿?


    天呐!


    大老爺震得整個人都懵了,是以當他看到令窈時,連話都說不清:“卿卿,你,那個,翡明總宴……”


    身後傳來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叫喊:“四姐姐,我的四姐姐!”


    令窈沒來及看清來人,就被人一把摟住。


    她低眸睨去,鄭令清半伏她腿邊,眼睛瞪得比葡萄還大,嘴裏喊:“四姐姐,我的老天爺,你也太厲害了吧!翡明總宴的狀元,我不是在做夢吧?”


    鄭令清說著話,撈住她手:“你掐掐我,我要是疼,那就不是做夢。”


    令窈才不掐她。


    鄭令婉與鄭令玉先後進屋,鄭令玉見到伏在令窈膝邊的鄭令清,好奇:“五妹妹,你不是隨母親回寧府探親嗎?”


    鄭令清誰都不看,直勾勾盯著令窈:“我一聽說四姐姐回府,立馬就趕回來了,外麵好多人,我差點沒能擠進來。”


    令窈見她發間夾著幾根草,衣裳髒兮兮染了一身泥土,問:“你從哪進來的?”


    鄭令清小聲:“我爬狗洞進來的。”


    她的樣子實在滑稽,令窈忍不住伸手替她摘下發間雜草,笑道:“是東門那個?”


    “嗯。”


    令窈笑倒,吩咐人替鄭令清洗漱。


    鄭令清不肯走,賴在她身邊:“四姐姐,你先同我說說翡明總宴奪元的事。”


    大老爺也說:“對,你先說說翡明總宴的事。”


    令窈想了想,沒有拒絕,三言兩語描述此次所見所聞。


    大老爺聽著有點急:“卿卿,你別總說吃的,多說說入宴比拚的事。”


    “三局三勝,就奪下狀元之名了呀。”令窈想起什麽,補充一句:“但是他們得知我是女子,不願讓我承狀元之名。”


    鄭令清緊張起來:“後來呢?”


    令窈將孟鐸替她出頭,她射蟠桃的事一說,眾人神情更加訝然。


    鄭令清兩眼冒星星,乖巧地貼到令窈身邊,趁人不備,悄悄地撈起她的衣袖,往自己腦袋上蹭了蹭。


    令窈一驚:“你做什麽?”


    鄭令清臉紅:“我沾沾你的喜氣,過幾天母親要考我琴藝。”


    令窈笑起來,雙手往她麵上撫:“阿彌陀佛,你得將我當菩薩拜才行。”


    鄭令清呆呆問:“就隻拜,不磕頭行嗎?”


    令窈點她眉心,故作正經:“不行。”


    鄭令清急得跺腳:“那去你的碧紗館拜,隻要不讓別人看見,怎樣都可以。”


    眾人大笑。


    翡明總宴的事傳開,為免被人笑話輸不起,十二世家主動上書慶賀宸陽郡主奪下翡明總宴的狀元之名,讚揚之言洋溢於表。


    各地再次興起女子考學的風潮,因著令窈在翡明總宴上大放異彩,鮮有女子學的天文兵法,也變成各家高門千金們間往來必提的話頭。


    皇帝在朝上聽了一天的廢話,難得沒有不耐煩。


    回到禦書房,已有人候著,一身緋色羅袍朝服,腰間懸錦綬,雙手持玉板,立在簾邊。


    “梁愛卿。”


    皇帝走過去,順手拿過梁厚手裏的玉板,見上麵密密麻麻皆是勸誡之言,嗤笑一聲,隨手拋開。


    梁厚慌忙去接:“陛下,莫要捉弄微臣。”


    皇帝坐進大椅,懶洋洋地斜靠椅手,看向梁厚:“梁愛卿今日又有何逆耳忠言要說?”


    梁厚拾起地上的玉板,已經碎成兩半,他歎口氣,將碎開的玉板收好,淡定自若從袖中取出另一支玉板:“微臣今日無忠言要進。”


    “那可真是大好事。”皇帝鼓掌。


    外麵傳來內侍的稟報聲:“陛下,太子殿下來了。”


    “傳他進來。”


    皇帝指了梁厚:“你不出去嗎?”


    梁厚:“微臣還有話要說,不能出去。”


    皇帝冷笑:“要不是卿卿記掛你,你早被朕斬了一萬次。”


    梁厚站定不動。


    第76章


    內侍傳話:“太子殿下到。”


    梁厚退到一旁, 聽到聲響,斜斜一縷視線飄過去。


    門後一道茶紫色身影, 太子著常服曲領大袖,腳步匆匆,腰間玉革禁步發出清脆的碰撞聲,至大案前, 方才停住。


    “太子, 何事匆忙?”


    太子自東宮而來,白皙額麵浮出細細汗珠,清雋眉眼迷茫慌亂,氣息不穩,稱一句“父皇”後,見室內有他人,欲言又止。


    皇帝:“梁愛卿耳聾心瞎, 太子不必顧忌。”


    梁厚身形一滯, 將腦袋壓得更低。


    太子同梁厚問好,念及他平日作風嚴謹,思忖半刻後, 緩緩出聲:“父皇, 皇祖母命人替我選妃,此時就在東宮遴選,滿殿皆是各家世家女子。”


    梁厚一聽,當即明白太子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太後專橫,插手東宮之事, 太子不滿,情理之中。


    紫檀大案後,皇帝嘖聲:“你這樣焦急,朕還當是什麽事,原來是這事。去年你已行過成年禮,今年本就該選妃,作何大驚小怪?”


    太子皺眉不言。


    皇帝示意內侍搬過圓椅,讓太子坐下。


    太子卻不坐,站在原處,眉心緊鎖,似有難言之隱。


    “太子。”皇帝再一次喚。


    太子回過神,望向大椅上的皇帝。皇帝威儀的氣勢與慵懶的姿態交融,更顯君王之威,此刻麵上早已顯出不悅之態。


    太子撩袍跪下:“父皇,我不要選妃。”


    他頭一回忤逆皇帝,聲音雖輕,但字字鏗鏘有力。皇帝默聲,一雙玩世不恭的眼透出幾分冷意。


    太子緊攥袖角,硬著頭皮往下說:“大丈夫先立業後成家,我年紀尚輕,正是該專心跟隨父皇學習處理政事的時候,怎能沉迷兒女之情。”


    皇帝輕笑一聲,聽不出是嘲是怒。


    太子咬咬牙,大著膽子提舊事:“當年父皇做儲君時,並未選過太子妃,我有心效仿父皇當年勵精圖治之態,望父皇恩準,延後東宮選妃一事。”


    滿室寂然。


    內侍們大氣不敢出。


    當今聖上最忌旁人說起當年龍潛東宮之事,莫說當年沒選太子妃,就是聖上登基之後,皇後之位也一直空懸,除追封死去的太子生母為淑賢皇後之外,並未真正立過皇後。


    這麽多年,後宮女子爭奇鬥豔,能長時固寵的人沒有一個。聖上的寵愛,就如曇花一現,今日寵這個,明天寵那個,對後妃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將她們當貓兒狗兒一樣疼,心情好就逗一下,心情不好就丟開。


    後妃們再如何費盡心思,也無法討到聖上一點真心,還不如當年年幼的宸陽郡主,就算將整個皇宮鬧翻天,聖上也依舊寵愛。


    正是氣氛緊張時,角落裏幽幽傳來梁厚的聲音:“陛下,微臣認為,殿下之言不無道理,選妃之事,確實不必急於一時。”


    皇帝挑眉,玉扳指一下下叩著案桌:“梁厚,你這張嘴,煩得很。”


    梁厚麵不改色:“陛下教訓得是,微臣就是嘴碎。”


    皇帝移開目光,視線探到太子身上:“起身罷,東宮選妃一事,明年再說。”


    太子鬆口氣:“多謝父皇。”


    選妃的事就此作罷,皇帝稟退太子,留下梁厚。


    “原來梁愛卿今日來,是特意為太子做說客。”


    梁厚微怔,繼而鞠一躬:“陛下明鑒,微臣並不知道東宮選妃之事。”


    皇帝並不聽解釋:“朕說你知道,你就知道。”


    梁厚伏地,嘴裏卻不說“罪該萬死”。


    許久。


    梁厚跪在地上,腿都跪麻,腰都僵硬,視野內一雙皂靴停至跟前。


    不知何時,皇帝繞過大案來至他跟前,他自絳色紗袍下伸出手,虛扶梁厚一把:“愛卿,平身。”


    梁厚作勢就要起身。


    皇帝語鋒一轉:“東宮選妃乃是繁衍子嗣鞏固江山的大事,你卻存心阻擾,你說,朕該不該賜死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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