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又傳出哄笑,楊勁退回來:“借幾步說話,女俠。你也不想讓他們聽見吧?”


    這人好熟悉,又特陌生。


    李清一隨楊勁走進濃稠的夜,兩人都發現,草原的夜晚雖然黑得無邊無際,可站哪都沒著沒落,沒有個能說話的地方。


    楊勁帶李清一坐進車裏。


    車內是文明世界,車外是璀璨星河。


    兩人靜坐一會,楊勁撿簡單的說:“吃晚飯了嗎?”


    李清一:“吃過了。”


    “我飯都沒吃,開了十二個小時。”說著看向她。


    不為所動。


    楊勁:“你以後接下電話,好嗎?”


    李清一:“好啊。既然你開了十二個小時,就為了跟我說這個。”


    “你把我踢了?”


    “嗯。”


    “這地方誰挑的,鳥不拉屎。”


    李清一沒答話。


    “還穿一樣的衣服,我看你們是要作上天。”


    李清一盯著住處的光,幾問幾答,她都注視著那光,才得以不迷失方向。


    “說完了,我走了。”話音剛落,就要去開車門。


    楊勁下意識去按鎖門鍵,動作進行到一半,大腦發出指令,讓他不要動。


    他被點了穴一般,僵在那裏,所幸門已自動落鎖,李清一沒開開。


    楊勁暗暗長舒一口氣。十二個小時,就這麽放走了,他真的白來了。


    他重新組織語言:“李清一,有這麽難受嗎?一句不多說,一秒不多待?”


    “你不是說完了麽。”


    “我沒說完!我他媽沒說完!”


    住處門開合,有人影晃過,大概有人進去。


    楊勁說:“我知道你不好過。我知道。那段時間,我爸被查,我也自身難保,我嘴上說,不讓你負擔,可實際上,你不可避免地被牽扯進去。這是我的問題。”


    李清一語氣淡漠:“是挺不好過。但這不是你的問題。”


    楊勁見她語氣緩和:“謝謝理解,可你想想,那天晚上你走得那麽決絕,頭也沒回過,是不是?”


    是。她是很決絕,除了決絕,她無任何選擇。


    “事後不接電話,堵死了不跟我聯係。我還一直在想,你一定很難受,所以才追到這兒來,可是我追來看到了什麽?你哪有難受?李清一,你玩得開,玩得好,你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李清一:“你說完了?你千裏追來,就為了聲討我?”她冷笑一聲:“我要回去了。請你開門。”


    “不是,你不要故意曲解,我哪有聲討你……我是送來讓你聲討的。你,你給句話。”


    李清一歎了口氣:“楊部長,但凡我對你還有一絲念想,也用不著你開車繞小半個中國,又在這聽你說話繞彎子。”


    “你什麽意思?”楊勁已經做好被辱罵甚至被打的準備。


    “既然你來了,又一定要我給句話。”


    楊勁困惑地看她。


    李清一語氣十分冷靜:“我們不合適,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可女的嘛,愛幻想,愛刺激,想接觸各方麵條件都優越的人,以獲得滿足感。我的問題在於,過於真摯地滿足這分虛榮,以至於用道德把你架在這——架到這裏來。”李清一又動了動門把手,門依舊鎖著:“楊勁,你不該在這兒,我也不該在兒。我們應該從那張車票開始劃清界限,這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


    楊勁覺得抓到了重點:“說來說去,是那張車票嗎?一張車票能說明什麽?你不會認定,人家離婚是為了跟我結婚吧?我又……”


    “別說了,別說了楊勁。我不想聽那些。”李清一覺得自己最卑劣的行徑,莫過於追問楊勁,有沒有去j市,有沒有見到想見的人,說了什麽,做了什麽,決定是什麽。


    她覺得這個念頭low到湖底,她如果這樣做了,與小強無異,她永遠不會讓自己沉到那個尊嚴盡失的高度,對楊勁不會,對以後的任何人都不會。


    “好,你不想聽,有人隻想讓你高興,我也一樣。那我們說點高興的,我此刻,就在你麵前,你還要不要?”


    李清一苦笑地搖頭。


    “所以你甩了我是嗎?”


    “楊勁,你得講道理。”


    “我怎麽不講道理?什麽叫不合適?什麽叫你早知道?什麽叫冥冥中安排好的?我聽不懂,你說具體的,你給我說清楚!”


    “楊勁,你冷靜一下,我問你,你此行的目的是什麽?”


    “就是這個,跟你說話。”


    “你的目的達到了嗎?”


    “我……”


    “說你想說的,別帶著遺憾走。”


    “我……”李清一看著他。其實周遭黑暗,隻有幾億光年外的星星,用冷峻的目光打量草原上兩個微不足道的人類。


    “我是想說,抱歉。”他無力地靠回椅背,終於如釋重負。


    李清一也替他鬆了口氣,隻是心中陳積的酸澀,再次湧上來。“所以你終於承認,是你甩了我?”


    “我沒……”


    “我該不該向你要點補償?”


    楊勁皺眉。


    “車啊、房啊、現金啊什麽的。你也好好想想,我保留索賠的權利。”


    楊勁心如死灰。


    他用疲倦至極的大腦做了一番判斷,最終決定不能冒險。蠻橫強吻的念頭一閃而過,他跟李清一保持五米距離,默默跟在她身後,看她進了那個歡聲笑語不眠不休的蒙古包。


    回身時,夜更濃稠,星星們擠擠茬茬,像是幾千年沒看過這麽勁爆的八卦。


    第74章


    ※※※※※※※


    李清一非常喜歡夏天傍晚打外場。球隊裏, 有這愛好的不止她一人。


    但是, 這個夏天她處處被掣肘。從朱日和回來之後,楊勁沒再主動聯係她, 但他有球必到, 出勤率高到令人發指。


    他早不在群裏,也不知道誰走漏了消息。


    一個黨.員幹部,一個公職人員,工作時間揮斥方遒,下班時間揮汗如雨, 也不顧什麽外場爆曬、跟禿頂大爺搶球、被初中生群嘲、吃街邊烤香腸的種種“不體麵”, 偶爾也放下身段, 跟女生們逗幾句悶子。


    幾次下來,連芸芸都看不下去了, 在女群說, 他大舅最近性情大變,是不是家財散盡,被貶為庶民了?


    李清一咬緊牙關, 一次也沒露麵。


    連女群裏聊到楊勁, 她都直接鎖屏,確保自己絕不受到半點牽連。


    趕上一個七夕,群裏單身的多, 自然又要湊在一起。


    楊勁已經知道,他再積極混群,也不可能見到李清一。而且, 見麵如何自處,該說什麽、做什麽,他也毫無想法,可以想像到的,盡是尷尬。


    七夕這天,球隊裏有人再約他,他就推了。


    他又不是沒事可做,他不去籃球場,還可以去健身房。


    健身教練還是好約的,白發教練與他在器械區折騰近兩個小時,楊勁仍覺得不過癮,總是感覺骨節僵著,大腦和肌肉都被拘著,不爽利,一時興起,決定與教練去吃頓宵夜。


    吃頓宵夜本不要緊,半夜,熟睡的李清一被電話吵醒。


    李清一掙紮著拿起手機時,那串數字正在亮著。李清一按了音量鍵,手機暫時靜音,被扣在床上。估摸著該自動掛斷時,她拿起手機,發現未接來電已經有6個,均來自同一個號碼。


    沒等她將手機調成靜音,電話又響起來,還是他。


    她想起自己親口承諾要接他的電話。


    深度睡眠被打擾,李清一沒一丁點脾氣,隻想著該怎麽應付這通電話。


    夜風習習,楊勁卻口齒混沌。


    教練無奈地跟在後麵,二人喝到餐廳打烊,老板見他倆不停點酒,看在錢的份上,才留他們過了十二點,眼看二人沒有收場的意思,又翻臉把他們趕出來。


    電話接通,李清一沒說話,楊勁也沒說話。


    楊勁沒說話,是因為習慣了待機音,突然規律的待機音沒了,他一時沒反應過來是李清一接了電話。


    李清一聽得出,他在走路。過了一會兒,李清一才冷冷地說:“說話。”沒什麽好氣。


    楊勁突然停下來,兩手捂緊電話:“喂?喂?李清一?”


    李清一:“我讓你說話。”


    “嗯!夠意思,你接了,夠意思~”聽聲音是喝了很多。


    “楊勁,你有什麽事,非要這時候打電話。”李清一毫不客氣。


    楊勁突然站住:“你在哪?我去找你。”依舊是二人相處時,他慣用的語氣。


    李清一想起溫泉的那次見麵,心中荒蕪一片,又覺出幾分好笑。她決定掐斷電話。


    “別掛!李清一!清一!你他媽的……”


    李清一想起,在溫泉酒店,他發來信息說:“我不怕遠,你在哪你告訴我,我去找你。”


    又想起他說:“我隻對她動過心思,當年想得很遠,想到結婚那種。”


    他說:“他爸是j市市長。”


    他說:“我要去找她。”


    李清一深吸一口氣,又緩慢地吐出來,把手機放在床上,按了免提。


    楊勁說:“我在哪?”又對旁邊的教練說:“你告訴我,我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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