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我所知,老爺並沒有派人追殺孟先生。”


    穆辰良蹙眉:“不是爹?孟鐸身邊那些刺客的屍體難道不是穆家的暗衛嗎?”


    “隻是疑似而已,並不能完全確定,燒成那樣,誰能認出來?也有可能是別家的。”


    “之前派出去追殺孟家主君的暗衛,有消息了嗎?”


    “還沒有。”


    穆辰良心中隱隱有了猜想,沒再繼續往下說,轉而問:“陛下讓人去接鄭嘉和了,你派人暗中……”


    三七試探:“暗中阻擾?”


    穆辰良遲疑。


    他不喜歡鄭嘉和。


    從他入鄭府寄住的第一天起,他便不喜歡鄭嘉和,即便他有意討好鄭嘉和,也僅僅是因為令窈的緣故。


    對於鄭嘉和,他總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尤其是撞見鄭嘉和親吻令窈之後,鄭嘉和的理直氣壯令他氣到昏厥,偏生他還什麽都做不了。


    倘若鄭嘉和來了汴梁,定會奪走她的全部注意力。


    為他自己著想,他應該阻止鄭嘉和入汴梁。


    可是——


    穆辰良盯著手裏的絲帕,指尖摩挲上麵的蘭花繡樣,如果鄭嘉和來不了汴梁,卿妹妹定會失望。


    她已為孟鐸的事傷神沮喪,不能再讓她徒添煩惱。


    穆辰良:“派人暗中保護他,備下好鞍好馬,助他速速入汴梁。”


    皇帝的人馬前往臨安用了十天,回來卻隻用了六天,路上跑死五匹馬,第六日入汴梁,自城門而進,徑直奔往皇宮。


    內侍來稟,皇帝聽完,微微驚訝:“怎地這般快?”


    內侍悄悄說了句話。


    皇帝更加訝異:“什麽時候的事?”


    “據鄭二郎自己說,是上個月的事。”


    皇帝:“還以為他永遠好不了。”


    內侍問:“要告知公主嗎?”


    “不必,反正他人已來了汴梁,就按他的意思,讓他自己告訴卿卿罷。”


    “是。”


    禦花園,令窈往回走,新霜跟在後麵喊:“表姐,等等我。”


    令窈沒有停下。


    新霜氣喘籲籲跑上去:“表姐,這些日子你怎麽了,都沒見你笑過。”


    令窈輕飄飄答:“沒什麽值得笑的事。”


    新霜悄聲問:“是為了那個孟先生嗎?”


    令窈不答,手中新摘的牡丹招來蝴蝶,她忽地止住腳步,問:“新霜,你說,人死之後,會變成什麽?”


    新霜:“會變成鬼。”


    令窈:“變成鬼是好事,鬼能入夢,能在夢裏聊話,比蝴蝶強,蝴蝶隻會撲翅膀,半句話都不會說。”


    新霜雙手一合,抓住蝴蝶捏了翅膀拿給令窈:“表姐,蝴蝶雖不會說話,但它漂亮得很。”


    令窈接了蝴蝶,小心翼翼將它放到路邊花葉間,輕輕吹一口氣,蝴蝶翩然飛走。


    新霜有些著急:“表姐,你為何放走它?”


    “它是蝴蝶,有它要去的地方,不能強留。”令窈將手裏的牡丹簪到新霜頭上,“表姐累了,要回去歇息,你自己去玩罷。”


    新霜離去後,令窈稟退宮人,獨自往秀凰殿的方向去。


    短短一段距離,走了半個時辰。


    自丹陛而上,先是望見秀凰殿的黑琉璃瓦綠剪邊,再是望見簷邊玉石飛獸。


    簷下一道青色背影,玉冠皂靴,雙手負在身後,身形修長俊挺,斯文溫潤,立在殿門前。


    像極了前世雙腿痊愈後的鄭嘉和。


    令窈心頭一頓,喚:“鄭嘉和?”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或許是有風的緣故,那人回過頭。


    白晃晃的光跌進令窈眼中,除了熾熱的陽光,還有鄭嘉和玉白溫柔的麵龐。


    他先是一愣,而後大步朝前奔去。


    風吹起他袍角翩翩,鄭嘉和走在風裏,滿眼皆是她。


    他說:“卿卿,哥哥來了。”


    第114章


    有那麽一刹那, 令窈以為眼前的人是幻覺, 一伸手就會消失。


    她不敢輕舉妄動,呆呆地站在原地, 直至鄭嘉和到她跟前,熟悉的氣息和溫暖的懷抱將她緊緊圍住, 她才敢確認,不是幻覺, 真的是鄭嘉和。


    令窈激動地從鄭嘉和懷中抬起腦袋,安心地喚一聲:“哥哥?”


    鄭嘉和笑著應下:“欸。”


    令窈眼中蹙起喜悅:“真是你, 我還以為我看錯了。”


    她喜不自勝,他的到來是意料之中卻又令人驚訝,她覺得不太真切, 抱了他不夠,還要揉揉他的臉捏捏他的鼻子。


    鄭嘉和彎了腰任由她撫弄,俊雅眼睫低垂,柔情似水。


    令窈揉夠了,抱夠了, 興奮的情緒稍稍平緩,這才有精力顧及其他的事。


    目光掃過鄭嘉和的腿, 令窈問:“哥哥,你的腿……”


    鄭嘉和輕描淡寫:“試了各種法子,如今好全了。”


    令窈眨眨眼, 欲言又止, 滿腔驚訝化作慶賀:“真好, 哥哥,恭喜你。”


    但其實她也不該太訝異,她早就知道鄭嘉和會好起來,她記憶不太好,唯獨對鄭嘉和雙腿痊愈的事記得格外清楚。


    前世她有為他請過各種名醫,他卻不領她的情,每次名醫來過之後,他們總要為這事冷戰一場。


    鄭嘉和平時雖柔柔弱弱的,但對他自己這雙腿,他比任何人都強。


    “我自己的痛處,我自己能醫好。”他難得對她說重話,久而久之,她就不管他的腿了。


    這一世她早就學聰明了,輕易不提他的腿,她知道的,鄭嘉和寧願忍受千針錐心之痛,也不願讓她插手。每個人都有自己無法言說的傷痛,溫柔如鄭嘉和也一樣,若她強行大包大攬,他隻會更為腿的事傷神。


    算時間,他比前世提前幾個月好全了雙腿,她幾乎能夠想象鄭嘉和咬牙承受長針刺骨時的痛苦,為了早些好全,他定比前世受了更多的苦。


    令窈心中酸澀,既為他感到高興,又心疼他獨自忍受這一切。


    “哥哥——”


    不等她開口多說,鄭嘉和蹲下去:“卿卿,上來,哥哥背你。”


    令窈一怔,沒有多做猶豫,她攀上去:“哥哥小心腳下,若是摔了卿卿,卿卿定要哥哥賠。”


    她沒有忌諱他腿傷初愈,沒有小心翼翼讓著他,沒有將他當成多年來隻能依靠輪椅走動的廢人。令窈趴在鄭嘉和背上,肆無忌憚指揮他:“哥哥,快些,背我去那!”


    鄭嘉和笑容如沐春風:“抱穩了。”


    秀凰殿外,偌大的空地上,兩道疊合的身影四處奔動,少女久違的笑聲清亮如玉珠落盤,而她攀著的那個人是串起玉珠的線,牽出她一串串笑聲不停歇。


    玩累了,兩個人氣喘籲籲,躺在屋簷下,周圍宮人早已知趣回避。一塊方圓之地,隻剩令窈,鄭嘉和,熾熱的陽光,以及六月份的風。


    “哥哥,剛才你背著我的時候,跑得真快。”


    “我還能跑得更快些。”


    令窈躺著不動,手邊是鄭嘉和的手,指尖碰著指尖,她微微勾起小拇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點他的手指。


    “之前在臨安,穆辰良背我回府,哥哥以為我睡著了,在我耳邊悄悄說的那句話,其實我聽到了。”


    “什麽話,我不記得了。”


    “哥哥說,待你好全,也要背我去府外遊玩,你定能比穆辰良的步伐更快更穩。”令窈懶懶看著被屋瓦攔了一半的雲朵,指間動作停住,道:“原來哥哥沒有說大話。”


    鄭嘉和一頓,聲音和煦溫潤:“以後我日日為卿卿做人轎,可好?”


    “好。”令窈側身,單手托住腦袋,歪頭笑看鄭嘉和:“哥哥突然出現在秀凰殿,嚇我一大跳,不是五天後才到嗎?”


    “知卿卿思兄情切,不忍讓卿卿再等五天。”


    “哥哥怎知我思兄情切,萬一我沒有呢?”


    鄭嘉和也側過身,與令窈麵對麵:“從前卿卿說過,卿卿想哥哥的時候,哥哥要是不想你,你就不想了,由此可知,哥哥一直在想卿卿,所以卿卿肯定也一直想哥哥。”


    “歪理。”她盯著他看,他正目不轉睛望她。


    “看我作甚。”令窈輕了聲音,另一隻手遮住臉。


    鄭嘉和:“卿卿久未歸家,如今相見,哥哥自然要多看幾眼。”


    令窈聽完,咯咯笑幾聲,將手拿開,大大方方仰了臉,合了眼,長睫如扇,“哥哥說得這樣可憐,卿卿怎忍心拒絕哥哥?卿卿這張花容月貌臉,哥哥想怎麽看就怎麽看吧。”


    她雪白的麵龐對著他,細膩軟嫩的肌膚被日光一照,猶似剝殼的雞蛋,吹彈可破。


    鄭嘉和動作輕柔撫上她側臉。


    她閉著眼,看不見此刻他麵上隱忍的渴求與悲喜交加的憂慮。


    自皇帝的聖旨下達起,鄭嘉和腦子裏就隻有一件事——卿卿需要他。


    自臨安至汴梁,鄭嘉和一路心急如焚,幾天幾夜未曾闔眼,隻為盡快趕到令窈身邊。


    孟鐸的死訊已經傳開,他隱約猜到皇帝此次召他入宮,或許是為了孟鐸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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