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警惕地退到一旁。


    何嫂及時追了進來,將人往外請,措辭並不客氣。祁元善站住不動:“這裏供著的是我的弟弟和大侄兒,我也姓祁,怎麽就不能來了呢?”


    見何嫂依舊不動,他沉下臉:“祁家的規矩你應該沒忘吧?我要和陸小姐談點事,下人得回避。在這個地方,我也做不出什麽出格的事,你大可以放心。”


    終於,佛堂裏隻剩下祁元善和陸晚。


    偷偷藏了個燭台在背著的手中,陸晚握緊,看著他慢條斯理地上香,又拿起祁元信的遺像,拆開後麵的木板,往裏麵放了幾張新舊不一、印了字的紙片,最後,妥帖地還原擺好。


    刻意當著人麵做完這些,祁元善看向陸晚,年輕女人臉上堆滿了敵意與戒備。他笑笑,說:


    “陸陽這孩子,聰明,傲氣,膽色不輸任何人,還特別重感情,對你、對陸家人都是。要說有什麽缺點,就是太多疑了,除了自己誰都不信……”


    陸晚捏住燭台,冷然道:“這些不用你多嘴,我了解得很。”


    “了解?”祁元善輕聲重複。


    見她篤定地點頭,他笑著指了指祁元信和祁晏清的遺像:“恐怕你了解得還不夠多。你知道這兩個人是怎麽死的麽?”


    陸晚淡漠地說:“和我沒關係的事,我沒必要知道。”


    “如果它和你的小叔叔有關係呢?”祁陸陽將祁元信的遺像拿起來,用指尖敲了敲,“關於祁陸陽的一切,好的,壞的,你了解的和不了解的,我全放在了這裏。陸小姐什麽時候想看,都可以。”


    “這裏麵的東西,比你想象的還要精彩。”


    說罷,祁元善緩緩踱到陸晚麵前,她退一步,他便走兩步,生生將人逼到牆角。


    祁陸陽不堪回首的過去,雖然不會讓這兩個人分道揚鑣,但足以產生嫌隙。他一向知道,越濃烈的感情越容易兩敗俱傷,而身邊人的懷疑與不信任更是最大的殺器。祁元善大發慈地將陸晚打包送到祁陸陽麵前,就是在等某場大戲上演。


    殺人,先誅心。


    潘多拉的魔盒已經就位,誰有辦法克服這誘人的好奇?


    麵對祁元善,陸晚強迫自己昂起下巴對上他的目光,卻在恍惚間以為自己看到了祁陸陽老了之後的樣子。


    這兩個男人,有著相似的血緣與外貌,以及一樣充滿野心又冷情冷性的眼。


    她的背抵著牆壁,整個人不自覺地發抖:“我想知道的事情,會自己去問陸陽,不用你多事。”


    “伯伯隻是想多給你一個選擇。畢竟有些東西,他不可能跟你說明白。”


    “他不願意說的,我不需要知道。”


    “這麽聽話?”祁元善不置可否地笑笑:“但願他對得起你的信任。”


    說完這句他便作勢要走,還沒出門又轉身回來,從錢夾裏摸出張老相片,擱在空白靈位前。


    輕輕撫了撫相紙上的人臉,祁元善囑咐陸晚,仍滯留在那張臉上的眼神是難得一見的溫和:“她叫邱棠,這輩子過得很苦,走得也急。你要有心就幫忙找個合適的相框安置下。多謝了。”


    等祁元善終於離開,陸晚略帶猶豫地走到擺了空白靈位的香案前,拿起那張照片看了看,愣住。


    她看到了一張與葛薇別無二致的臉。


    後麵的日子,陸晚再沒允許自己踏進佛堂一步——畢竟,好奇心害死的,從來不止一隻貓而已。


    回到當下,不過是短短幾句對話,陸晚便瞬間想明白祁陸陽為什麽在看到葛薇照片後執意加她的微信,為什麽要把人哄來帝都的開元醫院,為什麽不聲不響地將賭博欠債的她安頓在眼皮子底下……


    驚濤駭浪襲來,陸晚自己都沒意識到,她的眉頭已在不期然間輕輕蹙起,就連呼吸都變急促。


    而祁陸陽在聽對麵的人提起葛薇後,垂眸摸了張牌,篤定淡然:“像她這種不完美的女人才更不容易引起祁元善的懷疑。我了解他,不會錯的。”


    “萬一祁元善起疑心,葛薇亂說怎麽辦?”


    “不會的,她弟弟還在咱們這兒呢。”頓了頓,祁陸陽又道:


    “葛薇的弟弟記得幫我盯緊點,不要給機會讓他跟姐姐聯係,做戲做全套,既然是‘人質’就裝得像一點,免得出紕漏。”


    那人嗯了聲,又說:“想要那混小子閉嘴也容易,給錢就行了。不過最近他胃口越來越大了,有點難辦。”


    “給錢,他要多少給多少。”


    “啊?可我聽人說他最近一心撲在賭球上,已經輸了不少了……”


    “不用管。”祁陸陽嗓音寡冷,“他拿著錢去吸去賭,還是去幹別的什麽,都跟我沒關係,借條打好就行。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到時候不愁他不聽話。”


    “祁哥牛逼。”另一個人感歎,“那麽早就把葛薇的給盯上了,現在是準備繼續套死她弟弟?物盡其用、人盡其能啊。”


    “可不是。最近整死張元元那出也帶勁兒,他那些生意,做什麽黃什麽,手裏賠了個底兒掉,到頭來愣是沒看出是咱祁哥在裏麵攪和,哈哈哈。”


    “什麽整死套死的,我強迫誰了?這一個兩個都是願者上鉤,自作自受。”


    男人話裏話外淋漓直白的冷酷與算計,激得陸晚不自覺抖了抖。


    沒等祁陸陽謙虛完,心裏早有不滿的景念北不忿道:


    “祁哥牛逼……?我怎麽沒看出來。再牛逼,還不是留了個沒用的在身邊,看著就不省心,遲早惹出大禍。等著瞧吧都。”


    喝高了的那位反應慢半拍:“沒用的?誰啊?”


    景念北不以為意:“還能是誰。你們新上任的嫂子、張元元惹錯的那個陸家寶貝唄。”


    對於祁陸陽明裏暗裏針對張元元的行為,景念北一直不太讚同。


    他倒不是顧念張元元與自己是表親,立場尷尬。隻是,張家老爺子雖則在上個月溘然長辭,張家一下沒了主心骨,人走茶涼門第有敗落之勢,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真把張元元這廝給惹急了,對於祁陸陽來說不是好事,容易腹背受敵。


    祁陸陽向來膽大心細、謹慎持重,景念北認定,他最近絕對是被什麽狗屁愛情弄壞了腦子。


    “能不提她麽?”祁陸陽沉聲道,語氣不悅。


    景念北輕哼:“提一提又怎麽了?還真給寶貝上了?”


    “老子不樂意聽。”


    “不樂意也得聽!別忘了你這麽多年忍下來是為了什麽。血也沾了命也背了,還裝什麽純潔情聖?小心陰溝裏翻船、功虧一簣。”


    就連陸晚都能聽出來,景念北是真心為了祁陸陽好。


    “這些不用你說。”祁陸陽嗓音略低,是不是真生氣分辨不大出來,“我話放這兒,陸晚和別人不一樣。她的事,你以後少說兩句。”


    景念北今天也喝了不少,情緒一起來,直接杠上了:“哪裏不一樣?不都是女人?”


    這一個月來,陸晚除了陪同祁陸陽到處應酬,就是和鍾曉出門玩,偶爾也跟幾個大佬的“女朋友”湊一堆去做臉,顯得十分悠閑,且不務正業,對於新身份適應之快令人咂舌。


    這樣的陸晚,在景念北眼裏確實和其他女人毫無區別。他借著酒勁繼續叨叨:


    “林雁池比你的寶貝可好用一百倍,能幫上忙,又識時務,就連那個什麽菲菲在場麵上都比她會來事兒。大家剛才可都聽見電話了,陸晚跟莊恪還在往來,誰不知道李燾和這癱子的伯父牽扯深、走得也勤?她這兩邊都招惹上了,淨他媽誤事兒——”


    咚的一聲,祁陸陽將手裏的牌往桌上一頓,最後一次警告:“念北,過了啊。”


    一時間,空氣都凝固了。


    有人主動打圓場:“這又不是養狗,要那麽聽話幹什麽?我們祁哥是性情中人,倒貼錢也要搏嫂子一笑,你一單身漢懂個屁。”


    “我還真不懂。”景念北不屑地笑了聲,結束陳詞,“養狗都比養女人有意思。”


    沾血……背命……這就是祁元善說的“了解”?他放在祁元信遺像後的,會是這些嗎?


    等這個話題揭過,心亂如麻的陸晚又等了兩三分鍾才重新往樓上走,腳步莫名有些發飄,幾乎要摔倒。


    祁陸陽正對麵那人看到她來了,表情意外得很,連忙半報信半打招呼地喊了聲“嫂子”,她想搭句腔,剛張嘴就咳了一聲。


    這裏麵煙味兒太重,空氣質量堪比沙塵暴天。


    對於陸晚的不請自來,祁陸陽麵上表現得不顯山不露水,雖著落在她臉上的眼神仍不懂得勒馬,收回來卻比平時要快些。拍拍身邊的凳子讓人坐好,他揚起下巴朝幾個人點了點:“別抽了,不嫌嗆得慌?”


    除了景念北,另外兩個都識趣地滅了煙。


    相當刻意地,陸晚又重重咳了幾下,表情顯得極為難受。咳完,她抬眸看向景念北,擠出個生硬的微笑來,眼神裏明明白白地寫滿了挑釁和不痛快。


    除了今天,景念北明麵上對陸晚也沒有過好態度,兩人不對付,是誰都知道的事。但沒人知道,陸晚從不是小心眼的人,當下不過是心煩意亂、遷怒於人罷了。


    包廂二樓,她和景念北一個繼續咳嗽,一個死活不滅煙,氣氛僵持。


    麵對陸晚沒來由的得理不饒人的小姐脾氣,祁陸陽雖不明所以,還是準備遷就——自己的女人,出門在外任性點也是應該的,沒橫著走就算給他們麵子了。


    “念北——”在祁陸陽話沒說出口,景念北隔壁那人已經把煙從他嘴裏扯了出來,往煙灰缸裏摁一摁,再半真半假地笑罵:


    “沒煙抽就不知道怎麽打牌了?倔驢投胎啊,非得跟人反著來。”


    酒意散了點下去,察覺到些微不妥的景念北沒再堅持,隻說:“不跟女人一般見識。”


    等風平浪靜,牌局繼續,牌桌上的人默契地不再談論所謂正事,頂多插科打諢幾句,說點無關緊要的話題,避嫌避得明明白白。


    徐四九這會兒卻終於“醒”了,他朝樓上喊了聲“我先撤,你們繼續”,離開包廂。


    剛出門,他就給一個人打了個電話:“雁池妹妹,方不方便出來吃個飯?哥哥有話跟你說。”


    直到又一圈打完,陸晚仍沒有主動找祁陸陽說話,隻端坐得像小學生一樣認真地玩手機,麵對對方似有若無的肢體接觸,也表現得很抗拒。


    其實,祁陸陽在看到陸晚那瞬間氣就消了一半,等聞到她身上隱隱散發出的女人香,牌更是打得心不在焉。接連的幾次低級失誤讓祁陸陽的牌麵一塌糊塗,他呼出欲出的意馬心猿,遮都遮不住。


    一桌子人心裏門兒清,各個笑容曖昧又隱晦。


    於桌下陰影處伸出左手,祁陸陽想摟摟陸晚、主動求和,接連好幾次撲空。


    耐下性子,他湊到人耳邊,吐字溫熱:“消消氣,這圈打完叔叔就帶你去練槍,好不好?”說完還不正不經地用氣聲加了句,“別的也得多練練,不然生疏了。”


    最近祁陸陽事情多,已經有好幾天不曾歇在老宅了,裏裏外外久不得紓解,難受得很。


    麵對他的撩撥,陸晚幹脆利落地撇開臉,顯得半分情麵不留。


    她隻是腦子亂,不知道該怎麽麵對而已。


    其他幾人看在眼裏,心裏不由都有點認同起景念北來:女人就是女人,眼前永遠隻有卿卿我我的一畝三分地,給點顏色開染坊,恃寵而驕、不知進退。


    無聲輕歎幾息,丟了些麵子的祁陸陽隨手將牌一推,向後靠坐,神情裏有幾分無奈,有幾分疲倦,以及藏不住的淡淡羞惱:


    “怎麽?還不滿意?”


    一屋子大老爺們兒上趕著遷就,說不讓抽煙就不讓抽煙;他自己還生著氣呢,仍是拉下臉哄、勸、逗……怎麽,還不滿意?


    男人頰側那道被指甲刮出來的疤至今還沒消幹淨,細看有些猙獰。蜿蜒疤痕附著於他棱角分明的麵龐上,更顯得氣質冷硬,遠非善類。


    深吸口氣,陸晚收起手機,轉過臉:


    “我就是不滿意。”


    作者有話要說:  覺得不連貫的回頭看看42章去,改了點劇情。


    第44章 chapter 44


    陸晚說:“我就是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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