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鐸收了收呼吸,為自己一時失言強裝鎮定,不再說話,拿過盤裏的玫瑰酥為她衝淡舌間苦味。


    令窈見他又喂東西給她,嫌他墨跡,毒死人還分兩步,就不能一步到位嗎?


    張開嘴吃下。


    唔,怎麽是甜的?


    是她愛吃的玫瑰酥呢。


    這人真是壞,竟拿她最愛的玫瑰酥毒她!


    待她下了地府,定要日日咒他斷子絕孫!


    令窈鼓腹含和,又喝了藥吃了糖,軟趴趴的沒什麽力氣。她還病著,清醒地撐到現在已屬不易。


    孟鐸一把將她抱起來。


    令窈懶得掙紮,此時此刻,再沒有比死更大的事了,她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麽?


    她一本饜足地躺在男人臂膀裏,眼皮沉重,也不問他要做什麽,任由他抱著她往前而去。


    隨從心驚肉跳。


    一顆腦袋低到地上。


    不得了。


    他好像發現了天大的秘密。


    高高在上矜貴冷漠的主君,竟會對一個小姑娘屈尊降貴,罵不還口打不還手,親自伺候喂飯喂藥,甚至還替她鋪床疊被。


    難道這是未來的主君夫人嗎?


    令窈剛喝下的藥湯兼有安神效用,不過數秒功夫,她沉沉睡去。


    這一睡,又是一天。


    孟家主事營帳,各位主事憂心不已。


    自從救下那位被俘的鄉野丫頭之後,主君就沒當眾露過麵了。


    整整兩日,主君都未出過營帳。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有人輕弱出聲:“怕不是被狐狸精勾住了心魂。”


    此話一出,眾人陷入沉思。


    對於他們而言,主君就像是個仙人,上天降下來拯救他們孟氏一族的神仙。殺伐果斷,天生帝王相。


    若不是這話提醒,他們差點忘記主君也是個男人,而且還是年輕氣盛熱血方剛的男人。


    他也會有七情六欲。


    然而——


    沉默數刻後,主事們一致得出結論:“不可能,主君定是在帳中謀劃應對楊帝一事。”


    誰都可能被女子迷了心神。


    唯獨他們的主君,絕不可能。


    主君是天生帝王,卻也是天生冷血。即便有七情六欲,也隻會為了帝位而牽動心神。


    若是可以,他們倒是想讓主君左擁右抱佳麗三千。早些開枝散葉繁衍子孫,對孟氏一族隻有益處。


    問題是主君不肯啊。


    如果營帳中那位鄉野丫頭真能勾住主君,管她身份如何卑微,莫說喊一聲主君夫人,讓他們這群主事對她三跪九拜都行。


    眾人正說得熱火朝天,有人掀了帳簾走進來。


    “何事這般熱鬧,說與我聽聽。”孟鐸落座大椅,解開盤金繡蝠大氅,一身雲龍墨綠色錦緞寬袍露出來,袍下腳蹬皂靴,慵懶地撐起一隻手,抵了額頭。


    眾人掩聲。


    孟鐸:“怎地不說話了?”


    哪裏敢說,說他們想要一位主君夫人嗎?


    孟齊光笑道:“都在等著主君發話呢。”


    孟鐸語氣稀鬆平常:“廣陵那邊,有什麽動靜嗎?”


    “暫時沒有,還和從前一樣。”


    孟鐸蹙了眉。


    這位鄭二公子,倒沉得住氣。


    孟齊光察覺到這一微秒神情,立刻問:“主君,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沒有。”孟鐸吩咐:“你們隨時注意敵軍動向。”


    眾人:“是。”


    孟齊光突然問:“對麵那位小公主時不時就要鬧出點事,這次卻安靜了這麽長的時間,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們要暫緩對廣陵的攻勢嗎?”


    孟鐸低眸,冷玉白的麵龐上閃過一抹遲疑,半晌,他牽動薄紅的唇,淡淡道:“一切照舊,無需更改。”


    帳內又進一人。


    是山陽小將軍。


    隻見山陽小將軍匆匆忙忙上前,附在主君耳邊說了句什麽,主君立刻起身隨他而去。


    才來怎麽又走了?


    是有什麽要緊事嗎?


    孟鐸走出帳外,四下無人,方問:“你別急,慢慢說,她到底怎麽了?”


    山陽氣息不穩:“她做噩夢了!”


    孟鐸:“這就是你說的大事?”


    山陽:“嗯。”


    孟鐸:“……”


    孟鐸轉身,往主事營帳而去,才走出兩步,聽見山陽在身後說:“她在夢裏哭個不停,遮眼的布條都被她哭濕了。”


    孟鐸停下。


    “哭得很厲害嗎?”


    “都哭了半個時辰。”


    孟鐸回過身,“大夫怎麽說?”


    “大夫說無礙,掉眼淚而已,無需大驚小怪。”山陽悶聲:“我覺得他可能是個庸醫。”


    孟鐸看向前方的主事帳營。


    他已耽誤數日,軍中大小事務皆等著他處理。


    “先生?”


    孟鐸回身,“走吧,去看看她。”


    廣陵。


    西北將軍們停在帳前,帳內悄無聲息,誰都不敢邁進去。


    有人從帳內而出,是少主身邊的隨從,名叫飛南的,手裏端一個帶血的銅盆。


    少主又吐血了。


    自公主消失在東山後,少主已不知吐了多少回血。


    那日少主從東山而回,得知公主去找了他,少主馬不停蹄立刻返回東山,去晚一步,除了滿地的屍體,沒一個活口。


    少主急火攻心,當場吐血,險些暈過去。


    不幸中的萬幸,那堆屍體裏沒有公主。


    公主定是被敵軍活捉了。


    一軍主將被俘,這樣大的事,敵軍卻沒有半點動靜。


    大概還在謀劃,該如何用公主換取更大的利益。


    敵軍陰險狡詐,還好他們有少主。


    西北將軍們回想起這兩日的境況,除了對戰事的焦心,還有對鄭嘉和的擔憂。


    溫溫柔柔的男人一旦爆發,鬼見了都發愁。


    為了救回公主,少主已經兩天兩夜沒合過眼了。


    “少主有要召見我們嗎?”眼見飛南又要入帳,將軍們攔下他。


    飛南:“公子說,敵不動我不動,讓我交待將軍們,等他的命令。”


    將軍們隻得應下。


    少主臨危不懼,這份難得的冷靜,是他們最後的希望。


    飛南小心翼翼掀了帳簾進去,案後的人抬起頭,聲音嘶啞:“向他們交待清楚了嗎?莫要輕舉妄動。”


    溫文儒雅的男人麵色蒼白,眼下兩團烏青,瘦白的身形大力咳起來,眼尾眉梢皆是扭曲,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三魂七魄去了大半,隻剩虛弱一魄魂強撐軀殼。


    飛南心痛不已,跪下求:“公子,你歇息一會吧。”


    鄭嘉和咳出一口血:“無事,你取藥來,我喝下便好。”


    “大夫說了,公子這是心病,是因為情緒崩潰導致經脈受阻。”飛南跪著磕頭懇求:“公子,你打我,罵我,甚至殺我也好,你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歇一歇吧!”


    “你再多話,便滾出去。”鄭嘉和看過去,眼底無神,像是一具死物。


    飛南咬咬牙,端出令窈:“公子若沒了命,誰去救公主!”


    鄭嘉和手中狼毫筆一頓,怔忪輕聲說:“我無需救她,我隻要換她回來即可,不管怎樣,她都會平安歸來。”


    飛南聽不懂,什麽換,什麽救,有區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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