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晚渾身寫滿抗拒:“我現在不想這樣!陸陽,你——”


    他簡潔有力地蹦出兩個字:“我想。”


    “你這是、這是……”對著喜歡的人,陸晚說不出那個不堪的罪名,隻能虛張聲勢:“信不信我去告你?”


    佻薄一笑,祁陸陽捏捏她的臉頰:“信,我當然信。不過,等完了再去告我也是來得及的,別慌。”


    陸晚本能地要推開這人,奈何右手疼到麻木,一點勁兒都使不上。她甚至開始以最大的惡意揣測,祁陸陽剛才是不是故意先帶她去靶場,等累成廢人好辦事。


    她開始踢踹,扭動,盡全力地反抗,無濟於事。


    也許是嫌陸晚太能折騰,也許是怕她碰到受傷的虎口,祁陸陽往前襟處一抓,撲了空,想起自己沒打領帶。男人轉而卸下皮帶旋了兩圈,將她腕子綁緊。


    搭扣合上,囚犯落網,一切再無回轉餘地。


    …………


    女人被血染得別樣嫣紅的唇一張一合。


    她在罵他混蛋。


    祁陸陽照單全收,音調靡靡:“混蛋就混蛋吧。誰讓我越混蛋,你越喜歡。”


    眼前的,到底是怎樣一個男人?陸晚在心底輕歎:似乎好也是他,壞也是他,世上最好的壞,仍是他。


    無力地放棄抵抗,仰躺於後座的陸晚用眼神描摹著祁陸陽沉溺在潮湧之中的眼,視線不自主地上下顛簸,她忽地想起自己被人從局子裏撈出來那天的情形。


    當時的祁陸陽也是這麽在上麵拘著她,說:“叔叔我是個什麽東西,你心裏應該有數。”


    的確,陸晚一直是有數的,


    祁陸陽生來就霸道不講理,若是自己給了十分出來,對方務必得還他十分,甚至十一十二分,少一分都不行。


    可就像這人說的,也是她心甘情願地上趕著貼到人跟前,沒誰逼迫。


    隻可惜,陸晚弄懂祁陸陽,在弄懂自己之前。她自信地以為自己能配合他做任何事,也在盡力做,卻沒想到要分分秒秒承受被初心與沉淪撕扯的痛。


    後悔?不,這個人連後悔的機會都不打算給她。


    最後一刻,陸晚猛地意識到什麽,拚了命地扭腰反抗:“今天不行,你出去!出去!”


    祁陸陽停了停,也就幾秒,他竟是壓得更實了些,還壞模壞樣地笑了笑:“啊,好像來不及了。”


    沒落井下石地說聲“謝謝提醒、我求之不得”,已經是他最大的仁慈。


    風平浪靜後,陸晚掙紮著要起來,祁陸陽不讓,故意用手將她腰部以下墊高幾分,保持了一會兒。十來分鍾後,他才磨磨蹭蹭地收拾好,將人抱出了車廂。


    用意再明顯不過。


    回到老宅,浴室暖黃色的燈光下,陸晚濕漉漉的眼睛圓睜著,不說話,目光刀子一樣質問他。


    向來不喜歡與人共用浴室的祁陸陽,今天破天荒地在花灑下幫人搓了會兒頭發,“遲遲,給我生個孩子吧。”他語氣輕鬆地說著不容反駁的話,順手將泡沫刮了點在她紅彤彤的臉頰上,像在逗一隻寵物。


    “我會對你們好的。”


    陸晚胡亂地抹掉臉上的泡沫:“怎麽個好法?給很多錢,然後把我們扔到昆禺山的‘院子’裏去,一年來探視幾次?”


    祁陸陽不作聲,執著花灑拿細細給她衝洗。


    “你看,連你自己都沒想明白。”陸晚扯出個笑:“我該以什麽身份幫你生孩子?情人還是侄女?孩子生下來叫我什麽,阿姨?小媽?哦不對,你可是我名義上的叔叔呢,按理這孩子得叫我一聲堂姐的……”


    祁陸陽忍著脾氣:“遲遲,不要無理取鬧。”


    “無理的不是我。”陸晚繼續,“陸陽,你真的願意把你經曆過的那些……不圓滿,延續到自己的孩子身上嗎?”


    性別中自帶的母性與責任感,讓她在一瞬間想到了很多。她想起鍾曉凸起的肚子和寄人籬下的未來,她想起祁元善求而不得、紛紛夭折的可憐生命,她甚至想起陸瑞年曾有意無意提起的、陸陽被“撿”回家時的可憐情景……


    陸晚不想隨便地讓一個孩子出生,出生在這動蕩不堪的當下。


    被恐懼和控製欲衝昏了頭的祁陸陽,隻想用孩子綁住些什麽握不住抓不牢的人或事,陸晚卻生怕孩子被無法抗拒的命運綁住。


    兩人的訴求背道而馳。


    祁陸陽還在堅持:“我說過,我會對你們好。”


    “這不是好不好的事!”無法溝通,陸晚隻說:“藥在哪兒?我要吃藥。”


    “如果我不給呢?”祁陸陽扔了花灑,不由分說把人抱起來,托著腿根,讓她以背抵牆,“這回再別亂撲騰,我今天心情很不好,惹急了,疼得是你不是我。”


    …………


    “還鬧不鬧了?”祁陸陽又在最後關頭停下,饒有興味地問她。


    陸晚全程第一次睜眼,水波瀲灩的眸子對上他的,旋即又淒然地閉上,悶悶出聲喊了句:“小叔叔……”


    她亦足夠了解他。


    一聲輕喚,直接讓祁陸陽在瞬間繳械投降,陸晚順勢獲得了短暫的解脫。她還是那句話:“我要吃藥。”


    “沒有藥。”


    “陸陽,別讓我恨你。”陸晚嘴唇都抖了起來。


    她居然說恨。


    祁陸陽心裏一抽,神情在須臾間變幻莫測。末了,他心一橫,心底便有了決斷:如果愛意不夠拿來糾纏,哪怕是用恨去互相折磨,他也要拉上陸晚一起沉淪,至死方休。


    “隨便。”丟下這句,祁陸陽把陸晚一個人扔浴缸裏,自己先出了去。


    等陸晚終於有力氣從浴室裏蹣跚著出來,主臥裏早已空無一人。她先還試著去擰了擰門把,果然被人從外麵鎖上了,不死心,陸晚砰砰地拍響房門,又亮著嗓子叫了幾聲:“何嫂!何嫂!幫幫我!”


    外邊,低低的、類似於爭吵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又過了會兒,隻聽祁陸陽說了聲“她是我的人,我想怎麽處置用不著您多過問”,再無任何聲響。


    臉色漸漸蒼白,陸晚苦笑:這房子說是在何嫂名下,可主人……到底還是姓祁的啊。


    沒有費心地在房間裏到處找藥,也沒再傻乎乎地喊人送什麽進來,陸晚能猜到,如果祁陸陽打定主意要像說的那樣做,這三天,甚至更久,自己不會有機會踏出這間屋子。


    她八成是要被這人軟禁了。


    躺回床上,任憑祁陸陽殘留在皮膚、空氣和布料上的氣息無孔不入地侵襲,陸晚無處可躲,也不想去躲。她隻靜靜地流淚,任由眼淚一層層冒出來,滑過臉龐,被蒸發,表皮皴皺的拉扯感帶來淺淺的痛。


    她不懂,事情怎麽就變成這個樣子?


    *


    不過,陸晚這回似乎猜錯了。


    渾渾噩噩的一天一夜過去,滴米未進、以絕食抗議的她,於第二天淩晨時分等來了折返歸家的祁陸陽。


    祁陸陽真的沒想到,陸晚的反應會這麽大:整整20多個小時不吃不喝不開門,她寧願將自己餓死在屋子裏,也不想給他一個孩子……


    他就這麽差?


    稍著滿身風塵仆仆,和說不上來的莫名肅殺之氣,祁陸陽徑直走到床邊,往因為低血糖而迷迷糊糊的陸晚嘴裏塞了粒指甲蓋大小的藥片:“再滿意了吧?”


    差點被噎死的陸晚坐起來,生吞下那枚味道奇怪的藥片,再避開祁陸陽的眼睛接過他手裏的水,仰頭喝了個幹淨。


    她太渴了。


    祁陸陽又給陸晚倒了一杯,她喝得急,水嗆進氣管,登時咳得滿臉通紅。輕拍女人瘦削的脊背,他歎氣:“以後不要再惹我生氣,到頭來吃虧的還是你自己。”說罷,將一整板藥要都遞了過來:


    “這麽多,夠你吃了。”


    習慣性地反複確認著包裝盒上的字,陸晚許是還不放心,順手又補了一粒。


    默默看她心平氣和的這番動作,祁陸陽眼神微妙地閃了閃,掩飾某種沒被察覺的愧疚不安。多此一舉地,他主動拿過床頭櫃上的另一盒藥,當著人麵打開,拆出幾顆後說:


    “這些是長期的,你要覺得有必要的話,也可以吃。”


    看來這人是打算放縱自己隨時隨地、盡情盡興地亂來了。譏諷地揚起唇角,陸晚說:“謝了,一天一粒,我不會忘的。”


    “遲遲,咱們倆之間真沒必要這麽說話。昨天的事……我很後悔,你別往心裏去。好嗎?”


    “嗯。”


    祁陸陽執起陸晚未愈的右手,盯著虎口細瞧,卻不止是在關心這一處:“還疼嗎?”


    沒有回答,陸晚主動端起一旁的粥,小口小口地喝,顯然不想繼續和對方多說些什麽。


    何止是疼而已。


    在被強迫被侵虐的折磨下,在身體無法自控的屈辱下,在自由和權利都被限製的恐懼下……身體的痛顯得不值一提。


    對著陸晚的沉默,祁陸陽沒有辦法,隻得先去了浴室。


    再出來,陸晚已經躺下了。他知道她沒睡著,五指伸進她的長而軟的發絲中,勾起,旋繞,纏住,再鬆開,一點點地試探著靠近。將下巴輕輕擱在陸晚肩頭,男人商量道:“遲遲,我昨天的話隨時有效,你要不再考慮考慮?我是真的想要個孩子,我……”


    陸晚翻過身,自己動手將身上的浴袍扯開,脫下扔到一旁,神色是一種了無生趣的凜冽:“趁我還沒開始吃媽富隆,你直接來吧,沒必要假客氣。等懷上了,你大可以把我綁起來用葡萄糖續命,總能撐到孩子生下來的。”


    她以為自己能忍住不哭,結果話說一半,眼淚已經像滿溢的池水一般自然而然地跌落,砸在手上,很燙,很重。


    這種時候怎麽能哭呢?怎麽能哭呢?


    眼見著好不容易攢起來的些許氣勢一瀉千裏,自覺狼狽又窩囊的陸晚重新躺回去,將臉揉進被子裏,抽泣的聲音壓得極低極低。


    祁陸陽想安撫一下她,伸出的手懸在半空,直到肌肉都僵直酸痛了,仍不敢落下。


    他的聽覺亦變得無比靈敏,陸晚的每一次壓抑的抽噎,每一次缺氧般的啜泣,都像鈍掉的刮刀一般磨蝕著男人的神經。


    他連安慰他的資格都要失去。


    事到如今,祁陸陽隻能說“對不起”——為了自己昨天的莽撞與不講理,為了自己今天某些不可說的心機。


    對麵依舊沒有回應,他又說:“遲遲,我已經沒有別人了,我隻有你。不論發生什麽,你能不能……別拋下我。”


    “我真的很孤單,孤單很久了。”


    說這句時,祁陸陽的語氣裏有卑微,有懇求,將自己退到了某個極限的地方。這句話似乎翻過千山萬水、曆經滄海桑田,飄飄渺渺輾轉許久,再才傳到陸晚耳中。


    她還是沒答話,但祁陸陽知道她沒睡。


    綿長淒涼地一聲長歎,他啞著嗓子:“你都已經這麽討厭我了麽?”


    微微側身,陸晚的聲音冷得像冰:“我在討厭我自己。”


    陸晚實實在在地為自己感到羞恥:在祁陸陽擺出低姿態以前,她就已經在心底準備好了一份原諒,就等著這人輕飄飄說出三個字,再急不可耐地雙手呈上,生怕晚了被人退貨,毫無尊嚴地妥協。


    被愛的那個,確實從來都不需要認真道歉。


    後來的一段時間,陸晚不再提起葛薇掃人興致,祁陸陽也沒有將生孩子的事拿出來反複問詢,兩人各懷心事,相安無事。


    愚人節當天,祁陸陽親自掌勺下廚,給陸晚慶生,一大桌子都是陸瑞年以前最常做給叔侄倆吃的菜色。


    陸晚吃飯的模樣很秀氣,米都是一粒粒地數著放進嘴裏,食量小,挑食也嚴重,小時候在幼兒園沒少被老師逮著教訓,說她磨蹭又嬌氣,吃個飯讓一個班的孩子等。陸陽那會兒已經上小學了,知道後就跑來接被罰站的陸晚回家,路上一準會順手拔了人老師的氣門芯,後來甚至連車座都給人卸了。


    說起這些陳年舊事,陸晚難得露出點輕鬆的神色:“你打小就記仇,人家惹你一寸,你要還回去一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掌心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山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山鹿並收藏掌心痣最新章節