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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母健康是子女福氣。”這話是李清一姑姑說的。她在老家短暫停留,跟爸爸去姑姑家吃了頓飯,表麵一切都好,隻是李清一發現,李爸在吃一種治療心髒病的藥,叫倍他樂克。


    她問李爸,李爸說是給血管增加營養的,上了年紀,吃這個會防止動脈硬化。


    她又悄悄問姑姑,姑姑說李爸有一次胸痛,她接了電話趕到時,李爸一個人坐在沙發和茶幾的空隙,當時已經疼過勁兒了,姑姑帶他去醫院檢查,醫生也沒個明確的診斷,隻是給開了倍他樂克,讓他服用一段時間。


    回到北京後,李清一心裏不塌實,還是抽空給爸爸掛了個特需號,想讓他來北京做下檢查。李爸是典型的中國50後,小時候挨過餓,吃穿用度,能省則省。想到來北京檢查要自費,還要女兒跟著張羅,就抵死不從。


    說自己會照顧自己,讓李清一不要擔心,他就是前段時間太緊張、太操心了,現在吃了藥,已經好了,過段時間再去醫院複查一下,肯定就沒事了。


    李清一聽出些蹊蹺,問他眼看退休了,什麽事能累成這樣。他爸為了安撫女兒,把操心的事一五一十講了一遍。


    李爸在呂縣防疫站工作了一輩子,帶過好幾茬徒弟,最近幾年,有個徒弟小名蒜頭,李爸挺喜歡他,學東西快,待人也誠懇。


    李爸說,蒜頭前段時間出了點事。他有一個發小,在老家做木匠,娶了個挺好看的媳婦。有一個刑滿釋放人員,回村裏無所事事,就跟木匠的媳婦好上了,村裏傳開了,老是有人開木匠的玩笑。


    木匠老實巴交,沉默寡言,聽多了就爆發了一次,把那個刑滿釋放人員叫到雪地裏,打了一頓。那人被打不服,還放下狠話,說要跟木匠死磕到底。


    那個第三者說:我跟你死磕到底,我啥都不怕,我死了還有我弟弟,我弟弟死了,我弟弟家還有個兒子!木匠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孩子,這話讓他再次受刺激。


    蒜頭跟木匠從小一起長大,這些話,木匠都跟蒜頭說了。


    據李爸說,去年除夕夜,蒜頭的村裏發生一宗命案,三死一傷,省公安廳都被驚動了,成立了調查組。


    死的是那個刑滿釋放的第三者、他的弟弟、他的侄子,傷的是他的弟妹。案發後,蒜頭和木匠就都消失了。


    這件事在呂縣傳得沸沸揚揚,事件也被描述得有血有肉。


    說第三者死在路邊水溝裏,頭骨被敲碎,腦漿都流了出來。


    第三者弟弟一家最慘,三口人坐在炕上,從後窗扔進一砣□□,弟弟撲上去,把侄子撲倒,自己當場被炸死。


    侄子隻有一歲,腳跟被炸傷了,弟媳也隻受了輕傷。


    村裏人聽到爆炸聲,紛紛趕來察看,木匠也淡定地站在村民中間,他對那個弟媳說:“孩子受傷了,血流得太厲害,趕緊送醫院。”說著就把孩子抱出了門。


    所有人都很慌亂,弟媳過了很長時間才想起來自己兒子被木匠抱走,村民又出去尋木匠,木匠沒尋到,在雪地裏找到了孩子地屍體。喉嚨被一刀割斷,隻剩下脖頸的肉連著。


    弟媳精神失常,被送回了娘家。犯罪分子到現在還沒找……


    李清一聽到唏噓不已,她前幾年跟李爸的徒弟有一麵之緣,印象中是個忠厚本分的男孩子。想不到忠厚被忠厚所害,本分被本分所累,做出的競是殺人越禍的事。


    李清一勸她爸,師徒歸師徒,你也犯不著跟他操心受累,通緝犯有公安局管,早晚破案。


    李爸不說話。李清一心生疑竇,再三追問才知道,案發當晚,蒜頭開車跑回縣城,去了李清一家,跟李爸說家裏出了點事,急需用錢。


    太平盛世,歲序更新,李爸哪能想到自己的親徒弟蒜頭剛剛參與幹了一票大的。


    李爸把家裏的現金找出來,還找了結實的帆布袋幫他裝好,送他出了門。


    當天晚上,楊勁和李清一在樓下牆根黏糊著,確實有一個莽撞的小夥子急匆匆跑過去,與當時歡樂祥和、曖昧繾綣的氛圍十分不搭,因此李清一印象深刻。


    李清一聽到這,腦袋嗡了一聲,感覺自己心髒也要down機了。她問李爸給了蒜頭多少錢,李爸說三萬多。


    家裏放了三萬多現金?李清一知道她爸的收入,嘴上忍不住諷刺一句:“爸,您挺有錢啊,我以前怎麽沒發現。”


    他爸的不安正源於此,但這事他自己憋了一年,已經用自己的邏輯安撫好了自己。他此刻又搬出來安撫自己的親女兒:“姑娘,我覺得肯定沒事。蒜頭我了解,防疫站的工作,對家畜家禽都輕拿輕放的,還能對人下手?往頭上砸爐通條?還砸那麽狠?不會不會。”


    李清一沒說話。


    李爸又說:“那孩子就更跟他無關,村裏那麽多人看見了,是木匠抱走的。”


    李清一想反問:跟他無關,那他為什麽跑了?又不忍心再給李爸添堵。


    本來是為了給爸爸治病寬心,想不到扯出這麽大一個雷來。


    ※※※※※※※


    第97章


    ※※※※※※※


    楊勁倒是沒有食言, 寒冬臘月, 老往北京跑,來回幾次, 發現飛機確實不如火車方便, 行程算下來時間差不多,但是火車站都在市中心,或早或晚都比較方便。


    李清一態度極其懈怠,不主動,不做任何有感情色彩的回應。因此, 楊勁來北京, 三次有兩次見不到李清一本人, 李清一陀螺一樣,被老師和張墨白抽著滿世界跑, 她沒有時間接見他也是真的, 但是話又說回來,這世上你想見的人,曆盡千難萬險也見得到。


    李清一暗想:但願他所說的工作任務是真的吧。


    有個周五, 楊勁又發來消息, 問李清一幾點下班,自稱到了北京南站,但是身份證找不到了, 預訂的酒店住不進去。


    理由十分牽強,李清一懶得戳破。


    李清一說要加班,下班時間不確定。


    楊勁開始賣慘:網吧肯定也要身份證吧?洗浴汗蒸館好像可以過夜……


    李清一說:“那種過零點也要用本人身份證登記的。”


    話已至此, 又覺得不補上一刀不過癮:“您肯定比我清楚。”


    楊勁越編越離譜:“早些年可以睡地鐵,不知道現在行不行。”


    李清一給他一個十分中肯的建議:“你可以去找章燃。”


    “不去。情敵見麵,分外眼紅。”


    這樣就沒法聊下去了。


    將近晚上九點,李清一和張墨白還沒完工,老師突然打來電話,不過問工作進展,也不諷刺二人效率,讓她們直接打車去某某餐廳。


    師太師主抗拒應酬,就試探性地問問和誰吃飯,想計算一下拒絕的成功率。


    老師一句堵死:“教.委學前教育處的,往後把咱們那弄個科普教育基地,校企合作園之類的,這思路太好了,我以前怎麽沒想到呢。已經腦補出起碼3個方案了。對了,今晚吃飯為人師表點,聽說還有一個人,清一,是你老家教.育.局的。”


    福禍相倚,這話一點不假。楊勁端坐席間。


    聽他們聊天,楊勁與北京這位領導貌似也並無很深的交情,隻是此前來北京開會,意外發現二人都有留學經曆,聊到歐洲教育與國內教育的優劣,順便互留了聯係方式。


    老師如獲至寶,公關能力得到充分施展,席間氣氛融洽,也確實有些思維碰撞與思路啟迪。


    吃完飯,楊勁和李清一留到最後,李清一自覺若是甩袖而去有違待客之道,倆人就漫無目的地沿著馬路走了一段。


    “累嗎?”


    李清一如實相告:“每天都很累。”


    李清一沒戴手套,把手縮在厚外套的袖子裏。楊勁自然地攬住她一隻胳膊,手伸進袖口——


    李清一縮了縮手臂,手還是被楊勁捉住。


    “怎麽還這麽涼?”餐廳裏明明很暖和。


    楊勁右手牽著她的右手,倒退著走路,想盡量消除她的不自在,就找了個方便她發揮的話題:“我看你們那個老板——你們叫她老師,那是個野路子。”


    “你看出來啦?人家路子野,人可是根正苗紅的。”


    “怎麽講?”


    “xx電視台的老記者,幹了幾十年,老公是農大教授,夫妻倆都是根正苗紅,隻不過人夠活泛,混得不錯。”


    “哦!我也不懂,你們跟她弄那個什麽農園,算是新興產業?”


    李清一早被老師洗過腦了:“從前年開始,少兒培訓和少兒教育市場規模就以每年10%的幅度增長。咱們國家不是剛剛放開二胎政策嗎,這兩年迎來了一個人口出生高峰,再過兩年,就是幼兒培訓和教育產業的新一輪增長點。一方麵,新生兒增多,教育投資不斷增長,另一方麵,很多品牌化、規模化、線下轉線上運營是這一產業的幾大趨勢。”


    楊勁點點頭,像是真的聽進去了。


    李清一又說:“這一行有別於傳統教育行業,我也是到了北京才聽說的,但是,光是我聽說的,就已經有幾家做得不錯了。像大元、思睿……這些做得好的,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咦?怎麽走這兒了?”


    楊勁換成左手拉著他,邁了幾大步,來到酒店前台。


    “開一個標間。”


    李清一覺得攥著自己的手緊了緊,楊勁湊過來小聲說:“北京太大了,我來了幾次就發現,把時間搭在路上,大概是最賠本的投資,時間就是成本。”


    前台說:“抱歉,先生,沒有標間了,隻有大床房。”


    李清一剛想說開兩間,心想各付各的,比回家的打車費也貴不了多少。不料前台說:“隻餘一間。您二位入住嗎?網上顧客還可以預訂,您要入住的話,我現在趕緊幫您鎖定。”


    楊勁迅速答了句“住”,再次緊了緊她的手。


    李清一抽出手來,迅速遞上自己的身份證:“我自己住。”


    話是這麽說,倆人還是一起走到房間門口。楊勁刷卡,門開了,李清一站那沒動。


    楊勁無奈地說:“我保證!再說你又沒喝酒,我也沒那膽子。”


    每個初來乍到北上廣的人,都有兩種心態交織:一種是世界無窮大,老子睡哪哪就是家;另一種是漂泊感,想在走馬燈般變幻的麵孔中找到長久的陪伴,想給肉身和感情找到歸屬。


    李清一正是抱著“老子睡哪哪就是家”的心態,泰然地洗漱準備就寢。


    自打進門以來,楊勁隻脫了外套,李清一在洗漱,他就站在衛生間門口,看著對麵的白牆。


    水聲歇了,他又迅速坐進床對麵的椅子。


    李清一出來時,看到楊勁把腿搭在床尾,怡然地刷手機,看樣子已經刷了有一陣兒了。


    李清一走近,他才敢斜眼從腿向上打量。李清一沒穿賓館浴袍,她穿戴很整齊——白天的牛仔褲,黑色寬鬆半袖t恤,衣擺打了個結,頭發濕漉漉的,鬆鬆地挽著。


    她要去拿電吹風,楊勁擋了她的路。


    他繼續低頭看手機,把腿屈起來,讓李清一過去,又把腿搭床上。等李清一拿了電吹風,再走回來時,他不得不再次屈腿,就有點不耐煩:“能不能別走來走去的!”


    李清一沒搭理他。


    待她再次返回,等著楊勁屈腿讓路時,楊勁就不配合了,輕咳一聲,手機屏幕被他翻得眼花繚亂。


    李清一說:“我拿充電器!手機沒電了。”


    僵持了幾秒,楊勁才起身站到椅子旁邊。李清一拿了充電器,第二次折返路過時,手腕被人握住。


    楊勁靠牆站著,姿勢沒變,也沒有刻意在看什麽。


    兩人皮膚貼合處,各自散發著熱量,李清一手腕處的皮膚還濕濕的。


    李清一掙脫了他的手,與此同時,楊勁繞到她背後,呈半包圍之勢把她“趕”到牆邊。


    身後是一個巨大的發熱體,麵前是冷硬的白牆。李清一穩住氣息說:“楊勁,你給我老實點兒。”情勢所迫,她不得不無限貼近牆麵,躲避身後的熱源。


    楊勁顯然氣息不穩,啞著嗓子說:“你老實點兒。”全無氣勢,像在乞求。


    本來可以從側麵溜走,楊勁看出來她的心思,把左側小臂靠在牆上,李清一隻餘容身之所,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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