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你找我?”聲音裏聽不出狀態,但語氣有點疏離。


    李清一梗著很多情緒,話都堵在嗓子眼兒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呃……也沒什麽事兒……就是,你在哪兒呢?”


    楊勁給了一個意外又十分合理的答案:“和園老宅。”


    “這個電話是……”


    “對。座機一直沒拆,我以為不能用呢。”


    李清一心想,給你發過信息,給你打過電話,想了各種辦法聯係你,現在是怎樣呢?你需要我問才解釋嗎?


    但她決意跳過這些,也按下心中不快,揀要緊的說:“有人找我談話了,也找了雜誌社其他人。問的問題都是關於你的。”


    “哦。”楊勁沒有絲毫驚訝。


    兩廂沉默了幾秒,楊勁問:“聽說你……”


    與此同時,李清一說:“楊部長……”


    楊勁沉默了,李清一接著說:“你知道他們問我什麽?”


    “不知道。”


    李清一心想,難道這不是重點嗎?但她一時梗住。


    楊勁反倒笑了:“那他們問你什麽了?”


    李清一說:“問了好多,問你對雜誌社的管理有什麽問題,問你有沒有違規審批、違規取消罰款,問我對你的意見……反正問題都是圍繞你的。”


    楊勁沒說話。


    李清一覺得她的話起了作用,他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又把自己連日來絞盡腦汁分析的結論和盤托出:“他們問我是這些問題,我猜,問其他人也差不多。雜誌社好多人都被單獨約談了,社長和總編還去了好幾次。我覺得他們有明確的意圖和指向性。”


    楊勁等她說完,問道:“你對我有什麽意見?”


    “嗯?”


    “他們問你對我有什麽意見,你是怎麽答的?”


    “我……”李清一沒想到,楊勁抓住這個小問題不放。可她總算意識到,楊勁沒怎麽在意她想傳達給他的信息。


    不是不在意,也有可能,這些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再細想想,先是公示,再是調令遲遲不發,然後是調查、約談,這一係列事件,作為當事人,楊勁肯定知道的比她更全麵,對事情的嚴重程度和走向有更清醒的認識。


    電話那頭,開始還有一些雜音,電話接通之初,楊勁像是在整理東西,現在完全安靜下來,他想必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專心聽她的答案。


    李清一的腦海裏,占據最大空間的是那些問題,至於她當時怎麽回答的,她真的無法原樣複述,她隻記得她的回答很謹慎,一定是滴水不漏……她又怎麽會給楊勁製造麻煩。


    “我說……跟你接觸不多。還說……”


    楊勁“噝”了一聲:“對組織不坦誠。”


    李清一:“滾!”


    “不過也對,確實接觸還不夠多。需要更深入、更頻繁地接觸……”


    他還想繼續說,被李清一喝止。“楊勁,你幾天不出現,單位又去了那麽一撥人,你讓人怎麽想?”


    楊勁:“嗯嗯。你擔心我。”


    李清一心裏流過一陣溫熱的酸楚,也不知該接什麽。


    楊勁接著說:“早就說過,不想讓你負擔這些。可有些事,也真由不得我,這幾天也確實在處理一些事,不過沒你想的那麽嚴重。”


    “真的?”


    “正常幹部調任前也要有背景調查,這麽說你明白嗎?調查完,無非兩種結果:調任或是留任。留任難道不是你更希望的?”


    李清一吸了吸鼻子。想說:我沒有具體希望什麽,隻是不希望你陷入困境。


    楊勁終於正經幾分,問李清一,是不是隻問了她這些問題,李清一重又盡量原樣複述了一遍,他大致能猜到,李清一都是怎麽回答的。


    最後他說:“可能還會找你,可能不會。別把他們當作欽差,他們沒有尚方寶劍,出了那個屋,還是各自有領導管著。如果再問你,你記住兩點:一盡量少說話,二盡量別把自己扯進去。明白嗎?”


    李清一不大明白,但她理解了字麵意思。


    最後,楊勁又想起什麽,問:“你別招惹章燃。”


    李清一愣了一下,才想起章燃就是他外甥小灰灰。


    不是迫不得已,不是頭腦發熱走投無路,她當然不會求助小灰灰。


    楊勁說:“那小子賊心不死,上次砸我車,下次搞不好砸我腦袋。”


    李清一試探地問:“那你……最近都住那邊兒?”


    楊勁答:“呆會兒還要出去。”


    第66章


    ※※※※※※※


    自那天以後, 賊心不死同學每天給李清一打電話。每天傍晚六七點, 此後幾天風平浪靜,二人也沒就楊勁的事多聊什麽。


    小灰灰會問加班結束了沒有, 晚上吃什麽, 再聊幾句球隊人的最新動向。


    一周後,李清一再次被傳喚。


    還是那間辦公室,還是那三個人。


    有過第一次,第二次坐下時,她已沒那麽惶恐。


    但這次談話, 對方第一個問題就很尖銳。


    “你跟楊勁, 工作關係之外, 還有什麽關係?”


    李清一當然否認。


    第二個問題:“除了工作時間,你跟楊勁有沒有私下見麵。”


    李清一說有。


    “什麽時間?什麽場合?”


    短暫的短路後, 李清一腦子轉得飛快:“下班以後, 打籃球。”


    “你們兩個打籃球?”


    “很多人一起打籃球。楊部長喜歡打籃球,我也會打一點。”


    做筆錄的人刷刷記。


    “打過幾次籃球?分別在什麽時間、什麽地點。”


    李清一答記不清了。


    那人見線索眼看要斷:“我希望你配合我們的調查,既然我們問到這了, 就說明我們掌握的事實比這個更多。你這個年紀的女孩……我們的調查內容也是保密的, 不會對外界公開。”


    李清一誠懇地點頭。


    那人看了眼問題提綱:“年初,你參加了上海的論壇?”


    “是楊勁安排你去的?”


    第一個問題,李清一答是。


    第二個問題, 李清一答:“是開會討論確定的參會人員名單。”


    “回程前那晚,你是不是跟楊勁在一起?”


    否認。這是事實,她當然否認。


    “那楊勁去了哪?做什麽?”


    李清一答不知道。當天逛了徐家匯, 陌生環境,走馬觀花,已經很累了,李清一回到酒店哪也沒去,她沒什麽好隱瞞的。


    楊勁去了哪,做什麽,她當然不知情。就算知道,在這個場,也不應該從她的嘴裏說出來。


    李清一沒有扯謊,她說自己與楊芽住一個房間,楊芽隻下樓買過一次東西,離開很短的時間,走時她就在,回來她還在。酒店的吹風機壞了,還打電話請工作人員送來一台好用的。


    她想盡量把細節描述清楚,所以搜刮了頭腦裏的全部記憶。


    她心想,你們記吧,一定要記好了。


    提問者不依不饒,這個談話特別漫長,對方用足了耐心,似乎掌握了大量的信息,要與李清一求證。


    接下來的幾個問題,李清一答得吃力。她手掌出了汗,被空調冷風一次,滑膩又濕涼。


    對方問:“出差期間,你跟楊勁有沒有任何私下的、單獨接觸?”


    對方問:“出差的人員裏,你是誰在會上率先提出的?”


    對方問:“根據我們了解的情況,你們部門絕大多數人沒去,楊勁為什麽單獨提議讓你去?”


    對方問:“參加心理谘詢師培訓的人選,是誰定的?”


    對方繼續問:“報名有沒有條件限製?”


    對方追問:“沒有條件,為什麽你參加了,其他人沒有參加?”


    李清一疲於應付,她已經感受不到手上汗濕的糟糕觸感,她十指緊絞在一起,握到指節發白,但她又要保持鎮定,努力保持露在桌麵以上的表情和肢體自然。


    “有不止一人向我們反映,楊勁跟你有私下接觸。你們是戀人關係嗎?”


    李清一呼吸急促起來,強迫自己抬起頭,認真地搖頭。她沒有表演天分,此種情境下,對麵三人一定看出破綻,她臉頰的肌肉僵硬,嘴唇也繃得太緊,不像置身事外者該有的樣子。


    “不是戀人關係,又有私下接觸,你跟他到底是什麽關係?”


    私下接觸這件事,李清一已經解釋過了,所以對方所指的私下接觸、別人反映的私下接觸,一定不是李清一解釋的那種接觸。


    到底提問者默認的“私下接觸”是誰提供的信息?是什麽信息?李清一需要了解才能做出最最恰當的回應。


    可她沒法反問。她已經沒有招架之力。


    ※※※※※※※


    這次談話後,李清一密集地、嚐試各種方法,試圖聯係楊勁,沒有結果。


    第二天上班,說不上是自己疑心病,還是雜誌社上下都知道了調查的新進展,李清一隱隱感覺到氣氛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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