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眾人散去的混亂當口,李清一迅速在本上劃了幾行字。


    現在,她迎著刺眼的陽光,麵對三個凶神惡煞的黑影,強迫自己誠懇又耐心地匯報。


    “我有幾個備選的欄目名字,覺得都不是很貼切,相對貼切一點的,又不那麽吸引人。請各位領導賜教。”


    李清一照著本子念了提前擬好的幾個欄目名。


    然後抬起眼眸,看向楊勁,又左右各注視一秒:“看各位領導有沒有更好的提議。或者對這個欄目的意見,我會立刻改進。”


    這四個人的討論,當然不會有什麽結果。三個領導你一言我一語,四十分鍾就過去了。


    李清一故意避開領導,聽到社長、總編鎖門聲後,又等了一段時間才下樓。


    一出電梯,剛好碰上楊勁。這也算不上什麽巧合。


    一樓正門卷簾門早已落下,他直直地站在一樓大廳,胳膊下麵夾個nike的鞋盒,認真地研讀牆上的招生政策。


    那麵牆上張貼的內容無人維護,政策內容還是兩年前的。


    李清一一出現,他就走過來:“怎麽這麽磨蹭,活動早開始了吧?”說著加快腳步,往後門走。


    倒好像李清一要跟著他走似的。


    下樓前李清一看了一眼群,她在群裏被呼叫了數次,沒看見楊勁發言。


    “你……您……楊……領導!”


    李清一停在門口,左邊是出口,正對著馬路,右邊是停車場,沒想到楊勁直奔出口去了。


    楊勁心想,說話還結巴,怎麽當上隊長的。


    “我車壞了,你怎麽走,我跟著你。”


    李清一:“哦哦,我,我坐公共汽車。就前麵那站,221,七站就到了。”


    第20章


    當晚活動結束, 各自回家後, 李清一打開幾個女生的小群,鄭重地發出一段話:“還有一件事, 具體原因我不解釋了, 你們對小灰灰那個親戚都放尊重點。”


    鑒於此前吃飯時,李清一繪聲繪色敘述了帶楊勁坐公交車的經曆,這個沒頭沒尾的告誡,沒引來任何質疑。


    相反,幾個女生紛紛用表情回應, 桃子發的表情是:給大佬上茶。


    關於李清一遲到, 且和楊勁同時出現, 李清一是這樣解釋的:在公交車站碰上的。


    當晚楊勁接了電話,帶小灰灰先走了, 沒一起吃飯。


    其他男生喝酒, 女生單獨坐了一桌。


    李清一不吐不快,把帶楊勁坐公交車的經曆,剔除關鍵信息, 給大家“重現”了一遍。


    “我倆相繼上車, 我刷完卡往後走,這哥就被售票阿姨點名了。”


    “這位師傅,您刷卡了嗎?”李清一故意吊著嗓子, 學售票阿姨說話。


    “我隻顧著往後走,找有利站位,也沒注意她喊誰。結果, 阿姨連喊了三遍,那車座位少,車廂中間空著,他就站在那,不知道自己就是呼叫對象。在售票員的指導下,乘客們自發圍觀了他。”


    女生裏有人問:“他為啥不刷卡?”


    李清一:“他不知道售票員在喊他啊。”


    那人接著問:“那他上車為啥不刷卡?”


    李清一一拍她的後背:“重點來了!他大概不知道上車要刷卡。”


    一桌人都瞪大眼睛,有人噓她:“go隊,不帶這麽損人的啊,這麽大人了,不知道坐公交要刷卡嗎?”


    李清一認真反駁:“我隻能理解為階層不同。貧民窟女孩不理解上層社會的人類。反正他身上沒有卡,而且,他根本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被叫做‘師傅’!”


    “噗哈哈哈哈……”全桌爆笑。


    小強說:“我看出來他是有錢人,可差距也沒這麽大吧。”


    李清一講到關鍵處,倍感萬眾矚目:“喛!重點來了!所有人都看他時,他慌忙地看向我,眼神特別無助……那個當時——你們理解我的心情嗎?”


    芸芸這次很認真地在聽:“然後呢?你借錢給他了?”


    李清一說:“場麵太尷尬了,你想想,一車下班族、白領狗,盯著一個……”


    李清一想說“一身名牌”,可楊勁的衣服,李清一沒認出牌子。


    他又想說“西裝革履”,好像也不貼切,楊勁穿著休閑襯衫。


    她卡住半天,沒想出合適的形容詞,大家紛點頭:“嗯嗯嗯。”意思就是了解了,知道了,你不用找詞了,接著往下說吧。


    “還好我手快,掏出備用的公交卡,給他嘀了一下,然後把卡塞進他手裏。”


    “女神!”


    “大好人!”


    “積德積福!”


    “了不起!”


    這幫女人,身體能量釋放完,一定要打嘴炮,越說越誇張。


    桃子眼尖,問了個細節:“那他的鞋為啥在你的包裏。”


    李清一背了沒有拉鏈的水餃包,俗稱買菜包,自己的衣服鞋子裝進去,還有空間。


    被這麽一問,李清一也很坦然:“我們大家都知道,坐公交嘛,要像踩滑雪板一樣,側身,叉開雙腿,這樣才站得牢嘛!可這先生麵向車前進方向,直直地站著,一手扶著吊環,像這樣……”


    李清一蹬開椅子,假裝手拉著吊環,做了個前仰後合的運作。


    樣子滑稽,大家又跟著笑。


    “他自己都站不穩,鞋當然拿不穩了。我就接過來,替他背著了。”


    隔壁桌有人聽到隻言片語:“隊長,我也站不穩,下次你也要給我背鞋……”


    女生齊齊說:“滾——”


    李清一堅持把故事講完:“果然,這哥下車忘了刷卡,還好我長了個心眼,就搶過他手裏的卡,幫他嘀了一下。”


    比約定時間遲了近一小時,李清一單肩背著大包走在前麵,腳底生風。楊勁最近幾年都沒坐公共汽車,居然有點暈車了,精神不濟,隻好走在李清一身後。


    楊勁赤手空拳跟在後麵,眼看著同一具身軀,一小時前還唯唯諾諾,現在又虎虎生風。


    畢竟人家剛剛幫了他,緊趕幾步問:“為什麽下車也要刷卡?”


    李清一速度沒降:“按站計費,上車刷一下,下車刷一下,不然怎麽知道你坐了幾站?”


    楊勁:“那不刷會怎麽樣?”


    “扣全程,且不打折。你剛才刷了幾塊錢?”


    楊勁說:“兩塊吧。”


    “不打折就是四塊。投幣要四塊。而且你才坐了七站,這車從始發站到終點站20多站,你想想,全程得多少錢?可貴啦!”


    公交車按站計費,已經實行好多年了,本地人常常告誡外地人:“下車記得刷卡,否則扣全程,可貴啦。”


    但仔細想想,線路再長的公交車,從始發站到終點站也就三四十公裏,十幾塊二十塊,傳說中的“可貴啦”能有多貴呢。


    李清一隻是複述本地人常講的話。從這個角度想,她已經很好地融入了這個城市。


    ※※※※※※※


    出租車上,小灰灰顯然沒玩夠:“小舅舅,咱們去哪啊?”


    “送你回家。”


    “那你呢?”


    “我去見一個人。”


    小灰灰沒問楊勁要見誰,這兩年他在外地讀書,楊勁的生活圈子小灰灰根本不了解,再加上楊勁雖然沒比小灰灰大幾歲,在他麵前卻刻意維持著長輩的尊嚴,一方麵是拉不近的距離感,另一方麵是長輩對晚輩的愛護有加。


    楊勁等了等說:“我知道你想什麽,你想著我有事就自己走,幹嗎叫你一起,叫上你又不帶你去,把你送回家了事。我說得對嗎?”


    倆人坐在後排,目光在反光鏡裏相遇。


    麵對楊勁冷靜又淩厲的目光,小灰灰眼神裏是清澈的無奈。


    “什麽時候開學?”


    小灰灰別過臉去,看向夜色裏的街景:“還早呢。”


    “你今年大二,放暑假可以實習吧?收收心,我給你聯係一個實習單位,你提前返校,直接去單位報到。”說完,似乎真的在搜索大腦裏合適的實習單位。


    “人家實習都是剛放假就去,哪有快開學才去的。”


    “放寒假我提前給你聯係。”


    小灰灰呼哧呼哧喘氣,氣得不想說話,車窗外光影流離,在他臉上流水般滑過。


    過了一會,終於想到反擊的點:“那些實習的都是奔著就業,大四簡曆上能多寫一條工作經驗。你們不是要我出去嗎?可能明年就走,還實什麽習。”


    楊勁感覺到了他的抵觸。側過身來嘖嘖嘴:“這也是為你好。我看你這個暑假,玩得有點沒邊兒,一個籃球,不用天天打吧……”


    小灰灰皺眉急急否定:“我沒天天打!”


    “是,你沒天天打,可你不打球的那一天,也是跟打球那幫人混在一起。”


    兩人身高差不多,可楊勁一身堅實的肌肉,側著身,把左臂搭在小灰灰腦後的靠背上,存在感更強,壓迫感明顯。


    但他語氣平和中正:“你這個年紀,要把目光投放得高遠一點,守著什麽人學什麽人,你那個籃球群裏,有一個算一個,我看啊,都沒什麽大出息。”


    小灰灰恨恨地轉頭看他:“你說誰沒大出息?”


    楊勁回身坐正,仰脖放鬆放鬆肩頸:“那你說那堆人裏誰有大出息?那個誰是貨車司機吧?那倆對位的是小學同學還是初中同學?”


    “人倆是發小兒。”


    “是,發小兒,都沒讀大學吧?還有那個誰,雖然在鐵路上班,我看他上三天休兩天,也不是什麽正經工作。”


    “人家鐵路職工都那樣,他掙得一點不少,算上工時費,沒準兒還比你多呢。”


    楊勁不以為然:“就那還掙得多?吃個三十五十的飯,還aa?”


    小灰灰看了看周邊標誌性建築,離家還有段距離。“你不懂,我跟你不是同一個物種,我不跟你探討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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